三十块一桌的包席,在乐明饭店只能算中档,但在这苏稽镇上,那绝对是第一档的。
一桌九个人,客单价超过三块,利润空间肯定很足。
还得是财务主管啊,花钱就是爽快。
周砚点头道:“要得,那我就接下你这单生意嘛。”
“交给你,我放心!”宋阳也笑了。
“宋主管,那你说说明天来的宾客有没有啥子忌口,特别是老爷子,我先记一下。”周砚拿出纸笔来。
宋阳道:“我老汉除了不吃香菜,其他没得啥子忌口的,你只管把拿手菜端上来就要得。”
“要得,那我心里有数了。”周砚点头。
“那就这样说定了,我去上班。”宋阳笑着走了。
孔立伟啧啧称奇道:“周师,可以哦,在乡镇上办起了三十一桌的包席,怕是国营饭店都不一定能包起这个价。”
“三十一桌,两桌就是六十,是安逸。”赵嬢嬢也点头道。
“三十块钱的包席,也不是那么好挣的,肯定要让人觉得吃下来满意才行。”周砚走到柜台前,先把这事记录下来,然后就开始写菜单。
干烧岩鲤压轴,雪花鸡淖只能当衔接菜。
凉菜上卤猪头肉拼盘,再来一份卤牛肉和一份卤素菜拼盘。
烧菜上牛肉烧笋干和红烧排骨,
蒸菜上咸烧白和粉蒸肉。
再来一个鱼香肉丝、一个回锅肉和一个麻婆豆腐作为下饭菜。
共计十二道菜,相当丰盛,完全对得起这三十块钱的包席费用。
再给老寿星准备一碗长寿面,完美!
孔立伟在旁边看了一会,有些感慨道:“三十块钱,十二道菜,还有干烧岩鲤和雪花鸡淖,这要是去了嘉州还这个价,能把乐明和飞燕酒楼都干倒闭。”
周砚闻言笑了:“那多不好,到时候咱也涨点。”
菜单一开,周砚倒也想通了。
不就是包席吗?
干的就是包席!
在苏稽就先干着,积累经验和菜谱。
没办法,现在就是硬凑也要把菜凑上,只能多上几个麻婆豆腐、回锅肉这样的随饭菜。
像干烧岩鲤、雪花鸡淖这样盛名在外,单价又高的宴席菜,还是得多掌握几道。
“阿伟,乐明饭店的包席分几个档次?”周砚放下笔,好奇问道。
“四个档次,最低档是三十,接着就是五十、八十,一百二。”阿伟说道:
“区别在菜上,三十的跟坝坝宴差不多档次,三个凉菜,三个蒸菜,三个烧菜,配一条红烧鲤鱼压轴,菜品很实在,都是肉菜,而且分量足,阿深受群众喜欢。”
“上了五十,菜品又不一样了,开始上金钱虾饼、千张填鸭、白油翡翠虾仁这样家常吃不到的工艺菜了。”
“八十和一百二的包席很少有人点,菜单不是固定的,吃的都是山珍海味,当天能弄到啥再定菜单,反正吃的就是一个奇妙滋味。
比如年初有个姓段的港商富豪,在乐明饭店就吃了好几回一百二的包席,上的都是高端菜:软炸扳指、油酥鸡丁、清炒虾仁,大菜有:葱黄鱼唇、葱烧鹿筋、开水白菜、红烧熊掌、酸辣海参……各种好菜轮着来。”
周砚听完若有所思,这年代熊大还没入保,海鲜受限于运输,山珍海味是各大饭店的招牌,确实是大家眼里的高端菜。
川菜菜品丰富,烹调方式多样,以炒、煎、烧、炸、蒙、贴、酿、摊、烤为主,素有一菜一格,百菜百味之称。
他现在不过学了十几道家常菜,在浩瀚如烟的川菜技艺面前,就是刚学会蹒跚步行的婴儿。
要想把酒楼做出名声,挣到大钱,大厅跑量的家常菜少不得,能打出高溢价的高端宴席菜也不能少。
宴席包席可太香了。
至于年初在乐明饭店连着包席的段姓富商,多半就是段语嫣他爹了。
“那富商是不是还有个漂亮女儿?”周砚笑着问道。
“那妹儿才乖嘞!穿的跟电视里的明星一样,长得也多漂亮多有气质的,跟老板娘不相上下!”孔立伟一脸惊讶地看着他,“咦?你啷个晓得呢?”
“见过。”周砚笑了笑。
“我听他们说,他们那辆小汽车要七十多万!天神啊!你晓得七十万是好多不?我一年才挣七百块钱,要干一千年才能买得起他们家的一辆车,一年还挣不到一个车轱辘。”孔立伟咬牙切齿:“万恶的资本家!就应该吊在路灯上!”
