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夜,是被“天上人间”点亮的。
这座五层高的销金窟,今晚挂出了整整八十八盏红灯笼。门口的车马排成了长龙,把朱雀大街堵得水泄不通。来的不是王公贵族,就是富甲一方的豪商,随便扔块砖头都能砸到一个三品大员。
因为今晚,是北凉“奇珍”的拍卖夜。
【天上人间 · 后台】
地老鼠正对着一面巨大的铜镜,整理着自己的领口。
他穿着一件紫色的织金蟒袍,虽然是违制的,但在这烟花之地没人管,手指上戴满了翡翠扳指,十根手指头像是挂满了绿葡萄。
但他那双绿豆大的小眼睛里,却全是慌乱。
“参军……我……我不行啊。”
地老鼠转过身,看着坐在太师椅上嗑瓜子的江鼎,声音都在发抖,“以前我那是偷东西,见不得光。现在让我站在台前,对着那么多大官喊价……我这腿肚子转筋啊!万一尿裤子了咋办?”
“尿了就尿了。”
江鼎吐出一片瓜子皮,眼皮都没抬,“只要你把钱给我收上来,哪怕你拉在台上,那也是‘黄金万两’的瑞兆。”
“耗子,记住了。”
江鼎站起身,走到地老鼠面前,帮他把歪了的帽子扶正。
“在死囚营,你是贼,谁都能踩你一脚。但在这里,你是爷。你是握着他们想要的东西的爷。”
“他们要你的暖身甲过冬,要你的香水讨好小妾,要你的玻璃镜子装门面。”
“在这个场子里,你就是规矩。谁敢炸刺,你就让人把他轰出去。别管他是尚书还是王爷,没钱的,都是孙子。”
地老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那个曾经为了半个馊馒头被人打得半死的小偷,那个在泥坑里摸铜板的死囚……
他深吸了一口气,原本佝偻的腰背,一点点挺直了。
“得嘞。”
地老鼠的眼神变了。那种怯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市侩到了极点的精明,还有一丝被江鼎喂出来的匪气。
“参军您就在帘子后面瞧好吧。今晚,我要扒了这帮京城老爷的一层皮。”
……
【天上人间 · 主会场】
大厅里金碧辉煌,人声鼎沸。
正中央搭着一个高台,铺着红地毯。台下坐满了京城的显贵。
“咚——!”
一声锣响。
地老鼠迈着方步走了出来。他一出场,并没有像那些戏子一样鞠躬作揖,而是大马金刀地往台中间一站,手里拿着一把折扇,“啪”地一声打开。
“诸位爷,久等了!”
地老鼠的声音洪亮,带着一股子江湖气,“今儿个是咱们北凉特产进京的第一天。废话我也不多说,咱们北凉人实在,东西好不好,看了就知道!”
“上货!”
两个穿着清凉旗袍的侍女,捧着一个托盘走了上来。
红布掀开。
一瓶晶莹剔透的“茉莉花香水”。
在烛光的照耀下,那玻璃瓶身流光溢彩,里面的液体仿佛荡漾着春色。
“这玩意儿叫‘闻香识女人’。”
地老鼠拿起瓶子,轻轻拔开塞子,在空中挥了一下。
浓郁而独特的茉莉花香瞬间弥漫开来,压过了大厅里原本浑浊的脂粉气。
“好香!”
“这是什么花露?比西域的蔷薇水还要纯!”
底下的贵妇人们眼睛瞬间亮了。
“这可是咱们北凉阴山顶上的万年冰雪化水,配上九九八十一种奇花炼制的。”
地老鼠张嘴就开始胡咧咧,脸不红心不跳,“抹在身上,那是香飘十里,经久不散。最重要的是……”
他压低了声音,露出一抹猥琐又神秘的笑容。
“这东西,能让男人……回心转意。”
这四个字一出,在场的贵妇们呼吸都急促了。
“起拍价,五十两!每次加价不得少于十两!”
“一百两!”
户部尚书的夫人第一个举牌。
“一百五十两!”
“二百两!”
价格一路飙升。地老鼠站在台上,看着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贵人们为了这一瓶劣质花露水争得面红耳赤,心里的那个“贼”突然觉得很可笑。
以前他偷东西,那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现在他明抢,这帮人还得谢谢他。
“三百两!还有没有更高的?三百两一次!三百两两次!”
“成交!”
锤子落下。
地老鼠擦了擦额头的汗,那是兴奋的汗。
接下来,是“北境雪绒”披风。
这东西一拿出来,那纯白无瑕的色泽,那蓬松柔软的质感,直接引爆了全场。
“这件‘天字一号’,起拍价一千两!”
“两千两!”
喊价的是逍遥王熊依,他是来当托的。
“三千两!”
严府的管家苏文站了起来,冷冷地看了熊依一眼,“这件披风,我们阁老要了。”
“五千两!”
一个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那是宫里采办的公公,“咱家是替万岁爷买的。谁敢抢?”
地老鼠看着这三方神仙打架,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装作为难:“哎哟,这可是神仙打架啊。不过咱们这儿只认银子不认人。五千两,还有没有加的?”
