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逆回相待
一间布局简易的屋子，房间宽敞明亮。床上坐着一男一女。男人年近年，半赤着膀子，不苟言笑的脸上微微浮着红潮，女人低着头，正专注的为男人的伤口上药，稍稍抬了抬头，女人吁了口气，是张美艳的面孔。
“以后小心点，上个药还哇哇叫……让那些士兵听见多丢人……”
“……都说要你轻点了……”
“我这还叫轻啊？！那赶明儿我让小海给你上药得了！”
“别！别别别！你想要我的命啊！怜秀！――”男人躁动的大叫起来。
“别乱动！”怜秀不客气的给他的后背一掌！
“啊！――唔……”男人痛得满头是汗，咬着牙苦苦煎熬着――
怜秀似乎毫不意，她熟练的拿起长长的绷布，扶住男人受伤的胳膊，一道一道缠绕上去。“屺，你不要恨我……我这是为你好……再小的伤口，不上药……也是可能会化脓感染的……”
屺的一张脸已经惨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怕疼……”
“……你是义军领……居然说出这种话……我……”怜秀打上一个结，剪断绷带，她觉得好无奈啊，“算了，你穿上衣服……”
门外响起叩门声。
屺一边披上外衣，一边道：“进来。”
蔚小海走进来，“屺……他来了……”
“他？……我知道了，你安排下让他进来。”
蔚小海点点头，合门走了出去。
“神神秘秘的……是谁要来？”怜秀一边收拾剩余的绷带药水，一边问屺。
“克罗蒙。”屺答道。
“克罗蒙？！”怜秀猛然转身，“他来做什么？！”
“……怎么这么大反应……”屺笑笑。
“他是伊南莎的人！”
“呃……或许……”
话音刚落，克罗蒙已经进来，后来跟着蔚小海。
“小海，外面守着。”
“是。”
蔚小海应声出去，同时关紧了门。
克罗蒙看见怜秀也是一惊，他原以为她应该跟着沽月汐才对……
“怜秀，俣将军与我们也算是旧识了，现他是来投靠我们的。”
怜秀表示出怀疑与敌意，她怒瞪着克罗蒙，毫不友善的说道：“是吗？――华葛时他可没给什么好果子我吃，他安排的暗士差点要了小海和小雨的命。”
克罗蒙脸上显出尴尬神色。眼睛看向屺。
屺却只是摇摇头，似乎说：你自己搞定。
“我这次来……带来了两个人的消息。”克罗蒙对怜秀说道，他走前一步，“是你认识的两个人。”
怜秀狐疑的看着他，“什么人？”
“杉儿，和你们所服侍的公子。”
怜秀猛然站起来！“他们怎么了？！”
克罗蒙料到怜秀会有如此大的反应，继续说道：“伊南莎抓了他们，想借此诱降沽月汐。”
怜秀表露出鄙夷神色，“就凭他？他不会得手的。”
“不一定。”
“你什么意思……”
“我想你大概还不知道，沽月汐施妖法冰封海域，使我东诸海上船队全部覆灭，她现灵气耗损，根本不足为惧。”
“你！”怜秀就要动怒，肩头被屺轻轻按下――
“怜秀，这些是真的……海岸的军队确实有来传报过天气异象。”
怜秀咬紧了下唇，问克罗蒙：“夫人现哪里？”
“西婪大军完胜而归，……沽月汐下落不明，也许是某个地方疗养……”
怜秀沉默了片刻，忽然她抬起头来，双手揪紧了屺的衣袖，“不能……不能让她这个样子来东诸……我们要救他们，我们一定要救他们……”
“怜秀……”屺微微皱眉，“这是引诱沽月汐的陷阱，……是个陷阱，我们怎么能往里钻呢……”
“一定要救他们……我知道他们对夫人意味着什么……失去了他们，她会疯的……她一定会疯的……”
“可是……”屺有些犹豫。
“若只是救杉儿……或许我能有办法。”克罗蒙说道。
两人同时看向他――
怜秀怔怔问他：“……你能救出杉儿？”
她看见克罗蒙点了点头。
“……我信你一次。”怜秀对他说，心怀感激。“请务必将她好好的带回来。”
请将她好好带回来，我再见不得他们任何一个人身上又添创。
该了结的，是时候了结了。
这夏气渐浓，太阳炙烈得残酷……
能不能够――不要再怀恋那年冰雪？……是人都会觉得痛……
一桶凉水猛地袭来，歆儿从昏迷清醒过来。
他微微睁开眼，闻到刺鼻的腐臭气味！这气味却令他再熟悉不过，只有东诸国的地牢里，才会有这样这样的恶臭！
歆儿警觉的抬起头，他看见了面前的少年――
美艳的少年依旧美艳，只是此刻，他再不复曾经的张狂。
伊南莎坐一把木椅上，木椅两侧是滚轮，他安静的坐上面，双膝上搭盖着毛毯，木椅背面立着一名侍女，生得娇艳。
歆儿想站起来，离开这肮脏不堪的地板，脚却被绊住，他低头看，双脚已被扣上了曾经的脚镣。
伊南莎说了话，“靠近些。”
侍女轻轻应了一声，将轮椅向前慢慢推动，一直到歆儿的面前。
这时，歆儿才将他整个看清。歆儿一脸惊愕的看着伊南莎，他看见他满头银丝――
他的头竟全白了！毒性由下至上……那是不是就代表着……他就要死了？！
“看清了，吉尔苏，我已经老到无法行走，老到头全白……”伊南莎看着歆儿微微笑，“……这张脸，也快要老了。”
