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阅读网 > 草清最新章节 > 第九卷 南北杯盏换 歧路头不回 第四百六十七章 七人定国运

    第四百五十九章都被逼上了梁山

    英德县象冈镇外一处破庙,十多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正看着一个年轻人在庙子里踱步,他们眼中满是绝望和挣扎。

    “四处都有官差,咱们该往哪去?”

    “邓哥,自首吧,咱们都替你求情,怎么也要保你个不死。”

    “这一朝的官老爷总比康熙年月的守规矩,还有局董和小御史帮咱们穷苦人说话……”

    沉默没持续太久,汉子们纷纷出声劝着,这帮人正是以邓小田为首的闹租佃户。在曲江搞出人命后,仓皇南逃,还抢了一处巡铺,靠着熟悉山路逃到了英德象冈,可卫军和巡警四面围堵而来,接下来该往哪里走,连邓小田都失了方寸。

    听得同伴这些话,他怒吼道:“天底下官府和富贵老爷都是一家怎么可能为咱们穷苦人说话?你们都忘了,那何巡检不就跟钟老爷串通一气,三天两头来找咱们麻烦?”

    几天来风餐露宿,饥渴难当,人心早已惶乱,邓小田这话终于引爆了众人怒气。有人愤声道:“官府跟富贵老爷是一家,但终归还是要讲规矩的为什么跟咱们一村的其他人没遭这么多罪?不就是你图着卖了田还可以找价,推着大家不去官府过契?”

    另有人也道:“是啊,反正那田名分还在咱们手上,去找法正,甚至去找咱们村的局董老爷,帮着对付那钟老爷不也是办法啊,你又非说他们全不可信,还要卖了咱们。”

    邓小田几乎气炸了肺:“怎么又成我一个人的事了?是谁一听要去官府过契,要交五厘契钱,就都不愿去的?是谁做生意亏了银子,最先开口要去找价的?”

    又有人跳起来道:“可没人想着要闹出人命吧你干嘛非要带着火枪去呢?”

    庙子里吵嚷声不断,然后被一声惊呼打断:“官差来了”

    邓小田一挥手:“走东面是山路,还有机会甩掉”

    可没人响应,片刻后,众人递过来腰刀、粮食,一人道:“邓哥,咱们不想跑了,咱们没有杀人,怎么也得不了死罪。可咱们也不是无耻小人,绝不会卖了你的形迹,你赶紧走吧……”

    邓小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匆匆转身而去。

    邓小田觉得,这世道太坏了,如果还是康熙年月多好,辫子不辫子有什么打紧?关键是有饭吃。康熙年月,他靠着自家几亩沙田,再佃种十来亩水田,日子还能过得去。

    可到了这圣道年月,他的日子明显不好过了,因为他只会种番薯和稻米。但这时候的广东,北有湖南米,西有广西米,南洋米也如山一般地运来,粮价一跌再跌,上好的曲江稻米一石才卖五百文。

    如果只是粮价跌了还没什么,反正柴米油盐,还有棉麻布什么的也都在跌价,涨的都是跟他们民人不相干的稀罕物。往日他们这些小民都不怎么碰银子,直接用粮食换其他东西,日子都能过下去。

    问题是现今的官府收税都收银钱,不收粮米,虽然县里常平仓还用六百文的价钱收本地税粮,可定额有限,那些仓官们压秤头的习惯也没改,逼得他们只能找粮商卖粮,能卖到四百文就算是谢天谢地。

    按说完了钱粮,日子还是比康熙年月宽裕,可地主老爷们纷纷提了田租,手头就攒不下余钱。其他村子有门路有手艺的人都发了起来,砖屋一进进的起,他们自然看不过去。改种其他田物吧,他们不怎么会,又怕被官府定了更高的田物银子,就纷纷卖了田,也学着倒腾生意,当然是赔了。

    都是这个朝廷的错,都是商人的错……

    邓小田总结自己的遭遇,是这么认为的。

    “这个朝廷……坏透了”

    逃到了佛冈,在山里遇到一帮山贼,靠着身上的火枪腰刀,外加他的遭遇,邓小田也入了伙,闲里问到他们为何落草,山贼的头目恨声骂道。

    原来这十来个山贼本是绿营军户,按说新朝对绿营颇多安抚,留了很多驿卒、巡警和官府公差的位置,饷钱倍于往常,绿营又都是本地人士,怎么也不至于落草。

    仔细打听,才知道这帮人原本在佛冈混得很开,身上背着不少案子。新朝立起,法网细密,他们这种人既不习惯那种规规矩矩的日子,又怕往日案子被本地人揭了出来,干脆逃到山里,干起剪径的勾当。大道都不敢剪,只好守着偏僻山道混日子。

    “为什么不去南洋呢?去了就是二十亩水田……”

    邓小田跟这帮山贼混起了日子,才混了几天,在山道上拦着了一个商人,那商人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劝起了他们这帮山贼。

    “不能信商人的”

    邓小田劝着山贼,可山贼头目却另有想法,听说商人还能帮着解决身份问题,一路都不会有官府留难,山贼们都动了心。

    “他们肯定是被商人卖了……”

    邓小田逃了,这个朝廷就是商人的朝廷,怎么还可能信商人呢。再说南洋那地方,蛮荒之地,能不能活下来都是问题,还想着过日子,真是做梦。

    他准备去投潮洲的远亲,从佛冈继续往南,人来人往如海潮一般,卫军和巡警的盘查漏洞太多,被他躲了过去,一路就到了东莞。到了这里,基本是不太可能被抓到了,因为这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邓小田刚进东莞的时候,就感觉整个广东的人都挤在了城里一般。

    昏头昏脑间,他的腰包也被人摸了,只好循着路人的指引,去了“力集”找活,被一家木行挑中当了力夫。

    工作就是给木工打下手,全是体力活,一月一两八钱银子,一旬就开一次薪。听起来还挺高的,邓小田最初很高兴,暗道可以在这里挣些银子。

    可没想到,第一旬干下来,东家跟他一算账,吃住外加上工号衣,还有这那犯了规矩扣下来的,他只到手了几十文钱。这让邓小田又一次坚定了他的认识,商人都是恶贯满盈的罪人。他一天***个时辰,睡的是猪圈一般,几十号人挤在一起的货仓,吃的也都是稠粥咸菜,根本不把他当人使唤。要知道在乡里,给地主老爷当长工,那也是地主老爷吃啥,他们长工就能吃啥,甚至旬日还能加肉。更不用说还没这那的繁琐规矩押着。

    他当时就决定不干了走人,东家拉住他说,你签的是长工的契,不干了可以,照工契上的规定,赔三倍月钱。

    邓小田傻了眼,这契他也知道,但根本没当事,给人干活,大家合不来,一拍两散,哪有做工还赔钱的?

    东家说,咱们木行作的是精细活,很多门道都跟“专利”有关,你在我这就干了一旬就跑,谁知道你是不是专门来偷师的?就为这个,当初才要立契,至少得干满一年。你要毁契,那就去坐班房

    邓小田被吓住了,怎么也不能被官府拿到,只好在木行护卫的监视下,继续劳作下去。

    可没几天,好心工友告诉他,他是被东家骗了,他这种旬日开薪的人只是短工,根本没必要立什么长契。

    邓小田暴怒,天下乌鸦果然是一般黑,他本想打倒护卫,一走了之,可觉得不能太便宜了东家,就想找东家算账。工友告诉他,这事可以找西家行帮着讨还公道,虽然西家行大多是技工,但总是要帮着工友们说话。

    找到西家行的工友时,这帮人正在热议东莞木行东家联行下的技工长契行约。木行的东主正头痛木材成本飞涨,四处压缩开销,就把脑筋动到了木行的技工身上。

    木行的技工大多都是东莞机械学堂里学过的,有本事有学问,木行给他们的工钱可不少,而且每年还得涨,动不动还要木行的份子,木行东主对他们既爱又恨。

    木行东主们联合起来,想给技工们定下限制,比如三年才谈一次涨不涨工钱,而且还想规定,跟东主们起了冲突的技工,出了这家木行,其他木行就不能再雇他。如果技工要自己开木行,东主们就联合运销商人抵制。

    邓小田当然不清楚这番背景,他以满腔怒气和充盈的战斗精神,感染了西家行。西家行决定,全力支持邓小田带着力工们闹事,当然,这事跟他们技工没关系……

    不知道自己被当了刀子使的邓小田,鼓动起工友来,冲击木行,打砸抢烧,酿成七月间,应天府治下最大一桩民人闹事案,十多家木行被毁,数十人死伤。而邓小田的底细,也终于被查了出来。

    “邓小田,你逃不掉了”

    东莞城外荒地里,被上百名巡警围住的邓小田,眼中满是疯狂的怒芒。

    “我也不想逃了这个朝廷,是骗人的什么民约,什么君宪,全都是骗人的”

    此时的邓小田,已经知了不少时事,大家嘴里经常念叨的“好皇帝”,在他看来,就是个大骗子。

    “老子反的就是这个朝廷”

    他将一面太极团龙旗点燃了,此刻才是晨时,巡警身后,是无数围观众,其中还有不少捏着小本本和硬笔的报纸快手。

    自曲江闹祖案起后一个月,邓小田终于被抓捕到案,但此时他身上又多了一桩东莞木行案。而在《正气》的报道里,邓小田是新朝治政的一个牺牲品,在《正道》那充满煽**彩的文字里,邓小田是敢于反抗一切恶政的英雄。

    黄埔无涯宫,严三娘匆匆步入肆草堂,她一身劲装,脸颊正透着一层粉红晕光,既有刚才练拳时的气血涌动,也有自内心而起的恼怒不安,手里还捏着几份报纸,每份上都能看到“造反”两字。

    还没走进肆草堂,就听李肆在说话:“来不及了,火候不足,也得开闸了……”

    第四百六十章虽是无奈,却也是故意

    严三娘止住了脚步,就听另一个声音道:“莫家的人倒是好找,可黎家顾虑太多,总以为咱们的人是郑家派去试探他们的。备选方案也定好了,就是用军情司的黑猫。只是天地会在主持这事,白猫的调度隔着一层,行动变数太大。”

    说话的是范晋,又一个沉冷嗓音道:“名份能拿稳最好,拿不稳也没什么,无非是咱们军人多流血。此事不止是外事,更是内务,再不动手,那头怪兽就要吃掉咱们的根基了”

    这是贾昊,严三娘柳眉一挑,这家伙不是该在湖南前线么?怎么悄无声息地回了广州?还有,这说的是什么事?阿肆这家伙,不赶紧解决眼前的麻烦,在神神秘秘鼓捣什么?

