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兴于河东,亦败于河东……”
殿门终于被合力击开,但众人望见殿内情形后,都聚在外间,并不进入。
李克用踉跄后退,头上的金冠已然掉落,半白的头发披散下来,气势骤然憔悴。
他向后,喘着气退到了王座之前,像失了气力似的坐了下去。
殿内君臣二人,都只是负手澹漠望着他。
“哈哈哈!”
李克用仰头放声大笑,神情间有狰狞之色。他低下脑袋,继而用手指恶狠狠的指着站在李璟后侧的袁天罡。
“当年若非是听你之言,本王何至于与那朱温狗贼厮杀二十年!若非是你,本王何至于四面皆敌!”
他的独眼中充满血色,手指亦随着激昂的声音不断颤抖。
“你早已看出本王有九五至尊之龙气于身,便哄骗本王与那朱温厮杀,与四面诸侯争霸!这天下的共主,早该是本王才对!若非本王受困于四面之敌,怎能让那朱贼登基称帝!怎能让他称帝!”
他嘶声咆孝,暴跳如雷。
“枉本王如此信任你这不良帅,你居然对本王如此不安好心!本王只恨不能早些杀你,只恨不能早些杀了那些狗屁的李唐皇室!”
他越说越疯癫,言至最后,已经口吐“朕”、“大晋”等忤逆之词。
李璟摇了摇头:“他疯了。”
袁天罡冷笑一声,向前抬步。
“真疯假疯,都得一死。”
他的青衣身影不过只是在抬步的瞬间,便骤然跨越数米距离,移到了数丈之外的王座之前。
“不良帅,本王要你死!”
反观王座之上的李克用,眼神却霎时清明。身形自王座上骤然向前腾跃而起,两掌携着不断撕裂空气的蓝白气焰,狠狠向袁天罡的头顶拍下。
轻哼一声,袁天罡不躲不避,一手负于身后,一掌自下而上斜斜一撩。
不愧是李克用使出全力至圣乾坤功的一掌,只隔着几尺的距离,就要险些拍到袁天罡那具青面獠牙的铁面了。
前者白发飘扬,双掌持续发力,拍击到一面金色的薄膜之上。
这层金色薄膜,以袁天罡的手掌为中心,向四面散开。其范围差不多将整个大殿一分为二。
李璟在身后,袁天罡还是略有顾忌的。
二十年前,他未能救下昭宗。
二十年后,他不想重蹈覆辙。
李克用脸上满是狰狞之色:“本王潜心修炼这至圣乾坤功三十年,早已至臻化境!本王要你这贼子,给本王陪葬!”
自李璟这里看过去,李克用周身的空气都隐有与雷电相彷的气焰波动,源源不断的涌入他的体内。
至圣乾坤功与五雷天心决皆是至阳至纯的神功,真气散发出来,彷若雷电霹雳,炽如烈火,确为雄霸无比。
李璟面色凝重,他如今虽各个功法都已大成,但方才若是对上现在已有死意的李克用,只怕撑不到现在。
果然,在李克用这殊死一搏的全力攻击下,金色薄膜便有涟漪波动产生,晃晃悠悠的,好似随时都会破裂也似。
他面容癫狂,死死的盯着依然毫无波动的袁天罡,哈哈大笑。
“呵……”
袁天罡轻哼一声,负于身后的手倏然拍出。
金光刺眼,炽如金乌。
薄膜瞬间化为实体气墙,向李克用那方倒推而去。
恰如摧枯拉朽之势,李克用的全身气机瞬间紊乱,从空中向后跌落而下,倒飞出去。
他的掌心满是灼烧焦痕,双袖裂成碎片,直到肩部。
袁天罡收回手掌,重新负在身后,对着李克用称赞道:“三百年来,能让本帅使出五成力的,你倒是头一个。”
听得出来,语气中还是有赞赏意味在里面的。
后者的嘴角不断渗出鲜血,他身形句偻,张着嘴,舌齿间满是污血。
李克用向着王座爬了爬,过了许久,手掌才终于搭在了扶手上。
他高高的昂起头,眼神有些涣散。
“可惜了。”
身后传来袁天罡的沙哑声。
一息后,李克用眸中的光亮彻底消散。他的半个身子,瘫倒在王座上,整个尸体,呈现一种拼命向上爬的姿势。
一代枭雄,如此殒命。
李璟对此毫无怜悯,漠然无表情。
他引漠北南下,使得整个三晋与河北的百姓在炼狱之中生活了半年之久,其间有多少流民失所,不可估量。
或许有李嗣源与石敬瑭在其间操作,但首恶之人,唯他李克用莫属。
“恭喜陛下,一举收复三晋河东之地。”
袁天罡笑言。
李璟摆了摆手,他心底好像没有什么欣喜的心情,只是勉强笑笑:“大帅当居首功。”
君臣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大殿。
钟小葵与一众文武看着跟在李璟身后的袁天罡,神色都有些莫名忌惮。
谁都知道他的身份,却谁也没有见过他真身。
在忠于李璟的臣子看来,谁也不知道那面具之下,到底藏着怎样一个人。
但所有人都只是一顿,继而一齐俯身跪拜。
“恭贺圣上,克复三晋!”
李璟负手站在殿前阶上,注目扫视之下,上万人跪满整个大地。
不论何人,都向他俯首。
袁天罡,亦不例外。
————
袁天罡牵着缰绳,缓缓步出城门。
马背之上,李璟出声挽留。
“大帅何必再回藏兵谷——朕已拜你为国师,就算不能随时居于庙堂之上,常伴在朕身边,也是极好。”
袁天罡呵呵长笑,并不回头,而是远远注视前方。
“三百年来,臣都孤身一人,实在习惯了……”
看着袁天罡给自己牵着马,李璟有些沉默。
“大帅乃国之柱石,诸事就不必事事亲为了。漠北之事,朕已经听石校尉讲过——些许火器,犯不着大帅涉险。”
袁天罡缓步向前,用沙哑声音轻笑:“大唐神器,乃陛下心血,臣便不能坐视蛮夷之辈将之偷走。”
“大帅,就到此处吧。”
马背上,李璟却突然略显突兀的出声。
袁天罡顿住脚步,回过身,松开马儿的缰绳。笑道:“陛下送至此处,臣已然惶恐。”
但下一刻,他却见李璟翻身下马,继而向后大退三步。
这个三百岁的老人,稍稍愣住。
于是,在后边数以百计的文武官员注视下,在城头上无数将士的注视下,李璟将双手郑重的环扣,长鞠而下。
“大唐,多谢大帅……”
阳日之下,微风拂面,衣摆晃动。
面具之后,袁天罡轻轻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