歆儿轻蔑的冷哼一声，没有理会。
伊南莎没有生气，仍是微微笑着，“对……就是这种态……就是你这个样子，我见到你第一眼便知道，她会被你吸引。”
歆儿没有说话。
伊南莎抬起自己一只手，露出半只胳膊，他说：“你看，现抬起它，还会微微颤抖……它甚至无法好好端稳一碗温热可口的鲜血……”
歆儿愤然回过头，怒喊道：“我已经照你说的话做了！我弟弟哪？！”
伊南莎一笑，将手放下来，回答道：“不，……不对，你没有照我说的话做，吉尔苏，不要对我撒谎，那对你没好处，对你弟弟也一样……”
“我没撒谎！”
“呵呵……真是顽皮的孩子，不过也没关系，就算你告诉她这是个陷阱是个圈套，她也一样会来的。”
歆儿看着伊南莎笑，他觉得毛骨悚然，“……你会拿她怎么样……”
“哈……你关心她？你是关心她吗？……哈哈哈哈哈哈！……”伊南莎大笑起来，刺耳的笑声回荡阴沉的地牢里，像魔音一般，听得人耳阵阵痛。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停下来。
伊南莎对歆儿说：“我想，我会吃了她。……你明白吗？是吃，并且是整个儿吃，啊……不明白也没关系，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了。”
伊南莎神秘的一笑，“这跟喝血，可不一样了……”
歆儿顿时呆住，然后似乎察觉到什么，他神色慌张！急急追问道：“你是不是把我弟弟杀了？！是不是？！你答应过我不喝他的血的！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的！”
“嘘……不要抱怨，不要抱怨……”伊南莎一边笑，一边轻轻摇头，“你不该向我抱怨，是你先背弃了我们的约定。”
“……你果然杀了他……”歆儿怔怔望着伊南莎，“……你杀了我弟弟……你杀了他……杀了……”
“永远不要和大人做约定。他们通常都是伪善者。”
“……谢谢……你的忠告。”歆儿怒视着伊南莎，双眼迸出仇恨的光。
伊南莎笑笑，“你变得有礼貌了，看来她把你调教的不错，像一只小狐狸……呵呵……”
歆儿咬着牙不说话，怒气使得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他蜷缩冰冷的地板上，恶狠狠的瞪着伊南莎。
伊南莎看了看四周，满意的点着头，“还是这里叫人放心……”他看向歆儿，笑问，“回家的感觉怎么样，吉尔苏？”
缩阴暗处的人没有回应，伊南莎便作罢，“回去。”
身后的侍女应了声，慢慢的将轮椅转了方向，推向地牢的出口。
看见伊南莎已走，歆儿从阴暗处爬出来，这里是尸体腐烂的臭气，地上满是老鼠的干尸与蠕动的爬虫。歆儿心里默默祈祷――
不要来……
不要救我……
不要来这个地方……
这里是地狱……
不要救我……
不要……
他又想起杉儿来。
为什么没见到杉儿？……杉儿逃了吗？……一定是逃了，一定是逃了，太好了……太好了……
回到别苑，克罗蒙已经等候多时。
伊南莎面无表情的听着克罗蒙的军情汇报。
听着听着……他却突然一笑。
克罗蒙停下来，问：“陛下，……为何笑？是我哪里说的不对吗？”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他们很有趣。”
“……他们？”克罗蒙不太明白。
伊南莎靠床塌上，他点着头，“是的，他们，林逸之，沽月汐……一个攻我城池，一个毁我海船，使我两面受挫，无暇应付……”
克罗蒙回道：“……林逸之的军队越来越逼近王都，我们大部分军力遗失海上……陛下您看这……”
伊南莎皱起眉，“我不想听这个。”
“那叛军起义之事……”
伊南莎瞥眼看他一眼，“此事不是交给你去办了吗？还没有平息？！”
克罗蒙低着头，回道：“……属下办事不力，请陛下责罚。”
“废物！”
克罗蒙不敢做声。
“还站这里做什么！带上剩下的士兵，去绞杀叛军！给我杀！”
“……属…下遵命。”
克罗蒙一路走得急促。已到年的他双鬓突显出不适宜的斑白，他的步伐虽然急，却也乱，隐约显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几处亭阁，几樽石像，色彩肃穆庄严的建筑屹立不倒。克罗蒙穿过它们，走下石阶，离开这历经岁月与血洗的宫殿。
宫门外停着他的专属马车。他走过去，护卫低声道：“将军，都按您的吩咐办好了。”
克罗蒙不动声色的上了马车。
马车里坐着一个女子，像是他的侍女，东诸人的服饰她身上稍显得大了些――
“将军为何救我？”杉儿问他。
“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克罗蒙看了一眼前面的士兵，示意离开。
一辆马车离开了宫殿大门。
为什么救？为什么救……我倒希望我真的能够救。