“要是招你当女婿你干不干?”周砚笑道。
孔立伟立马正色道:“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觉得段老板人还是不错的,出手阔绰大方,给我师父小费都给了一百块,一看就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他要是愿意招我当女婿的话,我还是会好好考虑一下的。”
“阿伟,你的底线还真是灵活啊。”周砚忍不住发笑。
“人人都骂资本家,谁不想成为资本家?”孔立伟也笑了,“我的愿望很小,就四个字:不劳而获。”
“资本家真该死!好好干,等以后哥挣了钱,买了小汽车,也让你开开。”周砚拍着他的肩膀道。
痛恨资本家,成为资本家,超越资本家!
“真的?!哥!我肯定好好干!”孔立伟的眼睛都亮了。
“二楼房间的墙面已经干了,你要不要搬过来?”
“搬啊!虽然师叔和师婶对我挺好的,但那房间挨着猪圈还是有点臭,我这就去搬东西!”孔立伟立马去推车。
“要得,那我也去帮你搬一趟。”周砚也推着自行车跟他出门,把被子和衣服拖了回来,搬到二楼。
“这个房间曾姐先选了,你就睡隔壁这个房间要的不?”周砚指着那敞着门的房间道。
“房间大小都一样,哪有要不得的道理。”孔立伟扛着被子进了房间,先把床给铺了,蹬了鞋子往床上一躺,长叹一声:“舒服!这床结实又宽敞,房间空气清新。”
说着,他掀开一角被子,往里挪了点:“周师,要不要来体验一下?暖和得很!”
“给老子爬!”周砚把装满衣服的麻袋往床边一放,转身便走,关门的时候已经听到了阿伟的鼾声。
这工作强度对于阿伟来说,还需要时间适应。
回到店里,赵嬢嬢他们洗完碗,也都上楼睡觉去了,就剩周沫沫在那画画。
小家伙一天天精力旺盛,赵嬢嬢可不敢让她睡午觉,不然能叽叽喳喳跟你聊一晚上,可磨人了。
周砚也不想睡午觉,闲着无聊,索性从柜子里拿出那几本书翻看起来,继续学习。
《厨(工)师专业技术考核复习提纲》特别短小,一共才十二页,主要就是划定考试范围,考核内容在提纲范围内,厨师只需要按照提纲去做准备。
比如三级厨师的要求中,要通晓蒸锅知识。对煎、炒、爆、炸、溜、焖、烧、烩等操作方法掌握熟练,所烹制菜、汤味道合适。
要求掌握的菜品有一品南瓜蒸肉、龙眼甜烧白、芙蓉鸡片、大蒜烧鲶鱼、酿雪梨……等等。
说实话,和他师父说的不太一样。
对于现在的周砚来说,这些菜品多少有点超纲了。
但在实际操作中,三级厨师的考核要求还是以小煎小炒为主,比提纲要求更简单一些。
周砚拿出川菜烹饪学认真看了起来,这书分上下册,由川省饮食服务技工学校编纂的教材。
上册为烹饪原料,下册讲烹饪技术,内容相当扎实。
周砚从烹饪原料看起,感受着知识进入脑子的快乐,看得相当入神。
等到众人午睡结束,相继下楼来了,方才把书放回柜台,吃过晚饭,饭店很快开始热闹起来。
饭店外,河坝边,三道身影朝着周二娃饭店的方向张望着。
为首的是镇上国营饭店的主任严文,皱着眉头道:“生意怎么会好到这种程度呢?令人匪夷所思,这不是纺织厂的二食堂吧?”
“主任,这是周二娃饭店。”厨师长范庆丰纠正道。
“个体户就是黑心资本家,把工人都快累死了。你看看,那跑堂的同志都快跑起来了,简直就是对劳动人民的残忍压榨!”领班吴丹珍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愤慨。
严文和范庆丰闻言瞧去,也是跟着点头,那两个服务员看着确实很辛苦。
“不对不对!我们不是来批判个体户的,我们今天是来找问题的!”严文摇头,“咱们国营饭店这段时间的生意是越来越差了,就靠周末包席撑着,平时来吃饭的客人太少了,都快入不敷出了!”