    彭先仲的声音响起:“现在的确很危险了,应天府上月的地价平均又涨了两成.截止到上半年,全省过契的田地买卖高达两万多顷,六月比五月涨了一千多顷。算上城镇地面,今年上半年,就有近三千万两银子摁在了土地上,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全年估计得到八千万两,这还不算白契买卖。按照神通局的曲线图追溯,这是康熙五十一年的十几倍”

    接着是顾希夷的话音:“地方还在推波助澜,虽然朝廷法令是置产购田都可以入籍,而且在城镇置产还有优惠。但城镇地产租子很难提上去,相比之下,置田更方便,收益更多,也更符合传统,所以地方更鼓励置田入籍。还有另外的好处是,可以瓦解地方宗族把持公局的形势,还能让购田人出资支持乡下道路、蒙学和医院的建设,这关系着地方主官的政绩。”

    再是刘兴纯的声音:“我看这入籍之事,是不是停一下?上半年广东刑案就有上万起,其中命案两千多起,十人以上群体案六七百起,更不乏邓小田那种给儒党送口实的大案。田价高到这般水平,失田人即便只有百分之一作乱,咱们这一国都是动荡不安。”

    彭先仲道:“入籍之事不能停,这是唯一能化解工商总会顾虑的路子。将湖南、福建、广西和云贵处的商人富绅尽量吸聚到广东,让他们跟工商总会的步调一致,这样才能更稳稳把住工商总会。”

    另一个沉稳嗓音响起,还带着点满清官老爷的腔调,这是李朱绶。他道:“工商是把住了,但农人怎么办?柴米油盐的价倒是保得很稳,怎么也不会大乱,可现在朝廷言路大开,往日那些个埋在深处的脏污之事,全被儒党翻腾出来做文章。朝堂里贤党三天两头找我,眼见是要丢开我,径直上书大言国是,掀起一场新风波了。”

    又一个苍老声音响起,严三娘想了好一阵,才想起这是门下右侍中杨冲斗,这老头道:“陛下立新国,开华夏新气象,一番动荡自是免不了的,之前是在国政和朝堂上,现在这番景象,只是余势及于乡野。虽说不足为虑,但本朝法网细密,官府也下到了乡里。善政自是泽民更深,可官府若有情弊,也害民更深。若是不在吏治上下足功夫,怕绵绵祸事,接踵而至。”

    李肆道:“杨老说得好,借着这股势头,不仅要让都察院真正进入角色,还要让新闻司导引报纸朝吏治上挖。同时呢,叔叔你该引着贤党在县乡公局上下功夫,贤党不也是倡乡约的么,这番局面,就该推着公局出来多承担一些。

    “至于入籍之事,虽非地价推高的主因,也值得重视。一方面要调理广东各县的政策,另一方面,周边各省的官府下乡之事也可以尝试启动,至少是放出风声,缓解一下广东局势。而真正要解决这个问题,这一阶段,就得看开闸行动了。”

    严三娘不好再“偷听”下去,就到了别处休息,待得这临时国务会议结束,众人散去,她才又进到置政厅。

    “娘子好气色,就是练拳别太使劲,当心肚子里的孩子……”

    见到严三娘一脸红扑扑的,李肆嗔怪道。安九秀年初诞下了第二位公主,现在满朝目光都投向再度怀孕的严三娘,指望她能诞下第一个皇子。

    严三娘没好气地道:“你啊,还是少担心点妾身肚子,多担心点自家江山吧”

    把报纸朝书案上一丢,严三娘道:“看吧,这才是圣道元年呢,都有人学你造反了。”

    见严三娘柳眉紧蹙,李肆心中浸着暖意,也不顾升职为肆草堂文书的六车小丫头就在身边,将严三娘揽入怀中,低声问道:“是真担心夫君的江山呢,还是担心夫君忘了昔日对娘子的承诺?”

    用手轻轻抚过李肆额间的皱纹,多年前,在李庄听涛楼下,李肆允诺让这个世界再无苦难的情形涌上心间,严三娘笑着微微摇头:“妾身早不是那时的无知小女子了,若再回到那时,你可再哄骗不了妾身。这天下世事,哪有绝无苦难的,只能是一点点变好。”

    然后她调皮地拉拉李肆的小胡子:“若不是见这世间在你手上正在变好,妾身早就带着女儿云游四海,再不理你这暴君了。”

    接着她脸颊上涌起忧色和不满:“可这番麻烦,不像是在沙场上对阵鞑子兵,阿肆啊,你喜欢一个人担着这些烦恼,什么事都不跟我们说,到底是要怎么化解?”

    李肆摇头:“化解?这番情形,本就是计划中的……”

    见着严三娘眉头挑了起来,赶紧笑道:“是不是在想你家夫君我,真是个不顾农人生死,只想着为工商谋利的暴君?”

    严三娘嗔怪地白了他一眼,催促着他赶紧老实交代。见她没有深究这句话,李肆心道,他的确要顾农人生死,但跟工商之利相较,农人却是担着生死,到底他维护哪一面,不言而喻……

    广东地价暴涨,不过是历史必然。在他前世历史里,广东地价在百年内也在暴涨。南海番禹顺德等县,地价在雍正年间最高不过十来两,而到了嘉庆年月,上等田甚至有八十八两的亩价,扣除通货膨胀因素,也有数倍涨幅,这是工商兴旺后的必然趋势。

    除开必然趋势外,还有李肆刻意的推波助澜。一方面他借相对成熟的商路,不断打压粮价,一面借入籍、过契等事,纵容甚至鼓励工商将银子转入土地。这是一番清洗,求的是消灭广东一省的粮食产业,推着农人向经济作物转型。有湖南、广西、广南、暹罗,乃至正在开发中的南洋稻米庄园支撑,广东不需要再自产粮食。土地和人口都要从低水平的经济层面摆脱出来,为迎接工业时代而作准备。

    另一方面更关键,这也是工业还未腾飞时的无奈之举。这几年下来,工商通畅,豪商满地,他们也必然要去买田置产。眼下工业方面还没有获得技术上的突破,无法吸纳众多资本,也只能让工商去吃农田。不让他们吃,他们就会去鼓捣金融。去年所发的国债,现在已经在地下形成了一个证券市场,若是没有土地这个出口,银子都扑到证券上,接着的期货、股票一类新鲜玩意,绝对会被这帮富得满身发痒的商人们鼓捣出来。

    金融必然要兴盛,但绝不是现在,绝不是连工业体系都没拔起来的现在。所以李肆在这方面卡得很死,用银行、投资公司和票行等各方力量把堤坝筑得高高的。

    除此之外,还有诸多问题,也可以靠地价推高这个手段来进行化解,比如现在广东治下,官府下乡和县乡公局推动的最大阻力来自地方宗族,这些宗族把持着大量土地,还是儒党最中坚的支持力量。英华扫荡了清廷在广东的管制,却还没在乡村间深入,这些宗族虽然无法在英华国政上凝聚为强有力的反动力量,却在地方政务上占着举足轻重的份量。

    最明显的是顺德县,全县有四成土地都是族田由此吸纳的人口和资本,就难以转入国家体系里。在这种格局下,朝廷法令,官府管治,都无法真正贯穿到底层。

    推高地价,推动宗族力量在资本诱引下,先从土地上退开,这也是梳理广东内政的必然一步。

    原本也不是完全将资本导入土地,以黄埔城为模板,李肆也掀起了一股城区翻建的热潮,但毕竟此时的华夏,在房地产上面的商业模式远不成熟,收益期太长,相关法规保障也没跟上,只有少数资本流到这个方向。

    因此此时的广东,就如彭先仲所列数据那般,崛起的资本没有渲泄之处,只好返身咬在自己的尾巴上,咬着土地不放。

    如此剧烈的动荡,副作用也是相当明显。即便李肆和英华朝廷,连带地方官府都在粮价和日用百物上尽力保稳,安定社会底层,但庞大资本投注于土地,必然导致农人失田,然后这些失田之人,无法顺畅转到其他层面谋生的话,就出现了种种问题。再加上一些人难以适应社会变化,也被拖入到这股涡流中,让乱象进一步扩大。从农人转为工人,却连续引发事端的邓小田就是一个典型例子。

    “对了……邓小田那事,似乎有个什么钟老爷?”

    李肆依稀记起汇报曲江事件的奏章里有这么一个人,但念头很快就转开了,没那么凑巧吧。

    严三娘有些难以接受:“你是说,这就像一场战争,有人死伤,总是难以避免?这不是跟你唾弃的什么大仁小仁论一个调调么?”

    李肆叹气:“娘子,就像在战场上,不管是谁死,你的每一个决定,必然会有无数人因此而死。国政之事,虽不像战争,直接决定生死,可依然要面临取舍。这不是大仁小仁,不是因大仁而必须丢弃小仁。每一个人我都不会放弃,但每个人分到的机会必然没办法平等,同时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自己伸手,为君者,必然要面对这样的处境,同时承担所有结果。”

    严三娘楞楞点头,虽然不是全明白了,却听出了李肆有些无奈,但却绝不会逃避退缩的决心。

    她问:“那么,总不能任这地价继续暴涨吧……”

    李肆笑道:“当然不会,这般涨势,也出乎我的预料,所以有些事情就不得不提前办了。”

    历史进程,绝无人可以如拉铁线一般自如进退,原本李肆计划里有一年半时间来进行转头。让资本咬在土地上不过是权宜之计,是没有渲泄出口的暂居地。英华真正要转型,最终必须要将资本从土地上拔起,甚至比之前明清旧时还要淡漠。

    “再涨下去,就会引来越来越多的土地投机客,他们不是以田为业,而是左手进右手出,赚个差价,到那时候,层出不穷的花样就会落到农人身上,然后让千万农人沦落为佃户。现在已经有一些鼻子灵光的豪商,在暗中鼓捣什么田牙会,这可是危险的征兆,我才不得不召集大员,紧急部署开闸行动。”

    李肆再次说到开闸行动,严三娘好奇追问。

    “明天你家夫君就得有一场表演,到时你可以在一边看,不过有言在先,那只是表演……”

    李肆这么说着,严三娘杏眼圆瞪,充满期待。

    第四百六十一章一份大餐摆在眼前

    “那帮龟儿子,抢了家里头的鸡鸭,连狗都不放过,还……还……”

    “还怎么?径直了说,朝廷替你做主”

    广西思明府思陵县板邦山一座山间小村里,听口音该是四川人的年轻农妇吞吞吐吐,状极悲苦,枢密院军礼司郎中袁应纲两眼放光,满怀期待地催促着农妇。

    “还把人家的肚兜都抢起跑唠哇”

    农妇掩面,袁应纲脸色一僵,翻着白眼就出了屋子,身后农妇却是放开了,满嘴念着那可是上好的苏绣,她娘传下来的宝贝。

    思陵县尉强忍住笑,朝这位正五品大员拱手道:“交趾人和国人在这板邦山下隘口来往甚密,姻亲故旧南北相连,都是熟人。虽偶有掠夺,却极少伤人命坏名节之事。”

    两人一边说一边朝村子外走,两个枢密院的文办带着几个巡警在后跟着。县尉一身箭袖劲装,就戴着网巾,看脑门上还只是一层青茬,就知道是投效英华不久,他接着道:“安抚和府尊谕令聚兵备变,下官并不觉交趾人有何异动,袁郎中,您此来查探,是为……”

    袁应纲哼了一声:“交趾人没怎么为难国人,可不等于交趾国就对我上国恭顺守礼。那郑主早前跟鞑清云贵总督来往,之后又跟云南提督马会伯来往,对我上国图谋不轨,其心可诛”

    县尉却还是没搞明白这位军礼司老爷跑到这国门之地,挨家挨户走访,为的是哪般。听袁应纲说到郑家,不以为然地道:“藩国无知,不识我英华天威,总还觉得我英华就如当年的吴三桂。即便北面换了雍正皇帝,郑家都还把满清奉为上国,可到现在,郑家人也一直没敢闹出什么动静。”

    袁应纲皱眉:“真没动静?那可是……麻烦啊。”

    县尉疑惑,袁应纲叹气:“这帮交趾猴子,胆子真的那么小吗?就只是劫掠、伤人、欺行霸市,这可……”

    声音压低,转为县尉听到的自语:“这可不够出师之名……”

    说话间迈上一处小山头,袁应纲忽然皱眉:“这里还是我中国之土?”