最终,这件披风被宫里的太监以八千两的天价买走。
八千两啊!
这够虎头城十万流民吃半个月的饭了!
……
拍卖会进入了尾声。
地老鼠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他的眼神变得有些诡异。
“各位爷,前面的都是些玩物。接下来这一件,才是今晚的压轴大戏。”
他拍了拍手。
哑巴捧着一个紫檀木的盒子走了上来。那盒子看起来普普通通,但上面贴着一张封条,写着“绝密”二字。
全场安静了下来。
“这是什么?”有人问。
“这是一张图纸。”
地老鼠缓缓说道,“一张……关于大晋神机营最新式武器‘神臂连弩’的改进图纸。”
“轰!”
台下炸了锅。
在座的有不少是武将,还有各方势力的探子。他们太清楚这东西的分量了。
“这图纸,是从大晋叛逃的大匠公输冶手里流出来的。”
地老鼠指了指盒子,“有了它,就能造出射程八百步、能连发三箭的神器。咱们北凉工坊虽然穷,但也造出了几把样品,那威力……啧啧。”
“为了表示对朝廷的忠心,江参军决定,将这张图纸……拍卖。”
“起拍价,一万两!”
这一次,没人喊价了。
气氛变得极其压抑。
这不是买东西,这是站队。这东西谁买了,就意味着谁掌握了军工的核心技术。
严府管家苏文死死盯着那个盒子。他知道,这就是江鼎之前跟他说的那份“大礼”。
“两万两。”
苏文举牌了。
“三万两。”
那个宫里的太监也举牌了。皇帝虽然不信任李牧之,但对这种大杀器绝对感兴趣。
“五万两。”
一个坐在角落里、一直没说话的神秘人突然开口。他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
但地老鼠一眼就认出了那人腰间的玉佩——那是大晋的样式。
大晋的细作!
他们想买回自己的图纸,或者销毁它!
地老鼠的心跳加速了。这才是今晚最凶险的时刻。
“五万两!这位客官出五万两!”地老鼠高声喊道。
苏文脸色铁青。严府虽然有钱,但这五万两也不是小数目。
“六万两!”苏文咬牙。
“八万两。”神秘人语气平淡。
苏文沉默了。他没带那么多现银。
就在这时,二楼的帘子后面,传来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十万两。”
众人抬头。
只见江鼎倚在栏杆上,手里拿着一个苹果,似笑非笑地看着楼下。
“这图纸我不卖了。我自己买回来。”
“什么意思?”那个神秘人站了起来,杀气腾腾。
“意思就是……”
江鼎咬了一口苹果。
“这种国之重器,怎么能流落到外人手里?尤其是某些……藏头露尾的大晋老鼠手里。”
“来人!”
江鼎一声厉喝。
“把这个大晋的细作给我拿下!搜他的身!看看他带了多少银票来!咱们北凉正好缺钱,既然送上门了,就没有不要的道理!”
“你敢!我是大晋……”
神秘人话还没说完,哑巴已经从台上跳了下去。
轰!
如同陨石坠地。
哑巴一脚踩在桌子上,手中的陌刀直接架在了神秘人的脖子上。
“动,死。”
哑巴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
全场哗然。
这哪里是拍卖会?这分明是就是“钓鱼执法”!
“各位爷,不好意思啊,出了点小插曲。”
台上的地老鼠瞬间恢复了笑脸,虽然腿还在抖,但嘴皮子依然利索。
“图纸流拍了。不过这出戏,就算是我们送给大家的彩蛋。”
“今晚的拍卖会到此结束!大家吃好喝好!不想惹麻烦的,走后门!”
……
半个时辰后。
天上人间,顶楼。
地老鼠瘫在地上,那一身昂贵的蟒袍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在他面前,堆着整整三十万两银票。
这是今晚的战果。
“参军……我……我没尿裤子吧?”地老鼠虚弱地问道。
“没尿。”
江鼎走过去,从那一堆银票里抽出一张一千两的,塞进地老鼠怀里。
“干得漂亮,金大掌柜。”
“你今天不仅赚了钱,还帮我演了一出好戏。明天全京城都会知道,咱们北凉不仅有宝贝,还有抓大晋细作的本事。”
“至于那张图纸……”
江鼎看了一眼桌上那个空盒子。
“苏文那只老狐狸应该看懂了。我不卖给他,是在保护他。这种东西要是真的进了严府,皇帝第二天就会抄了他的家。”
“现在,图纸还在我们手里,钱我们也赚了,人我们也抓了。”
“这就是——通吃。”
地老鼠看着江鼎,眼中满是崇拜。
他以前只觉得偷东西刺激。现在才知道,这种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偷”人心、“偷”大势的感觉,才是真正的刺激。
“参军,那接下来呢?”
“接下来?”
江鼎走到窗前,看着不远处的皇宫方向。
那里,灯火通明,似乎也在酝酿着什么。
“接下来,咱们该准备喝喜酒了。”
“大婚之日,我要送给那位长乐公主一份真正的礼物。一份能让她在这个吃人的皇宫里,活下去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