“主任,你是觉得这周二娃饭店把生意给咱们抢了?”吴丹珍道。
“这还用问吗?你看看那是谁,黄老五以前是咱们国营饭店的常客,最喜欢吃我做的鱼香肉丝。我说这段时间怎么没见过他了呢,还以为是家道中落不下馆子了,原来是跑这来了!”范庆丰指着靠门口那桌的一个地中海男人咬牙切齿道。
“人民群众里出了叛徒啊!”吴丹珍义愤填膺。
“行了行了!让你们来是想办法的,不是批判!”严文瞪了两人一眼,表情严肃道:“这个月我们国营饭店运营情况不容乐观,已经接近亏损线,要是连续亏损三个月,就要向县里申请拨款,如果拨款下不来,那就可能面临工资断发和撤销的结果。”
范庆丰和吴丹珍闻言立马闭上了嘴巴,脸上多了几分凝重之色。
“虽然不想承认,但周二娃饭店这个体饭店口碑发酵确实很快,苏稽就这么大,纺织厂的工人消费力最强,他的生意越好,咱们的生意肯定越差。”严文一脸凝重道:“咱们今天是来找症结的,也是来学习的!现在全国都在改革,我看咱们苏稽国营饭店也该改革了!”
范庆丰和吴丹珍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主任,你打算怎么改革?”范庆丰问道。
严文道:“首先我们要保持的优势,把包席的口碑做的更好,吸引更多的群众来国营饭店包席,一桌席二三十块钱,利润相当可观,比散客更有价值。
其次我们要提高服务意识,仅是‘不能辱骂殴打顾客’这样的条令已经不能满足人民群众日益高涨的情绪需求。
我前几天去蓉城学习,大城市的国营饭店已经开始讲究服务意识了,服务员要笑脸迎客。”
“我反对!”吴丹珍举手,“主任,我们服务员也是国家主人翁,我们是劳动人民,凭什么要求她们笑脸迎客?把顾客当上帝是资本主义的恶习!客人要是不对,该打还是要打,有些顾客就是欠缺教育。”
“有些客人确实不懂吃,还爱指手画脚,我都想给他来一锅铲。”范庆丰跟着附和道。
严文看着俩人被气笑了,指着周二娃饭店道:“你们看看人家!咱们要是有这一半的生意,我还用得着操心国营饭店关门吗?我告诉你们,我大不了调回到市里其他饭店去,你们可就不好说了。”
“搞得好,你们就好好搞,搞不好,我就只能向上级单位请求协助了!
临江的国营饭店,年底准备关了,这事已经通报过,是和个体饭店竞争中落败的典型,服务员和厨艺一般的厨师直接下岗。”
“主任说得对,我今晚回去就把包席菜单再丰富一下。”范庆丰立马说道。
“我……我回去就培训服务员们学习如何笑脸迎客。”吴丹珍说道。
严文看着周二娃饭店,挠了挠头自语:“周小子,还真是有些本事。国营饭店这条沉睡的巨龙也该苏醒了。”
……
周砚确实没注意到有条沉睡的巨龙在门外觊觎自己,但今天来找赵嬢嬢问周末能不能预定和包席的客人可太多了。
要不是周砚态度坚决,赵嬢嬢都忍不住想接单。
钱是挣不完的,命却是有限。
死过一回的周砚,深刻理解这话的意思。
周一到周六干的已经够累了,周日必须要留出时间来放飞自我。
全年无休,周砚这样的铁人都撑不住。
更别说赵嬢嬢和老周同志这样的中年人了。
挣那么多钱,也得留点时间花啊。
当然,周砚也考虑着给国营饭店留条活路。
以周二娃饭店如今在苏稽的口碑,周日要是真的开放包席和预定,再把包席的口碑打出去,那国营饭店迟早得凉。
等明年周二娃饭店搬到了嘉州,苏稽人民连个吃饭的正经饭店都没有,那他罪过可就大了。
国营饭店是国有单位,你要真把人往绝路上逼,指不定人家出盘外招。
晚上营业结束,周砚出门和夏瑶跑了一圈,把夏瑶送回宿舍后,他又自己沿着河堤跑了五公里。
回到饭店,周沫沫和赵嬢嬢正在写作业,老周同志和阿伟正在下棋。
周砚走过去,两个臭棋篓,水平旗鼓相当,厮杀的难解难分。
“阿伟,明天不上班,不回家?”周砚看着头发还没干的阿伟说道。
“回去听我妈念叨,不如跟你们杀猪去,我也想吃杀刨猪宴,在乐明只能看他们杀小猪儿。”孔立伟抬头看着他:“周师,要得不?”
“要得,你想去就去嘛。”周砚笑道,多双筷子的事,还能多个人按猪。
三百多斤的大肥猪可不是那么好按的。
看了一会,周砚觉得无聊,便准备去看书。
“锅锅~你看!我的奖状!”周沫沫看他过来,立马拿起手边的一张手写奖状,“扫盲班月度学习标兵哦!”
“喔唷!这么厉害啊?!”周砚脚步一顿,从她手里接过奖状认真看了一遍,点头道:“我们家沫沫太厉害了!”