    县尉点头:“当然,康熙四十九年,两边起了争执,就在前方山头勒石为界,立那界石的坑还是我亲手挖的,喏,就在那,大概两里外。”

    县尉手臂举到一半,脑袋却跟着袁应纲的手臂转了过去,袁应纲问:“那为何这里还有一块界石?”

    看向背后数十步外的山坡下,一块界石赫然立着,周围的坑土还是新鲜的。

    “中国人,你们越境了,还不赶紧滚回去”

    强调怪异的呼喝响起,片刻后,数十名戴着斗笠的兵丁将袁应纲等人围住。

    “嘿嘿……好大的胆子,敢在我上国天官面前撒野还有啊,这界石是怎么回事?不想活了么把你们陈大目叫来”

    县尉显然熟悉对方来历,更为对方如此肆无忌惮的行径而暴怒如雷。

    “陈大目走了,现在是阮大目管事,他说了,界石就该在那里……”

    对方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显得格外蛮横。

    县尉朝这帮交趾兵丁咆哮了好一阵,得来的却是如林梭镖围逼,他不得不对袁应纲低声道:“袁郎中,咱们还是先撤为好。”

    袁应纲哈哈一笑,显得极为开心:“先派人回去通报,至于我么……”

    他朝那帮兵丁吼道:“本官脚踏之处,就是我中国之土,有种把我抓了去,抓了去”

    那帮兵丁可没被他这官威震住,利索地就围上来绑住,县尉跟部下大惊,正要拔刀举枪,却被袁应纲吼住。

    袁应纲看住这帮交趾兵丁,笑得格外狰狞:“你们犯了一个大错……”

    黄埔无涯宫大中门外西侧,马车密密麻麻挤满了“停车场”。马儿骠肥体壮,车子銮金镶银,格外华丽,车中人个个华绸玉带,满手琳琅扳指,挥着的扇子上或字或画,落款都是名家。

    这些人下了马车,相互热烈地打着招呼,一同朝大中门行去,其间一对父子模样的人物,更惹来无数人侧目和招呼。大盐商沈世笙沈复仰父子,在广东工商界可是鼎鼎大名。父亲继续操持盐业,儿子则在基建、作坊、车船等各个新行当钻营,既占了稳,又抢了新,家业蒸蒸日上。

    “父亲,继续把银子按在田产上,那可是一桩大错”

    沈复仰一边应付着众人,一边低声对父亲说着,他事业也忙,已经很少能跟父亲当面交流。

    沈世笙皱眉道:“李官家此次摆千商宴,也该是为了广东地价之事,可依着李官家的行事,怎么也不会为难咱们,你是在担心什么?”

    沈复仰道:“官家当然不是要为难咱们,儿子是担心会失掉机会。父亲把流水银子转了十几万到田产上,到时候眼瞧着机会送上门,咱们银子还不够使唤。”

    沈世笙道:“不止是为谋利嘛,咱们沈家生意做到这个地步,也该给家中留点百年产业了。赚再多的银子,也难留到后世。”

    沈复仰摇头:“父亲,现在什么年月了,老想着百年产业。百年产业是作出来的,不是守出来的。您一下买了几十顷地,佃户、管事,庄子的打理,这些事咱们就不熟,还不知道要赔多少年才能收回这些本钱呢。您还撮弄着我卖工坊,当真就想当田间员外啊?”

    沈世笙也有些感触,叹气道:“那你说,银子还能往哪里使唤?又是有什么机会?”

    沈复仰眼里闪起了精光:“父亲,你就没看懂官家的行事。当广东地价涨起来的时候,我就在看着官家的动作了。他当年要取消盐业专卖,就是不让咱们把银子都摁在盐上面。难道要他还会坐看银子都摁在土地上?两月前我就在准备空闲银子,还跟父亲您打过招呼,您就是不听……”

    扫视周围,众人正纷纷杂杂议论着你今天买地了没有,地价又涨了多少,咱们是不是组团扫田,坑湖南和福建那些外省冤大头之类的话题,沈复仰嘴角一歪,晒笑不已。

    “儿子听得了一些风声,官家正在筹备什么……开闸计划,就是要将银子从田地,从广东往外赶的,这就是大机会。谁跑在前头,不仅能赚得大利,多半还能积下一份真正的百年产业。”

    沈世笙眼中也升起憧憬:“听你这么一说,我都有些后悔了。十几万两银子才买了七十顷田,还零零碎碎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赚回来。”

    走过大中门,中和殿就矗立在眼前,父子顿时再没了言语,就四下张望这皇宫威仪。

    中和殿是无涯宫三殿里最大的一座,却也容不下一千张席位,看来什么千商宴另有去处。可众人都不在意,他们身为商人,绝大多数都还是第一次步入皇宫。无涯宫虽不如紫禁城宏大,可建筑精巧,雕琢细腻,也够他们赏心悦目,外加自豪一番。

    中和殿侧面屏风后,一排红黑制服的侍卫亲军昂首挺立,可其中两个身姿明显与他人不同,因为这两人要挺胸的话,那弧度就太显眼了。

    “来的人据说个个都有百万身家,官家是不是要在殿上举杯为号,将他们全拿了,再抄尽他们的家?那可就是……十亿两银子的收成历朝历代,都没哪位皇帝有这般大能,可以将民间豪商一网打尽”

    扮作侍卫亲军的朱雨悠站没站相,嘴里还作着惊人之语。

    同样装束的严三娘却是身姿沉凝,她朝朱雨悠无奈地笑道:“悠妹啊,是不是读书读傻了啊?还举杯为号呢,无缘无故拿了这些人,咱们这国也就完蛋了。”

    朱雨悠像只懒猫一样地攀住了严三娘的胳膊:“还是姐姐英明……”

    严三娘似乎才想起什么,看着朱雨悠道:“我还是没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来啊?”

    朱雨悠吐吐舌头,举起一个小本子:“官家不准内外记注官在场,所以妹妹就来……”

    严三娘瞪眼:“既然不让内外记注来,那你要记也是犯错哦。”

    朱雨悠甜甜一笑:“妹妹的《英朝物语》,就是专门寻着私密事记。等得老了,再挑着合适的段子出书。”

    严三娘咬着耳朵道:“那日后,你赖了两日床的事会记在里面吗?”

    朱雨悠正脸红低嗔时,殿中一声呼喝:“陛下驾到”

    喧闹声嘎然而止,接着是咄咄的清亮脚步声踩着这宁静而来,片刻后,一个身影从侧面踏上丹壁,出现在龙椅前方,大殿那块“奉天行道”的匾额之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数百人没看清来人,径直埋头叩下,行中拜礼。新朝对帝王有大中小三拜礼,大拜礼就是三跪九拜,用在封将赐爵等极为隆重的场合。中拜礼只有一跪三拜,大典礼,或者民人觐见就用中拜礼,而小拜礼只是一跪一拜,也只在大朝会一类的正式场合才用。

    三个响头磕过,众人起身,眼角一瞟来人,都抽了口凉气。

    来人是李肆没错,可一身红黑制服,脚上还踏着马靴,腰间虽没有那标志性的双短铳,却挂着一柄长剑。人正踩着横八步,背着双手,目光炯炯地扫视众人,威压感十足。

    李肆今日宴请工商总会所有会员是为何事,不止沈家父子,大多数人都心里有数。可李肆这几年来,与工商都是同进退,只要讲规矩,就绝无麻烦,所以大家都不怎么担心。

    而现在李肆如此打扮,这般神色,让众人下意识地心中一惊,七月底的天气,大殿通风虽好,数百人聚着,依旧有些燥热,可现在却觉一股寒气正从脚底直冲向上。连沈复仰都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唾沫,暗道自己会不会想错了?现在李肆可是皇帝,是万岁爷,他现在想做什么,还何必再像之前那般,再哄着他们商人?

    李肆盯了众人好一阵子,才缓缓开口道:“诸位……就没有害怕过吗?”

    众人沉默,心说现在正在害怕。

    “诸位,就没怕过,家财被夺,妻儿遭劫,自己也死无葬身之地?”

    当然怕啊,怕的就是你这皇帝见着猪肥了就要下刀。

    李肆手一扬,一份报纸哗啦展开,不必细看,众人就知道,这是近几日炒得正火热的邓小田案。

    “等到地价再高两倍时,就是你等授首之日”

    李肆厉声说着,这一声喝,不少人都当场打了个寒噤。

    “可不是我李肆来动刀子,因为我李肆,那时候已经下台了我造了满清的反,可我没兑现我的承诺,不但没让民人有好日子,还让他们家破人亡,流离失所,那就怪不得别人造我的反”

    “一旦我李肆下台,会有多少人想剥你们的皮,抽你们的筋,喝你们的血?有多少人?我英华治下,现在有两千万人,至少一千八百万都想着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一千八百万”

    李肆挥手指向大殿,每个人都觉得那手指像是带着无形的刀子,远远地就剐在了自己脸上。

    “姐姐……”

    连朱雨悠都吓得头皮发麻,严三娘拍拍她的手背,可安慰她的笑容也有些勉强。

    “有些人,正要给外省人设局,有些人,正在地方官府上下力,有些人,甚至勾连江湖匪类,我李肆要对这些人说,你们越界了现在还只是警告,今天之后,再有这类事情,我绝不留情很早我就说过,跟着我李肆,规矩第一”

    “至于其他人,我有四字相赠,适可而止买些田养老扶幼,人之常情。可一口气圈个几十顷上百顷,你不心痛银子,我都为你心痛这虽然没坏规矩,可你我是一体的,诸位,记好了,我李肆,跟诸位是一体的一荣皆荣,一损皆损凡事,都要朝远处看,都要为咱们这个大家多想想。现在还只是一个邓小田,地价再继续高下去,满广东全是邓小田……”

    李肆转入到苦口婆心状态,下方众人一口气吐出来,都觉背后已经汗透了衣衫。

    沈世笙低低苦笑道:“官家敲打人的威势真是越来越重了……”

    沈复仰皱眉道:“光是敲打,怕解决不了问题吧。”

    李肆话里升起了一丝热度:“既然是我李肆在为诸位当家,凡事我自然要为诸位考虑。我也知道,诸位手里捏着大把的银子,不知道该朝哪里丢。比房子比车马、比姨娘比蟋蟀,你们能比的都比了,却还是浑身发痒……”

    不少人都呵呵笑了,眼下广东一省,豪商比富,都已经比到了芝麻尖上。

    气氛稍稍转缓,李肆一挥手,两位侍卫抬上来一座架子,像是一面大黑板。他亲手揭开黑板上的罩布,一张地图赫然显露。

    李肆的嗓音继续转热:“所以呢,我李肆给你们准备好了一份大餐没错,交趾国……”

    第四百六十二章本色演出?