我不敢奢望，我这一双拿刀染血的手能救得了谁，我只希望自己能活得清醒些……至少，不要再让我听见那些孩子的哭嚎，不要再让我看见那些母亲哭红的双眼……
我手里的刀剑，不是为了屠杀他们而存啊……
如果我活得不快乐，如果我不幸福，至少让我清醒。
沽月汐望着眼前的流水，思绪翩翩。她觉得混沌不清，她从未如此茫然过……
我不知道是该恨，还是该爱……我不知道是该杀，还是该救……我不知道该去哪，我不知道我是谁……左颜汐？沽月汐？我觉得我不是我，那么我应该是如何？……我这是怎么了呢……
左颜汐，死去的你……此刻是不是某个地方暗暗笑我呢？
你是我命的劫啊……你让我遇着了他……
山涧的水流不止，无人知晓它们流去哪里。
沽月汐一指撩拨，轻轻笑，“白狸，你该早些来接我……”
身后的白衣男子显出身来，白狸笑，“老早就闻着你的味儿，汐儿，你的妖气快冲上重天了，还不快快收敛些。”
沽月汐无谓的摇摇头，“呵呵……你的灵气也大增不少。”
“呃……还不能跟你比，呵呵，不过谷里确实是个修炼的好地方。”
“是上古的神仙设下的结界，如果不是你本身有修为，进去了也是死路一条……”沽月汐一边说着，一边走下水去。
“你要进谷？”白狸追问她。
“不然我还能去哪？”沽月汐反问他。
“山谷岁月容易过，人世一年换年，你可要想清楚了。”
沽月汐一阵苦笑，“还有什么可想的，留这里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只能回谷里等……”
“出了什么事？”
“他抓走了杉儿……和歆儿，我现这个样子，救不了他们……”
“我去救。”
沽月汐怔住，她转身看向白狸，――她知道白狸素喜清净，不爱惹尘埃，何况这血腥事……
“你累了，回谷休养。”白狸淡淡道。
沽月汐心里突然一阵感动，她扑哧笑出声来，“哈哈……白狸，你真该去当个活菩萨！哈哈哈……”
白狸颦眉，他又一次被这个女人笑话了……
唉，算了……不与她计较，反正骂不过，也打不过。
“对了……汐儿。”
“呃？什么？”
“歆儿是谁？”
“……他……是我儿子。”
水的女人笑，岸边的男子无奈的摇头，挥袖离开。
潇沭瑶昏昏沉沉醒来，迷迷糊糊，她感觉自己被一只大手扶坐起来，睁开眼，竟看见潇沭清鸾坐床边。
“为何这样看着我？”
“你……”潇沭瑶惊讶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你……见到汐儿了？”
“见到了。”潇沭清鸾理所当然的点点头，“她并没有走很远。”
“……那她人呢？哪？”
“走了啊。”潇沭清鸾回答道。
“走了？”潇沭瑶愣愣的看着他，“你让她走了？……”
潇沭清鸾笑起来，“瑶儿，你怎么了？你问得好奇怪，她要走，难道我还要把她绑起来不成？”
“可是……”潇沭瑶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送了她一程，她说你身体不好，需要多休息，我就赶回来看你啊，侍女却告诉我说你晕倒了……你看你……”
潇沭清鸾说得平淡，听潇沭瑶耳里却是别样感受。
――她竟忽然觉得幸福，她觉得好幸福……她高兴得不行，恨不得大哭一场……她真的很高兴。
潇沭清鸾看见潇沭瑶一面笑着，双眼却逐渐变得通红，这欲哭却笑的模样把他弄得莫名其妙，“……瑶儿？”
“呵呵……我没事……”潇沭瑶一面笑，一面拭去眼角微裸的泪。
她确确实实被爱着，她是被爱着的，她是被他爱着的啊……为什么现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自己一直认定了他爱的是别人？她不该啊，她不该对他有疑，她已经得到了他能给的一切。那么，她还能埋怨什么呢？
“清鸾……”潇沭瑶拉着他的手，她想告诉他自己的秘密。
潇沭清鸾呵呵笑起来，“你刚才叫我的名字了，……比叫陛下好听。”
潇沭瑶笑，拉住他的手，轻轻放到自己尚未凸显的小腹，“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潇沭清鸾愣愣看着自己手下的那片肌肤，呆住了。好一会儿，他喃喃问：“……是真的吗……”
潇沭瑶微笑着点头，“真的。”
潇沭清鸾像是一下子傻了，呆呆的看着她的腹部，问：“……这里面？”
潇沭瑶扑哧笑出声来，“是啊！就是这里面！哈哈……”
“瑶儿……”
“哈哈哈哈……”
房里传出两人的打笑声，外面的侍女们捂着嘴偷偷乐起来，相互间使了使眼色，便都离去了，留下这满庭暖香。
是不是只要有足够的耐心，上天便会给我幸福？……
是不是只要我足够坚强，也能给别人幸福？……
是不是想要得到幸福，注定惹得一身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