“是吧~~学习标兵只有一个哦!就是窝!”小家伙更得意了。
“妈,你的呢?”周砚看向了一旁正写字的赵嬢嬢。
“都说了只有一个,还问问问!该问的不问,烧热水洗澡去!”赵嬢嬢瞪了他一眼,眼神能刀人。
周砚缩了缩脖子,放下奖状跑了。
“没关系的铁英,下回就是你的了。”周沫沫凑过去抱了一下赵嬢嬢,“老师说下个月有三张奖状,我拿第一,你就拿第二嘛。”
“就你话多,好好写字去!”赵嬢嬢忍着笑道。
“我写完了。”周沫沫松开手,跪在凳子上,带着几分小得意道:“你要好好写哦,写不好的抄十遍!”
……
周砚难得睡了个懒觉,起床的时候外边已经天光大亮,太阳高照。
摸了床头的表看了眼,已经八点了。
爬起来翻出一身旧衣服穿上。
今天回乡下杀猪,不用穿的太体面,免得一会放不开。
周砚本来想叫周沫沫起床,结果过去一看,好家伙,房间门上挂着锁,不知道啥时候走了。
周砚把钱箱从床底下拖出来,搬了张凳子过来,爬上去从墙面上拉开一块木板,露出了一个半米高的夹层,把钱箱子塞了进去。
这是老周同志的杰作,用来存放贵重物品的地方。
把木板盖上之后,和墙面是齐平的,看起来平平无奇,就像是原本就有的隔板。
而且这地方足够高,周砚这身高臂展都得站在凳子上踮着脚尖才能把箱子放进去。
周砚下楼,刚好遇见阿伟蹲在院子里洗脸。
厨房后边有个小院,院子角落有口古井,边上搭了个小房间作为洗澡间。
厕所得出门上,隔了三个铺子有个公厕。
“周师,昨天晚上我发现了一件事。”阿伟扭头看着在他身边蹲下来的周砚说道。
“啥子事?”周砚一边刷一遍含糊道。
阿伟说道:“晚上睡觉的时候一定要闭上眼睛,不然会睡不戳。”
周砚:“……”
还真是朴素的人生哲理啊。
“其实昨天我熬夜看书了。”阿伟吐掉嘴里的泡沫,咧嘴笑道。
“我靠,阿伟你半夜偷偷努力看《川菜烹饪学》啊?”周砚歪头看他。
“锤子,我看的《水浒传》,你不要污蔑我!”
“那就行。”
周砚用冷水洗了一把脸,把毛巾挂到毛巾架上,“走吧,该去按猪了。”
“走走走,过年保留节目,还能在元旦前过把瘾,机会难得啊。”阿伟捧了一把冷水在脸上胡乱搓了一把,立马兴致勃勃地跟着周砚出了门。
“嬢嬢和沫沫他们呢?”阿伟看着周砚挂锁,好奇问道。
“估计是一早就回村了。”周砚把钥匙揣挎包里,单边背篼里装着各种调料和配菜,骑上车走了。
“老板,早上不吃早饭吗?”阿伟骑车撵上周砚。
周砚随口道:“我光想着去杀猪,把这事给忘了,回村里再随便弄点吃的吧,你饿了?”
“饿了,果然才华不能当饭吃。”阿伟叹气。
“才华其实是能当饭吃的,我现在就不饿,你得反思是不是自己的才华太少了,或者变质了。”周砚一本正经道。
阿伟一脸不服气:“我是正儿八经的嘉州第三初级中学毕业的,家里还有初中毕业证呢!不开玩笑的说,厨师里的高材生。”
“孔师居然还是初中毕业生,真是人不可貌相!”周砚竖起大拇指。
阿伟得意的笑了笑,但仔细一琢磨又觉得不太对味。
“啥子叫人不可貌相?周师!你讲清楚啊!我阿伟风度翩翩,受不了这种侮辱!”阿伟一脸不服气。
周砚一捏刹车,自行车停在了女生宿舍楼下。
“周砚。”夏瑶手里提着一个包,招呼了一声,快步上前来。
她今天穿了一身灰色的呢子大衣,黑色小高领毛线配了一条精致的项链,西装裤配了小皮鞋,黑色长发挽起,露出了漂亮的面庞,耳朵上戴着珍珠耳钉,瞧着贵气又知性。
她还特意抹了口红,看着气色红润。
“今天好漂亮。”周砚看着她,眼里亮起光。
“是穿搭漂亮还是人漂亮?”夏瑶笑吟吟的问他。
“人漂亮,穿搭也很有审美。”周砚说道。
夏瑶闻言笑眼弯弯,提着包上了自行车后座。
“你早饭吃过了吗?”周砚问道。
“还没。”
“那一会回乡下,我给你煮面。”
“好。”
一旁的孔立伟嘴巴动了动,一些会被屏蔽的言语就在嘴边,最后看在老板娘的面子上还是憋了回去,蹬着自行车跑得老快了。
难怪周砚不饿!
他一下子就吃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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