    呛啷一声,李肆拔剑,剑身拍在地图上,话语更为昂扬。

    “交趾国,沃野千里,人丁百万,物产丰饶,百物甚廉……”

    听到“交趾国”,众人相互交换眼色,沈家父子对视一眼,脸上都是恍然,竟然是那里但是……

    李肆接着道:“廉到什么程度呢?在交趾国,上好的稻米一石只要三钱没错,三钱虽然比暹罗稻米贵了一些,可从暹罗运米到广州,必须得大海船,最快也得七天。而从交趾运米到广州,一般福船和沙船都能用,最慢也不过五天。一进一出,从交趾运米更划算”

    李肆讲起了生意经,在场都是商界绝顶人物,一边聚精会神地听着,一边就在心中拨起了小算盘。

    “就说这粮食生意,今年上半年,广东一省,从湖南、广西和江西进了五百多万石,自产一千两百万石,从暹罗和广南进了三百多万石,广东米价才会低到五六钱。但今后广东自产粮食会越来越少,周边各省也会如此,暹罗和广南米要再多进,价钱就要涨起来,这缺的粮食从哪里找呢,就是交趾。今后不定咱们广东的一半粮食,都要从交趾进,那可是上千万石的生意。诸位,上千万石啊……”

    接着李肆话题一转:“不止是稻米,咱们广东现在最缺什么?柴火百斤木柴都已经涨到了七八分银子,煤更涨到了一钱银,为什么?林枯矿竭,北面的煤又太远,运过来也赚不了多少钱。曲江的煤矿,都已经刨到了地下十丈,可在交趾……”

    他用剑身啪啪拍着地图,那是交趾的东北方,就靠着边境不远:“这一带,上等煤田就露天摆着,却没多少人去刨,离下龙湾不过二三十里地诸位,你们是最会算计的。咱们广东,不止人户众多,现在还工坊林立,只要煤足够便宜,让大家舍了木柴全用煤,这个盘子一年有多大?”

    沈世笙还在眨着眼睛心算,沈复仰低声道:“乡村每户每年怎么也得花一两银子在柴薪上,城里人每户至少二三两。若是煤便宜,均计一两银子,只在广东,光民人耗费就是三百万两的盘子,还不计作坊的。作坊现在这般兴盛,儿子估计,就这煤的生意,一年盘子就有上千万两。”

    沈世笙跟着其他也大略算了出来的商人一同抽凉气,光这煤,竟然就能跟粮食生意比盘子了。

    “乌木、沉香、肉桂、银、铜、锡,还有无数矿产在这交趾国里,每一桩都是可以做到一年百万两的大生意”

    李肆继续滔滔不绝,在商人里眼里,他已经不是位皇帝,而是正在向他们推销商货的舌人。

    “这都只是来往生意,诸位听好了,交趾的上好熟田,每亩不过三四钱银子,你没听错,三四钱银子”

    李肆扯高了嗓门,有力地重复这个数字。

    “这样的田,在交趾怎么也有万顷不止是田,交趾民人,一月四五钱银子开销足矣你没听错,四五钱银子”

    他的嗓音如海潮一般,就牵着这数字的浪头,一波*拍打着商人的心口。

    “不管是种田、开矿、力夫,都是高薪你给他一月一两,他能叫你祖宗可一月一两的薪钱,丢在咱们广东人身上,连一张冷脸都换不到,多半只是一口唾沫”

    商人们开始激动了,这才是关键,在广东置产,人工怎么也压不下来。不管是开矿还是种田,靠的就是人工,如果人工能降到三成,那可真是利害大发了……

    原本只是抱着置身事外,聆听教诲的心态,现在已都转为蠢蠢欲动。而在大殿一侧,屏风之后,严三娘朝朱雨悠比划着噤声的手势,见她一改懒懒倦容,惊得张嘴欲呼。

    朱雨悠拍着胸脯道:“那……那是官家吗?怎么感觉就跟城里拍卖行的锤头师一样?”

    严三娘噗哧一笑:“那拍卖行的锤头师,可是从秀妹妹那学的本事,秀妹妹又是从哪学的呢,当然是从咱们夫君那了。”

    朱雨悠撅了撅嘴,此刻她心中想的是去年李肆闯入她的香闺,笨嘴笨舌地照着清单对她念“彩礼”的情形,“这家伙,嘴上的本事全在银子和龙椅上了,哦,还有……”

    看着忽然耷拉下脑袋,脸颊生晕的朱雨悠,严三娘没好气地翻翻白眼,这妹妹的脾性她现在也是清楚了,那就是动不动就走神,现在思绪又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两位皇妃各怀心思,可商人们却没走神,终于有人鼓足勇气,提到了最关键的问题:“皇上,恕小民无礼,这交趾……可并不是咱们治下啊。”

    有了这话开头,其他人也迫不及待地跟着念叨起来,李肆说得这般美好,可交趾国是安南黎朝,在郑家治下,怎么可能容得他们去大块朵颐?

    李肆一手拄长剑,一手不停示意,让想说话的商人都径直说。看着李肆的军装,看着那把闪着森冷寒光的长剑,沈家父子默契地相视一笑,他们是没必要问了。

    等众人问得差不多了,李肆环视大殿,声调再度转冷:“诸位,你们难道忘了一件至关紧要的大事么?”

    哗啦,他大踏步,长剑斜劈,摆了一个无比豪迈的起手剑势,嗓音陡然又转炽热:“早在青浦商业协会成立时我就说过,工商总会成立时,我再强调过,我李肆,是要带着大家一起去赚钱,一起去做事业的。”

    长剑呼呼挥了两下,噔地插在了黑板上,正好是交趾国的心脏升龙府。

    “就因为交趾不在华夏治下,我们才能去夺他们的矿,占他们的田驱策着他们为我们作牛作马,用他们的血汗,在我们手里换得残羹冷饭”

    李肆负手沉声道:“英华一国,十万虎贲,不止养来卫国护家,也是养来为一国谋利的让诸位得利,英华一国也因此得利,朕……”

    此时他终于换上了帝王自称,同时也终于坐上了龙椅。这一声自称,外加端坐龙椅的身姿,让商人们就觉一股凛然不可抗的威压扑面而来,但同时,李肆这番话所即将揭晓的事实,也让他们感觉格外振奋,两相夹磨,不少人都捏着拳头,身子微微发抖,就觉再难忍住那沸腾的血气。

    李肆缓缓道:“朕……已决意受安南国王及安南都统使莫氏后人所请,出兵交趾,扶安南正朔,清郑家逆贼”

    近千人同时举拳头欢呼:“万岁——英明”

    李肆微笑着环视这帮兴高采烈的商人,心说老子当然英明,老子要用麾下儿郎的血汗,去给你们这帮欲壑难填的渣滓开道,帮着你们赚钱,引着你们不再为祸乡里,华夏自古以来,有老子这样的英明之主么?

    可老子也是心甘情愿的,老子虽然是皇帝,可现在国家最活跃最先进的力量还被你们掌握着,就不得不先顾着照顾你们的胃口,等以后工业起来了,哼哼……

    拉回因卖力演出而稍稍受损的自尊心,一番盘算在李肆脑子里急速再过了一遍。

    打交趾并非临时起意,去年年中就开始在谋划了,原因自然是早就料到今日广东这番局面,只是时间上有些差别,所以行动有些仓促。比如说大军南下,名义就没拿足。替安南黎氏和莫氏讨公道只是对外,对内还得另有说辞,不仅是鼓动军心,也是应对国内那帮说到出兵伐外就要跳脚的儒党,因此还不得不出动军礼司在边境搜集交趾人的“罪状”。

    这事从表面上看,似乎跟李肆前世某位伟人的路数一样,说起来也是安南倒霉,谁让它就凑在华夏肚皮之下,随时都侯着当华夏内部矛盾的出气孔呢。

    但从内里看,李肆决意打交趾,却跟前世有太多不同。

    最大的不同,是这一战为的是解决“经济危机”。刚才李肆所列举的桩桩生意,虽有夸大,却并不荒谬。除了各桩事业本身的盘子,由此而带动的物流、批发、零售等各环节的产业链,基本能将投注在广东田地上的资本吸纳走。

    而第二桩不同,则是战争的目的。不止是打一仗的事,也不止是要将资本吸纳走,资本都跑到外面去了,那自家还怎么起飞?因此打交趾,为的是殖民交趾。

    将交趾变作粮食、煤炭等物产的原料基地,这就是李肆的开闸计划。资本按在交趾的原料产业上,再返到本土的加工业和商贸业上,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回流。这当然不是李肆自己的智慧,这是英国佬殖民体系的经验。

    打交趾是该无意外,殖民交趾是否能成功,李肆又能借鉴法国佬殖民越南的手段和历史,穿越者啊穿越者,最大的优势不在于懂多少技术,而在于历史进程里的得失,桩桩都能清晰透彻地看到。

    “陛下摆宴至正殿外……”

    侍卫的呼喊拉回李肆的思绪,也打断了殿中的喧闹。

    李肆起身微笑道:“此次千商宴,是广州五绝楼为首的十家酒楼作东,朕不过是出场子而已,待会口味不合,可不要埋怨朕。走走,有什么还要问的,咱们宴席上谈。”

    他这一句话,人群里一个胖子赶紧抱拳四揖,生怕别人没注意到,想必就是广州五绝楼的东主。李肆这句话,可是值好几万两银子……

    李肆这一幅标准的生意人作派,让商人们又是一阵欢笑。

    沈世笙朝儿子点头:“看来得抛掉二三十顷地了,不然可没银子跟着官家去挣这桩富贵。”

    大殿侧面,朱雨悠举起自己的小本本,发现自己真是难以写下一个字,李肆今日这番面目,将她心目中对李肆凝下的深沉君主形象轰然击碎。

    严三娘掩嘴笑道:“阿肆他早说了,这是表演,咱们可不能当真。”

    朱雨悠忿忿道:“哪里是表演,我看他天生就是个奸商”

    第四百六十四章天大的灾祸

    “本官要吃糯米鸡,竹筒肉,恩,再来点顺化香酿……”

    九月,大越谅山督镇府【1】牢房里,袁应纲官服破烂,脸上还有几块青紫,显是吃了一些苦头。但他毕竟是地位不低的官员,所以也没遭太多虐待。不过听他嚣张跋扈的语气,那些苦头也多半是由他自己一张嘴招来的。

    “别做梦了还是多担心自己的小命吧你的那个伪朝,不把思明府三州还给我们安南,你的人头可再保不住”

    谅山道督镇阮善允冷声说着,同时觉得这个伪朝官员脑子有些问题。

    “我早说过了,你们犯了一个大错,现在醒觉……也来不及了。记得啊,糯米鸡可得是现烧的,凉了可不好吃。”

    袁应纲依旧是一幅大咧咧的模样,语气还带着浓浓的嘲讽和怜悯。气得阮善允一鞭子抽在牢门上,恨自己干嘛要跟一个疯癫较真。

    出了牢门,阮善允朝谅山北关行去,虽说不觉得北面那个叫“英华”的伪朝有胆子出兵,但身为谅山督镇的镇守,他必须提高警惕。

    此时是后黎朝永盛十四年,对阮善允这样的边关统兵大将而言,只知主府,不知朝廷,只尊郑王,至于黎皇……那就是个傀儡,他的真正主人是安都王郑?。

    历代郑王都很重视北面那个“天朝”的动向,永盛十年,天朝广东乱起,那个英华伪朝立国,那时安都王还没怎么重视。伪朝进兵广西时,还跟当时的云贵总督联络过,表示愿意出兵相助。也许是对方看透了安都王想要趁火打劫,侵占国土的用意,所以严词拒绝了。

    去年英华伪王称帝,安都王的态度有了转变,从之前的隔岸观火,备着随时浑水摸鱼,转为暗中提防。能将天朝打得落花流水,万一那位圣道皇帝转头看向自己,还不知是多大的麻烦。所以安都王频频跟还守在云南的天朝提督马会伯联络,希望能达成攻守同盟。

    安都王的下一步计划,身为心腹的阮善允很清楚,那就是跟英华友善相处。从各方渠道了解到,清国已经失去了大半个南方,再难维持昔日天朝上国的格局。新君上位,也是地位不稳。大越北面的邻居,短时期内已经不可能再换人,就是这个枪炮犀利,荷包鼓鼓的英华。

    可这并不意味着就马上向英华展露笑脸,更不意味着就要将英华奉为新的天朝。毕竟英华只据有几省之地,靠着跟马会伯的联手,安都王相信,大越这一方,有太多筹码,可以跟英华周旋。

    因此不仅安都王,连阮善允都相信,先摆出强硬姿态,从英华手里讨来一些地盘,这该是没问题。那位圣道皇帝只要有起码的智慧,都该明白,给大越一些甜头,稳住南面形势,对大家都有好处。毕竟圣道皇帝的大敌在北面,跟他想要收服整个华夏的宏图相比,几州之地,不过毛毛雨。

    抱着这样的心思,阮善允让自己的手下在边境四处挪界石,希望招来英华的注意,结果让他非常满意,居然抓到了对方一个大官。虽然不清楚枢密院军礼司是干什么的,但听起来似乎跟天朝皇宫的“司礼监”差不多,肯定不是一般人物。为此他还亲手摸过那官员的裤裆,遗憾的是,摸到了完整的鸟儿。那姓袁的官员先是一惊,接着又是一笑,当时说,既然你有如此喜好,之后会让你满意的。

    “英朝官员都是这般神神道道的么?”

    想到那家伙当时的诡异笑容,阮善允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上了北关城楼,看着四处的山峦,阮善允心道,这片国土是上天赐给他们越人的,所以才能从天朝治下独立。想到宋明历代都在这片国土上碰得头破血流,心中的豪迈感无比充盈。如今天朝分崩离析,大越就该趁此机会,一飞冲天

    正想得入神,一行人急急奔上城楼,为首的正是他的儿子阮海莫,他在谅山督镇府任巡守,也称大目,负责巡视边关,正是他抓住了那袁应纲。

    “父……父亲,大……大事不好”

    阮海莫风尘仆仆,惊慌失措,阮善允眼皮直跳,难道是……

    “中国人……中国人来了”

    阮海莫该是从边境急急奔来,已累得话都说不顺。

    “来了就来了,肯定是来讨人的,早就等着他们呢。”

    阮善允松了口气,这都半个月过去了,怎么也该来了。

    “你的部下呢,怎么不押着中国人的使者一同过来?”

    接着他不满地训斥道,阮海莫喘着大气,挥手向北指去,阮善允眼皮跳得更厉害了。

    阮海莫的部下出声道:“中国人的大……大军来了”

    果然,预感被证实,阮善允脸色白了一下,随即又涌起红晕。他哈哈笑道:“大军?别开玩笑了,那英华的大军不是在北面,就是在东面,都是几千里之外,正跟清国大军对峙,哪来的大军?”

    他豪壮地道:“你们这些没经过大战的小子,怕是把几千人马就当作大军了吧?就算是万人大军,咱们这里是什么地方?谅山大越北面第一关中国人,来多少人,留多少尸体”

    阮善允心中焰火呼呼烧着,那英华伪朝真是太蠢了啊,居然不由分说就动手,当咱们是清国人那般好欺负?就让你们知道,什么是大越子民的骨气

    他高举手臂,正要下令,前方山路上,一拨人马赫然现身,马虽是杂色,人却都穿着红衣,正朝他们这边指指点点。

    看着这百来骑该是斥候的人马,阮善允不屑地冷哼一声,手臂挥下,沉声下令:“鸣钟,备……”

    话音未落,一面火红大旗从那百来骑人马中竖起,接着前方山峦像是升起血火火浪一般,先是一线,渐渐宽延,不过片刻间,如潮的火红身影涌出,将前方天地分隔开来。

    阮善允手臂僵在半空,嘴巴还张着,却已没了声音。

    这哪里是几千人马儿子说得没错,这是真真切切的大军没有五万,也有三万

    楞了好一阵,阮善允才像是被火烧到屁股一般,几乎跳了起来:“备战备战该死的,边境上的巡守都是吃什么的?敌军都冲到了城下,还没人给我发回消息”

    阮海莫这时才喘过气来,带着一丝惊惶一丝庆幸地道:“边境巡守不是被中国人的刺客暗杀了,就是被大军偷袭围住,儿子是见机得快,才逃了出来。”

    阮善允咬牙,这些中国佬太阴狠太无耻了……

    可沮丧和绝望仅仅只持续了片刻,阮善允很快就振作了起来。他这谅山督镇府,可是有三十奇优兵【2】四千多人,外加征发本道乡兵,能握两万多人,再加上谅山四面环山的地利,怎么也能撑到安都王的援军赶到。

    谅山城内号角四起,兵民来回奔突,一片慌乱景象。随着兵丁不断涌上城墙,阮善允那空荡荡的心口也像是被点点填满,渐渐安定下来。

    举起从会安黑市买来的单筒望远镜,阮善允观察着三四里外敌军的情形,却又见到另一面大旗升了起来,见着这旗帜,大致看清了旗上的字,阮善允脸色顿时煞白,身形一晃,望远镜从手里掉落,叮当摔下城墙,他还犹自未觉。

    “父亲?”

    阮海莫诧异地问,阮善允闭了闭眼,那一刹那,阮海莫清晰地看到,父亲的脸上正流动着极度的畏惧。

    两眼圆瞪,阮善允忽然高声道:“去……去准备糯米鸡,竹筒肉,顺化香酿还有,你妹妹呢,让你妹妹去服侍那位袁大人,哪位?就是你抓来那个算了,我亲自去安排”

    阮善允急急下了楼梯,去讨好那位袁大人这事似乎比守住谅山还要紧急。阮海莫紧皱眉头,举起自己的望远镜朝前方看去,想搞明白父亲到底看到了什么才这般害怕。

    “清君侧……诛逆贼……扶黎逐郑……”

    见着了那面大旗,阮海莫脸色也变了,不止是大旗,大旗下方,正聚着一群大越文官,在他们身后,有一支跟大越兵丁同样服色的军队。

    部下嗡嗡的议论声传入耳中,他们也都看到了,阮海莫抽了一口凉气,已觉得头皮发麻,嘴中带苦,这确实是……天大的灾祸。

    “何必再捎上这帮仆军……”

    谅山城外,一处高坡上,虎贲军统制孟奎看着安南“杂兵”挤在自家的火红队列中间,感觉分外碍眼。

    “这就是大义名分,没有这个名分,咱们打下谅山,怎么也得死伤上千,要拿下整个交趾国,怕不死伤上万。而要牢牢握住交趾,那可是桩绝大难题。”

    羽林军统制贾昊淡淡道,此时他在总帅部的职衔是越南都督。

    都督一职,是总帅部对外用兵的统兵大将职衔,前方冠以用兵之地的名字。大家都对“越南”一词不解,兼任总帅,直掌交趾战事的李肆说,交趾只是民间称呼,还是咱们以前国内之地,自然不能用。而安南则是交趾广南两国之称,让贾昊任安南都督,广南阮主又会有想法,以为咱们要一口气打到他家去。所以就取个“百越之南”的模糊名字。

    一个穿着越人衣服,黑纱蒙面的人说话了,这人是天地会交趾负责人,他补充道:“交趾国有所谓站皇帝坐皇帝之称,站皇帝就是郑主,坐皇帝就是黎皇。现今虽然郑主势大,黎皇就是个摆设,但在民间,特别是熟读圣贤书的儒士心中,郑主就是个曹操。此外郑主治下,武将治国,文官身份低。靠着这些儒士和文官,拉起尊黎反郑的旗号,咱们就握住了交趾大义。”

    贾昊再道:“就像袁铁板故意让交趾人抓去一样,那是他以命为筹,换来咱们用兵交趾的大义名分,用来安抚国内儒党和民人。”

    孟奎慨然点头:“交趾人这般蛮横,把咱们枢密院勘察边防的官员都抓走了,即便是国内的儒党,都在叫唤要对交趾人施以严惩,袁铁板此举功劳可真不小。可这家伙也真是不要命了,希望他还安然无恙。”

    羽林军副统制,白城营指挥使彭世涵道:“先打一通炮吓吓他们,让他们把老袁放出来。”

    贾昊点头:“要打就声势大点,把所有四斤炮拉出来,城墙外的民房全都拔了。”

    孟奎撇嘴:“都督还真是按部就班,这交趾猴子有什么能耐?咱们可是两军出动,加上猴子的仆军,足足有四万人之众这般兵力,二十万清兵都不是对手。”

    贾昊摇头:“论装备和战意,交趾兵可比鞑子兵强。他们手里的家伙,一半都是燧发枪,地形也熟,记得出发前四哥儿跟咱们提点过的东西吗?”

    孟奎捏着下巴点头道:“是呢,四哥儿说过,这些猴子没有多少大军协同攻防的经验,但小规模战事的经验很足……”

    接着他充满信心地道:“由此推断,交趾兵要跟咱们硬碰硬打阵战,绝没好下场,需要头疼的是战后的清剿和安定。唔,我明白了,仆兵的用处在这里。”

    贾昊忽然笑了:“看来谅山的交趾兵并没有跟咱们硬战一场的决心,他们已经乱了。”

    看向谅山,就见城墙上乱成一团,而城门正缓缓开启,一队不着甲胄的人马奔了出来,显然是来谈和的。

    痛苦的决定让匪头泪流满面,全勤奖啊……

    从今天开始,一直到下周周三,匪头基本雷打不动的每天两更,必须得为一桩要务让步了,只能保证每天一更,这不仅意味着全勤奖没了,周三还是这本书的大日子,唉,这悲催的日子,怎么就又撞在了一起呢。

    所以真的很抱歉,这几天之内,就只能是一更了。当然,除非是被流星砸中,或者是什么其他的天灾,或者是匪头直接穿越了,否则匪头是怎么也不会断更的,至于太监,嗯,见着之前的章节了么?咱对太监深恶痛绝……

    周三之后,匪头会想办法尽量补回来少的章节,也只是尽量啊(挖鼻孔),这月的月票好惨淡,真是没动力往前拼了,唉唉……

    肯定是自己没写好,当然的,一定的,但是呢,也许是有朋友忘了投月票……

    这不是求票啊,这真不是求票啊

    大哥,有票吗作揖

    第四百六十四章大越人民站起来了

    (这才是464,之前的是463)

    袁应纲第一时间就被放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文静秀气的安南少女,一个满脸痛苦之色的年轻人。

    “赶紧攻城你们来得太突然,谅山城里就两三千守军,连带丁壮,绝不过万人。”

    见到贾昊,袁铁板沉声说着,身后那小姑娘固然是震惊惶然,那年轻人更发出了绝望的怒吼,朝袁铁板冲了过来。

    “他父亲对郑主很忠心,绝不会投降,可见到咱们竖起尊黎逐郑的旗帜,明白人心再难稳住,谅山难保。现在不仅放了我,还送子为质,摆出一副恭顺姿态,想的是拖延待变。”

    看着被士兵压在地上,还在不断挣扎的阮海莫,袁铁板话里依旧带着一丝怜悯。

    贾昊奇道:“老袁啊,这小姑娘不也是那督镇的女儿么?”

    袁铁板歪嘴:“这就是个附赠品……”

    贾昊叹气,也用夹着怜悯的目光看向那阮海莫:“他爹把儿女丢过来,已经是不想活了吧。”

    他朝孟奎和彭世涵点头:“那么就让他光荣地战死吧。”

    袁铁板一咧嘴:“可那不行,我还有仇要报呢。”

    炮声隆隆,九月初二,贾昊统领羽林虎贲两军,并安南仆军共四万余人,向谅山发起攻击。

    虎贲军不说,羽林军自成军以来,只在广西打过一场血战,之后就四处打酱油。在岳州一线驻扎了半年后,官兵从上到下都闲得瘙痒难耐,从岳州撤退时,还不知李肆对他们另有用处,士气都降到了冰点。直到拉进广西,依旧一路向南,这才明白,他们要担起进兵交趾的重任,顿时群情激奋。

    情绪这一番起伏,全军突入交趾时,真如猛虎下山。当彭世涵下达攻击令时,全军四营一万四千人同时呼喊,声震如山。

    “嗯,记得把我挖出来……好吧,我不冲在前面,可我去指挥总行吧。”

    四斤炮唱着清亮的小调,将来不及堵塞遮护的城门轰开。升任白城营代指挥使的刘澄依旧一身铁甲,就想带着掷弹兵突入,却在彭世涵的逼视下改了口。

    “交趾人打仗也不是一无是处,不然也不会在宋明时多次打败朝廷大军,还吞了占婆,占了高棉不少地盘。到眼下这南北朝时代,郑家有荷兰人的支持,阮家有葡萄牙人的支持,双方在顺化北面的长墙打了好几十年,火器时代的攻防战也不算陌生。不要把他们当作鞑子兵,否则咱们可要吃大亏”

    彭世涵不落一字地转述着贾昊的交代,刘澄从最初的不耐烦,渐渐转为凛然。

    “彭头真是会骗人,这些交趾兵,根本就是不堪一击嘛……”

    到他小心翼翼地指挥着部下突入城门时,火红身影就像是尖刀入肉,利索地将大**趾兵击溃。

    “他们的优兵就跟八旗兵一般,已经骄横腐朽不堪用,而一兵【1】又没受过多少正规训练。即便个个手上都是线膛枪,跟咱们英华大军正面硬碰硬,怎么都是白搭。当然,这些话我就没必要跟你说了。”

    见着已经突入谅山的刘澄部,彭世涵嘴里还念念有词。

    三个时辰后,谅山城陷,此时已是黄昏,就督镇府还在绝望地抵抗,直到四斤小炮拉进城里,穿墙凿洞,那些戴着斗笠,用着弓箭梭镖、火绳枪、燧发枪等各色武器抵抗的交趾兵才全盘瓦解。

    “我们大越人绝不会屈服就算你们占得一时,你们也占不了一世”

    阮善允被士兵团团围住,依旧激昂地呼喊着,挥刀抵抗,绝不愿投降。当他翻腕准备自刎时,一个红衣军官用月雷铳轰在了他的胳膊上,这才将他活捉。

    那军官鄙夷地道:“谁稀罕你们交趾了,你们哭天抢地要入咱们,咱们还不愿呢。”

    接着袁应纲出现,朝阮善允嘿嘿一笑,似乎明白了什么,阮善允再度挣扎起来:“不让我去死让我死”

    督镇府外,郑主的督镇府衙牌匾已经被取了下来,一群安南文官正指挥着安南兵将一面写着“大越谅山道承宣布政使司”的牌匾挂上去。周围已聚了数千谅山民人。若来袭之军全是英华军,这些人不仅不会出来,不少人还会加入到抵抗队伍里。而现在出面的却是安南官员,自然就都打起了酱油。见到这面牌匾挂起,民人们纷纷鼓起了巴掌。

    “迎天朝王师”

    接着官员们一声高呼,数千人都朝策马而来的贾昊等军将拜倒,不少民人随手扯了什么盆子瓦罐顶在脑袋上,颇有箪食壶浆的味道。

    “我们英华军,是来帮大越人兴王化,立正朔的郑家倒行逆施,陷大越于水深火热之中,我们英华不能坐视邻邦人民受苦受难英华大军所到之处,就如这块牌匾……大越将从郑家的压迫下解放出来,迎接全新的美好未来”

    当安南官员央请贾昊说点什么时,贾昊随口就用出了早年跟着李肆学来的一套腔调,末了他还拔剑高呼。

    “大越人民,站起来了”

    不仅民人欢腾,那帮安南文官们也相视而泣。

    “王承司,大军还要继续南进,谅山的安定就交给你了。当然,这里是关隘要道,我们英华军也会留下人马驻守,协调两**民关系,重任在肩啊。”

    进了衙门,贾昊对那帮文官的首领王延拓这般说着,新的谅山道第一长官就由这个王延拓担任。

    “贾都督之令,小人怎敢不尽心办理。只是,东西两面,还有郑家余孽,大军不去清剿吗?”

    这王延拓本就是个“明三代”,满清占华夏后,大批明人逃到了安南,其中不少都是饱读诗书的儒士,后代在安南一国里也占着举足轻重的政治地位。当然,这些人虽顾念自己的明人血脉,却已经安南视为自己母国,毕竟家族根基已扎在了这里,再难动弹。

    贾昊不以为然地道:“西面高平有莫家之后出面料理,东面暂时不必管,入交趾的可非这一路大军。不出三月,郑家必被连根拔起,今后的交趾,再无站皇帝。”

    王延拓打了个寒噤,英华还支持莫家?

    细思北面这陡然崛起的大国,竟然出动如此大军,对交趾了解也如此深,到底图谋为何,王延拓自然是不信贾昊的说辞。英华要扶住黎朝这个坐皇帝,怕不是让黎氏站起来,而是他们想替代郑家,来当这个站皇帝吧。

    王延拓鼓足勇气,意有所指地道:“就怕咱们外人,不怎么能站得稳啊。”

    他家族都是汉人,虽通京语(越语),但没忘掉乡音,这番变换身份,以汉人自居,还是在试探贾昊,到底英华对交趾有什么企图。

    贾昊看看王延拓,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放心,我们官家,除了对国境线有些意见外,绝无吞并交趾之心。官家希望,英越两国,能平等相待,世代友好下去。你们大可以堂而皇之地用大越国的名号,我们没意见。”

    王延拓欣慰之余,也赶紧摇手,那可不行,即便英华还没光复整个华夏,可终究是中原上国。历代大越皇帝,都只敢对其他小国称皇帝,可不敢在北面上国前摆谱,总得以外藩小国自居。

    贾昊笑得更深了:“这些虚头八脑的东西,何必在意?好吧好吧,这些事之后有我们的越南通事来办理,什么礼制一类的东西,你们都去跟他谈。”

    如贾昊所说,几乎就在同一日,清化东北,十多艘高桅大船停泊在勒场县东面海域,数十条快蛟船拉起无数洁白尾迹,朝海滩疾驰而进。滩头上已有不少人登陆,穿着深蓝制服的伏波军官兵正严格依照条例,在伸展防线,架设胸墙。

    “清化是郑家老巢,下手就没那么多顾忌,狠狠地干安南官员会帮着擦屁股,不必担心。”

    一艘形体修长优雅的巨舰上,伏波军统制郑永正向伏波军左师统领冯一定面授机宜。

    作为海上步兵的伏波军,历来都没经历过什么大战,但他自信在这几年坚持不懈的操练下,伏波军肯定能赢得属于自己的荣耀。话又说回来,去年就开始为此战做准备,特地将伏波军扩编到八个小营五千人,编成左右两师。此次一下拉出来一个师,真要拉稀摆带,他的上司,海军老大萧胜砍下伏波军预算可不会有一点迟疑。

    就在羽林虎贲两军攻陷谅山,伏波军登陆清化时,另一股人马离安南东京,也就是升龙府不过二百多里地,这是海防港。此刻港口硝烟已经散去,只剩冉冉薄雾,神武军左营指挥使何孟凤、右营指挥使韩再兴、鹰扬军前营指挥使安威一同下了船,正视察着这座被他们突击得手的港口。

    “兵部职方司的家伙都是吃屎的么?枢密院参谋司拿他们的资料也不仔细核查一下港口水位差了这么多,一艘海鳌船生生卡在北滩,那可是海鳌船啊早知是这情形,我就不该跟走南路的胡哥争,让他把所有海鳌船都带走……”

    见到两人出现,负责海军交趾行动北路海域的孟松海喋喋不休地抱怨起来。

    安威抱怨道:“与其担心这个,不如担心咱们三个一起乘的硬帆海鲤船沉了,一下淹死三个营指挥,你这船头乐子就大了。”

    孟松海挠头,要组织船只输送三个营上万人马,他忙得头发都白了,哪里还能想得那般周到,可嘴上犹自不服输地辩道:“之前不是说就韩统制出马么?怎么一下凑上来三个营。这交趾可真是热闹了,算算各路人马,咱们英华,竟是倾了半国之军”

    韩再兴笑道:“这还不好么?咱们英华可难得为一事聚起这般大军,这可是将近三个军四万人马呢。为的是一战而定,百年安宁。等交趾平定了,别说一艘海鳌船,十艘官家都能赔给你。”

    孟松海鄙夷道:“四万大军?咱们海军,还有伏波军都不是人了?统共是六万大军”

    何孟风没理他们的笑闹,皱眉道:“黑猫还没到?会不会失手了?”

    正说话间,部下来报,西面发现一股交趾兵,大约有千人,但胳膊上都扎着白巾。

    领有神武军副统制,已是左都尉的韩再兴是这一路的总指挥,他点头下令备战,同时也松了一口气:“该是他们来了,还牵出来一队安南的御林军,黑猫和天地会,都建下了奇功啊。”

    后黎朝皇帝黎维禟由天地会和黑猫联合运作,带着效忠于皇室的部分御林军逃出东京,于九月二日来到海防,受到了英华大军的庇护。

    开闸计划,第一阶段无比完美。

    第四百六十五章七日破东京

    眼见大江之南,升龙府的北卫城清晰入眼,已经累得两眼发虚的莫高极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当他确认这就是东京时,心中那股震撼从脚尖一直荡到头发丝。

    渡三江,越十多城,红衣军逢山开路,遇水架桥,一边行军一边打,四百里地,七日就到。红衣兵个个闲庭信步,似乎还没尽全力。而他们这些高平兵只是行军就已到了极限,根本没力气打仗。

    莫高极自然不知道,英华诸军里,以战绩论,羽林军不敢自居第一,但以行军论,那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去年从广东到广西,过云贵入湖南,什么险峻地方没走过?安南这地方,过了谅山,就是坦途,虽然路窄点,河多点,林子密点,却总比那坑坑洼洼,见不到三尺平地的广西贵州,还有那绵绵不绝的湘西山地舒服得多。

    至于一路所遇阻击,因为大军来得太快,郑兵根本就组织不起像样的抵抗。今日凌晨,羽林军强渡富良江(红河),给莫高极等安南人带来的冲击最为强烈。负责开路架桥的工兵麻利地在两岸拉起揽索,牵引木筏,对岸数百郑兵冲击,工兵不忙不慌地列阵阻击,过江的红衣兵也一队队聚好了才参加战斗,视郑兵如无物。仅仅不过百人,就将郑兵打垮。

    当时高莫极暗道,之前不顾族老的劝阻,毅然以莫登庸后裔身份聚起莫家兵,跟随英华大军反郑,自己这决定真是无比英明。

    此刻见自己跟着英华大军七日攻抵升龙府,莫高极这感觉更加强烈,一定要跟紧了英华,莫家就靠这从天而降的机遇,翻身再作主人。

    这一路急行军,莫高极聚起的三千高平莫家兵丢掉了四五百人,好歹主力还在。他觉得自己身为仆兵,就该尽仆兵的义务,必须冲杀在前,为英华大军省血汗,因此找到英华军先锋官,羽林军副统制彭世涵,自告奋勇马上攻城。当然,先打进去了,就能先抢到财货。

    “攻城?封西面去不得漏走一个人”

    彭世涵没给他好脸,莫高极打千叩拜,如得甘霖般地高兴而去。头汤当然不会是自己的,梦想虽然破灭,但英华军也终于肯用他莫家兵了,还是独当一面,他自然喜不自禁。

    看着莫高极手舞足蹈的背影,刘澄一脸不解地道:“老实说,我都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把这莫家扯出来,据说闹三藩时,高平莫家就因为支持吴三桂,被郑家讨灭了,还有什么用?”

    苍梧营指挥使孟松江嗯咳一声,开始讲古:“此事说来话长,话说……好吧,不从秦灭百越说起……”

    实际还是得从那时说起,秦灭百越设桂林、南海、象三郡,这就包括了现在交趾之地。之后赵佗立南越国,百年后被汉武帝吞灭,此处千年都是华夏之地,史称“郡县时代”。

    宋时丁朝建国,宋太祖赵大那时还没平定江南,出于安抚,丢了个安南郡王给丁朝,由此确立了日后安南朝贡中国的体制。但丁朝接着就陷于内乱,宋太宗赵二觉得有便宜可占,出兵攻丁,结果不仅大败,还让越人打出了一个前黎朝,就此安南不再归于华夏版图。

    经历了前黎、李、陈几朝后,明宣德三年(1428),后黎朝建立。当然,这个后黎朝也是中国送出去的。

    陈朝末年,外戚权臣胡一元篡位,明成祖朱棣兴兵讨伐。为啥要讨伐呢?因为中国所建立的朝贡外藩体系里,也讲求君君臣臣。只要国力强大,就要依照这番原则,处置周边外藩事务。但凡朝贡属国有篡位夺国之举,中国都要干涉。

    永历大帝朱棣讨伐胡朝,名将张辅马到功成。接着朱棣就改了扶持陈朝的心思,让陈朝带着安南内附,于是安南回归中国。但这回归仅仅只持续了二十一年,黎利带着越人反乱成功,后黎朝建立。

    在越人心中,黎利是位民族英雄,尽管只在位五年,其后的国政纷乱迷离,宫闱难稳,但开创的黎朝却是一面圣洁旗帜。其间还有在位三十七年的“圣宗”黎思诚,对内大兴理学,对外不断扩张,逼迫占城和南掌(澜沧,老挝古国)向安南朝贡,俨然以“小天朝”自居。

    到了明嘉靖六年,权臣莫登庸篡位,嘉靖皇帝准备兴兵讨伐,莫登庸自缚请罪,嘉靖封其为安南都统使。但此时后黎朝余孽兴起,将莫登庸驱赶到了高平老家。

    此时后黎朝再起,皇帝不过是阮、郑这两家后黎世家反抗莫登庸而抬出来的傀儡。阮郑两家的恩怨是另一篇文章,而莫氏退到高平后,嘉靖皇帝玩了个平衡术,改封莫登庸为登庸都统使,封后黎朝的皇帝为安南国王,郑主为安南都统使,希望以莫制黎郑,这个政策满清也继承下来了。

    直到康熙十六年,后黎郑主以助清灭三藩臂膀的名义,将莫家攻灭,占据越北山地的高平莫氏才终于消亡。

    可政权没了,莫氏人却还在,郑主一直在高平附近驻扎重兵,防范莫氏,历史上莫氏就此泯然。可英华一起,莫氏又有了利用价值,这就是莫登庸后人莫高极在这里的原因。而从天地会联络上了此人,到大军入越,短短半年时间里,莫高极就拉出了数千人马,由此可见,莫氏在民间依旧留有很深的根基。

    听得脑子发晕的刘澄问:“那么,四哥儿是要以高制黎?”

    彭世涵在一边翻白眼:“这不归咱们管,咱们就只管打败所有敢于反抗我们的越人”

    刘澄也很俐落地转换了话题:“那现在就攻城?”

    孟松江又教育他了:“虽说咱们三路进逼,可保不住郑主还要朝西边跑,先稳稳围住了再说。”

    刘澄不服地道:“韩再兴他们一路早就该到了吧,怎么还没见动……”

    话音刚落,就听到东面响起隐约的隆隆轰鸣声,众将官不约而同地举起望远镜朝东面看去,依稀能看到极远处有烟柱升腾。

    彭世涵当机立断:“孟松江,你带苍梧营向东急援,刘澄,攻城”

    这肯定是韩再兴一路正跟郑兵激战,虽说韩再兴一路有三营万人,但其中两营都是神武军那些新丁,战力肯定不如羽林军,外加地形不熟,总是有风险。

    彭世涵当机立断时,安都王郑正在自己的主府里犹豫不决。看着满殿穿着青吉衣的府堂官员吵个不停,他像是满嘴牙都烂了似的,痛苦得脸肉都全变了位置。

    “请王上速离东京,回西京避祸”

    这是主战派的观点,即便是最死硬的主战派,都不觉得能守住升龙府。历次中国大军入安南,升龙府都是要被破上一破的。

    “王上该效莫氏,自缚请罪,求其宽大英华大军突来,不过是圣道皇帝恼我大越与清国交通,或者是不容我大越犯边,只要求请赎罪,求封朝贡,奉英华为天朝上国,此祸必解”

    这是主和派的观点,历代中国皇帝,为的都是面子,只要向其恭顺称臣,大越就能安然无恙。有宋明两朝的教训,相信那圣道皇帝脑子没发昏到觉得可以将安南纳入他英华治下。

    两派相争不下,郑看向自己的儿子,十七岁的郑杠。身为主府世子,郑杠十六岁就任节制,接触军队,虽然年轻,想必也该有自己的看法了吧。

    郑杠一身甲胄,把住腰间刀柄,高声道:“我大越精兵百万,战将如云,又怎能怕那北蛮伪国?只要挡得十数天,待西京子弟兵到来,还有战象大军,蛮军必败”

    郑叹气,心说再挡十数天,即便是子弟兵来了,那黎皇的兵马也聚齐了。可恨那黎维禟,郑家待他不薄,他那黎家,一开始就是傀儡,这一百多年过去,却真把自己当黎利的子孙了,真是狂妄

    可郑家又有什么办法呢,真要废了这傀儡,先不说天朝必定要打过来,南面的阮家,也能再举一个黎皇,这样自己就成了众矢之的,这傀儡还真不是能随便丢掉的脸面。

    现在那圣道皇帝捏住了脸面,形势可就太危险了。郑可不是蠢人,连起码的是非判断力都没有,可他真不敢随意南撤。把升龙府丢给黎维禟,自家就成了反贼逆臣,即便回了清化老家,南面阮家也必定要趁火打劫,到时候南北夹击,更是一个死字。

    所以,这升龙府守也不是,退也不是。而主和派的建议,又太过冒险,谁知道那圣道皇帝脑子究竟是怎么想的?

    郑越想越憋屈,那圣道皇帝根本就是个……疯癫跟清国人联络,去挪挪界石,制造点冲突,这都只是小节,具体要哪样大家可以谈嘛你怎么就能这么直愣愣地打过来呢?你好歹也是皇帝,还要不要脸啊你?

    想得深了,郑确定,这圣道皇帝绝对是个疯子,历代中国攻大越,都是从北面而下,哪有聚起船队,径直冲入海港,连船撞烂了都不理会,就这般从海上扑下来了,离升龙府不过二百里地。不是东京一直有两万大军守着,京城外围还有几营优兵,两天前这里就能被那股大军攻破。

    听说对方只有万人不到,希望我的两万大军能将他们再挡一阵,挡到……我做出决定为止。

    如此念头刚从郑脑子里冒出来,一群军将就浑身带血地冲上了殿。

    “王上中国大军中国大军从北面来了”

    凄厉的呼号刚刚落下,一阵阵脆亮雷鸣就在北面响起,那是炮声,虽然有些变调,但郑听得出来,那一瞬间,他就觉得有一股凛冽寒风从天灵盖直透脑内,所有念头都被冻住了。

    “王上西面出现莫家人马中国大军已经攻破北卫城,正在聚木筏船只,准备渡江”

    又有军将冲来禀报,殿堂里的官员已经轰然大乱,谁也没料到中国人来得如此之快。即便大越以小天朝自居,可天朝有一样东西终究没学去,那就是驿站体系,他们的军情递报速度根本就追不上英华军的推进速度。

    “炮……炮……”

    殿堂上官员轰然大乱,郑无意识地念叨着,儿子郑杠听明白了,这是在说“跑”

    即便刚才胆气十足,可现在郑杠也明白,升龙府已经丢定了。现在看来,自海防港而来的英华军,不过是偏师,最有威胁的一击还是来自北面。现在主力都在东面对阵那支偏师,升龙府只有不到万人的军队,而且还没有作好战斗准备。

    郑杠有力地下达了命令:“护送王上离京”

    升龙府的地形救了郑,一条大江从西北向东南蜿蜒而下,隔开了本城与北卫城。羽林军两营渡江后,以四斤小炮、飞天炮掩护,掷弹兵借着用木筏临时改造的云梯突击上城时,郑已经跑了。只是跑得太匆忙,或者是说嫌女人累赘,压根就没想着带上,郑家女人全都丢在了主府里。

    第四百六十六章女儿当国

    九月十一,贾昊领大军抵升龙府,城里一片安宁,大越皇帝黎维禟一直恭恭敬敬守在城外,天朝大军不到,他可不敢先进城。倒不是担心安全问题,现在他身边已经聚起三四千忠于皇室的军队,而是他必须向贾昊这位天朝派下的越南提督表示恭顺。

    受着一身明朝亲王服的黎维禟三跪九拜,尽管对方在拜自己代表的李肆,贾昊依旧浑身不舒服,敷衍地挥手示意他自便,然后就关心起之前的战况。

    韩再兴统领三营万人,对阵郑军两万,相持了两天。郑军遭刘澄夹击,当场土崩瓦解。想到当日追杀溃兵如屠猪狗的快意,刘澄一脸得色,韩再兴撇嘴不屑道:“得意啥?不是等着你们,好围住了升龙府,六日我们就能攻进城去”

    何孟风点头道:“这些安南兵,打仗没一点章法。燧发枪一堆,火绳枪一堆,弓箭梭镖一堆,就跟乡民斗殴一般。也就一帮长矛兵有点脑子,知道从侧面兜击,还让我好一阵紧张,结果几发开花弹就轰散了。”

    安威故意阴阳怪气地对刘澄道:“咱们在这拖了好几天,你这铁罐头一来,就把那安都王吓跑了,真是厉害……”

    刘澄委屈地指指城里,表示这事跟他不相干,都是彭世涵动作慢了。

    孟松江安慰道:“别担心,郑头儿的伏波军在等着他们呢,跑不掉的。”

    韩再兴嗤笑:“小孟啊,你可得站稳立场,虽然你弟弟在海军,可你跟你爹都在咱们陆军,你可别胳膊肘往外拐……”

    一帮将官说说笑笑进了城,到了郑家主府外,彭世涵迎了过来,老远就在抱怨:“晦气功亏一篑以后不能让兵部职方司再握对外军情枢密院参谋司那般白痴也不想想,九月的大江,能跟十二月的大江一般宽么?在富良江就吃过一次亏了”

    此战军情司没有接手,他们的基本军情全是靠天地会和兵部职方司搜集。可天地会那些江湖人哪里搞得懂什么水文气象,职方司又是一群书吏,就从商人那压榨一些暧昧难辨的东西,结果导致情报失误。工兵一时来不及准备足够的木筏,彭世涵的先锋军渡江所花时间远超预期。

    贾昊无所谓地耸耸肩,安都王老家都被抄了,他还能跑哪去?抓着了也好,抓不着……说不定更好。他笑道:“伏波军的情况还不知道,就算苦点,也不过是多流点汗。这可是破国之战,诸位,十来天就瓦解了一国,咱们两路人马,伤亡总计不过五百人,还想怎样?”

    众人呆了一下,然后都笑了起来,欲求不满和沮丧之心也都散去了。是啊,开战前大家盘算这谋划那的,紧张得好几天没睡好觉,总觉得侵入他国,步步险地,都抱定了苦战血战的决心,却没想到,这几乎就是一场武装行军,走到了低头,仗就打赢了。

    接着贾昊道:“不过呢,功臣可不是咱们,而是四哥儿,是这安南的书生,是那还有权欲之心的安南王。接下来也该再没咱们的大活,就等着咱们的书生上场吧。”

    刚说到这,就听郑家主府里一阵喧嚣,隐隐听到是喊杀声。守在主府外的英华士兵报说安南王带着几个心腹进去了,众人大惊,还以为安南王出了什么事。

    彭世涵皱眉道:“里面只剩一群女人,难道是……”

    话音未落,贾昊已经带着众人冲了进去,不管是女人还是安南王,现在升龙府可是英华军管制,绝不容乱来。

    府里血水四溅,女子尖叫求救声不绝,就见那安南王带着部下,正四处砍杀郑家女人。

    贾昊出声喝止,这帮人似乎砍疯了,竟没丝毫反应,一个女子朝贾昊奔过来,追着她的一个兵丁一刀劈在背上,那女子一阵翻滚,扑倒在贾昊脚下,背后一道血肉模糊的刀口份外刺目。

    那兵丁杀昏了头,冲到贾昊身前,就要挥刀继续朝那女子剁下,轰轰几声爆响,四柄月雷铳同时开火,那兵丁倒摔出去,脑袋已被爆成豆渣。

    “怎么也不能脏了都督的手……”

    何孟风和刘澄两人嘿嘿笑道,他们一人一手按住了贾昊摸到腰间枪柄的手,另一只手上,跟着彭世涵和孟松江一样,都握着一柄枪口正在冒烟的月雷铳。

    黎维禟和杀得眼红的兵丁终于醒了,畏畏缩缩地聚过来请罪,黎维禟还有些不甘地道:“郑家女子,都该死”

    这话怎么说呢?郑主压着你,跟郑家女子有什么关系?

    贾昊不解,彭世涵却是从莫高极那知道一些,附耳一通低语,贾昊脸上也浮起复杂难辨的神色,那是在勉强压着怜悯。

    黎皇还真是可怜呢,世代都要跟郑家女子联姻,这倒也算不了什么苦,可往往都是老配少……郑主在黎皇太子少年时,就将懂事的女儿压在了太子身上,搞得不少黎皇都是妻管严。四十多年前在位的黎神宗,更是被塞了一个嫁过人,还育有四个儿女的郑家女,这皇帝作得真是太失败了,怪不得黎维禟一回升龙府,就要来杀郑家女子。

    怜悯归怜悯,贾昊淡淡道:“该死不该死,总得有规矩……”

    此刻大批英华士兵已经涌进了主府,黎维禟眼前一片火红,顿时心神摇曳,赶紧低头哈腰道:“是是,小王鲁莽,还望都督恕罪。”

    贾昊看看一地的女子尸体,就觉得惨不忍睹,叹气道:“国来国往,何苦为难小女子……”

    这时脚下响起低低呻吟,刚才那被砍一刀的女子竟然还没死,贾昊急声吩咐救治,再没理会黎维禟,更没注意到,那黎维禟低着头,眼角瞄着那个被爆了头的部下尸体,脸上正浮着再明显不过的愤怒。

    几乎就在同一天,喇萨(拉萨)布达拉宫下,硝烟弥漫,血火满地,藏兵清兵乱作一团,正在雪城里四处疯抢。【1】

    张汉皖布置完了布达拉宫的防务,来到雪城第巴府。门口已有他的部下把守,还不断来来往往,将值钱的家当运走。延信已将这里定为将军行辕,自然不能便宜了他。

    来到第巴府深处,却见两个军情司的伙计守在一间屋外,张汉皖好奇,顺手推门而入,那两个伙计对视一眼,想拦却不敢拦。

    “罗猫妖,你缩在这干……”

    张汉皖张嘴喊着,却立时嘎然而止。

    一个盛装异服的少女,正抱着胳膊,畏缩在房间角落里。而罗堂远则一手叉腰,一手捏下巴,在几步外盯住了少女,满脸都是yin邪的笑容。

    所谓“yin邪”的笑容,当然是张汉皖看清了这副景象所作的脑补,实际上罗堂远正呈面瘫状,听到张汉皖说话,两眼闪起光亮,似乎有了什么点子。

    “你这是……”

    张汉皖抽了口凉气,心说你个罗猫妖,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战地里对小女子图谋不轨,四哥儿的三杀令难道都忘了?

    他的话再一次截断,又一个身影匆匆进了屋子,同时响起脆若黄莺的悦耳嗓音:“汉皖,你还是出面约束一下……”

    来人是达瓦央金,里塘头人之女,她后半句话也被屋里的情形给吞掉了。

    罗堂远急急道:“是我要非礼这姑娘,不关汉皖的事哦,他只是凑巧撞上了”

    似乎是在帮自己开脱呢,可为什么感觉很不对劲呢?

    张汉皖就觉自己后颈的汗毛立了起来。

    达瓦央金狠狠瞪住张汉皖,杏眼里轰然喷起熊熊火焰:“张——汉皖真没看出,你居然这么——恶心罗猫妖,你可别护着他,你那猫胆,哪敢犯军规?也就是他,一军统制,大权在握,自然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果然……张汉皖痛苦地闭眼,心中大叫,罗猫妖,你这混蛋

    藏家少女见张汉皖一脸呆滞,气得甩头就走,边走边道:“我当然没资格训你,咱们汉走汉路,藏走藏路,再不相见”

    冲出第巴府,少女呜呜哭出声,捏拳锤墙,恨恨地道:“对我一根手指头都不敢碰,却对那陌生女子用强,你到底是哪点看不上我?”

    房间里,张汉皖才醒悟过来,满脸通红地指向罗堂远,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罗堂远一脸烂笑:“为了四哥儿,就背了这黑锅吧。”

    张汉皖捏拳:“什么黑锅,你自己背等等……”

    他诧异皱眉:“怎么叫……为了四哥儿?”

    罗堂远指指那墙角的女子:“这是准噶尔的宝音公主,当然只能献给四哥儿了。”

    张汉皖难以置信:“大小策凌敦多布都跑了,怎么还留个宝音公主在这?对了,她已经嫁了拉藏汗,是泼出去的水了。罗猫妖,你吃了什么药了,把这女子献给四哥儿?看四哥儿不把你屁股抽烂”

    罗堂远把张汉皖拉出屋外,诚恳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亲自来喇萨?就为当探子?我罗猫妖好歹也是一天几条人命的主,哪能这么闲?四哥尔暗中交代我,要想办法跟准噶尔扯上关系,不管好坏,扯上都行,所以……”

    张汉皖听得都呆了,摸摸罗堂远的额头,觉得这家伙没发烧啊,四哥儿是让你扯关系,没让你替他抢女人吧?

    罗堂远不以为然地耸肩:“我觉得这样干,最有关系,四哥儿认不认,是他自己的事。”

    张汉皖终于忍不住吼道:“可你把屎盆子扣我脑袋上,那就是我的事了”

    张汉皖怒火万丈的时候,安南升龙府,贾昊也正满腔恼意。

    “你的意思是,这安都王的小女儿,已经跟你的儿子订了亲,是安南的太子妃,现在也转赠给我?”

    黎维禟一脸谄笑地道:“并未过门,小王马上就废了这门亲事。此女国色天香,可是我安南少得的美人,虽然伤了皮肉,可等伤好了,都督用来侍奉起居,绝该诚心如意。”

    他深深叹气,很是遗憾:“可惜小王没有女儿,否则……”

    贾昊强自压住一口唾沫上他脸的冲动,微微笑道:“此事……”

    这是在升龙府小紫禁城,此时枢密院塞防司郎中冯静尧已经到了,就在贾昊身边,看起来像是贾昊的幕僚。见到冯静尧朝自己摇头,贾昊顿时明白,这是要自己答应黎维禟。

    他怎么可能答应?这可是违反军纪,再说他心中本有佳丽,已爱慕多年,只是一直怯于开口而已,绝没心思纳一个安南女子在身边。

    脑子一转,贾昊笑了:“本都督安敢受此大礼,待得她伤好,自会送她入无涯宫,听候吾皇处置。”

    冯静尧在一边竖起大拇指,好胆,不肯担下这女子,还把她推给了咱们官家,你就等着回去领鞭子吧。

    无涯宫,李肆累了一天,摸到一处园子,昏昏沉沉地搂住一具香软**,打了个哈欠就要睡觉,忽然觉得后脑勺一阵发凉,整个人也清醒了。

    “奇怪,出了什么事?”

    李肆不明所以,他自然不知道,一北一南,两个部下干了什么勾当。这一清醒,怀中佳人娇慵地哼哼着,顿时将他的yu火勾拉出来。

    低低女声呢喃道:“你这坏官家,折腾完了一国,又来折腾小女子……别压坏了我的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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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最新章节第一千零二十五章 圣道去,末圣至(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