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委屈,让萧景辰都有些受不住,声音里也暗哑了下去,却是气的:“公主放开贫僧,你清醒一些!”
一个未曾出阁的姑娘,抱着他一个大男人,且还是个和尚,纵然四下无人,可却还有诸天神佛看着呢!
她是疯了么?!
赵凰歌疯不疯不知道,她半分不清醒倒是真的。
她发烧了而不自知,整个人沉入梦魇里,想要抓住救星,又想要逃离那双眼睛。
她在风暴中沉浮,无知又无措。
萧景辰试图将人推开,却架不住她抱得紧,声音里的委屈更重:“兄长救救阿阮吧……”
那一声兄长,她是在喊赵显垣。
可赵显垣不在。
当今皇帝正在严华寺内大发雷霆,现下她抱着的,是前世里为她送葬,今生她又想杀之而后快的,北越国师,萧景辰。
疼痛包裹着她,让她在梦境里都昏了头,却不知现实中的萧景辰,也被她折磨的几乎要气昏了头。
出家人有戒律清规,现下却全都被这狼一样的女子给扯了个七零八落。
他冷眼看着昏迷不醒的赵凰歌,到底认了命。
跟一个病秧子叫什么劲呢,若是能看得见,这位长公主第一反应怕是就要离自己五丈远了。
念及此,他那些火气又骤然散了。
罢了。
那一声兄长到底让这位佛子大人起了几分慈悲心肠,念着她年岁尚小,掰开她手指的动作,也和软了几分。
她昏迷着,又被风吹的瑟瑟发抖,像是一只孱弱的羔羊,随时都有断命的危险。
萧景辰挣扎着坐起身,将已然破旧不堪的佛衣脱下来,拧干了水分,盖在了她的身上。
佛香瞬间侵袭而来,夹杂着那些湿润的水汽,竟莫名让赵凰歌平静了下来。
萧景辰踉跄几步,折了一根树枝,勉强撑着自己前行。
那些药草皆生在树下,杂乱无章的长着,萧景辰眼前天昏地暗,需要极大的定力,才能辨别清楚药草的种类。
待得采了药草回去后,便见赵凰歌不知何时又换了个姿势,将他的佛衣团成了一团,抱在怀中蜷缩着。
她还在昏迷着,依旧叫不醒,萧景辰无声的叹了口气,在男女大防和救死扶伤之间不过短暂的摇摆了一下,便坚定的掀开了她的衣袖。
白嫩的藕臂上染了污浊,被水泡过的伤口更显得狰狞。
他冲刷了几个小石块,帮她擦干净了伤口附近,便将草药简单的砸碎敷了上去。
下一刻,就见赵凰歌浑身一抖。
便是在昏迷中,也是知道疼的。
替她处理了胳膊与小腿上的伤痕,萧景辰又将褴褛的佛衣边缘撕扯下来几条布,给她草草的包扎了一番。
做这样的事情,萧景辰不是头一次了。
他是出家人,却也是北越的国师,随师父游历时,也曾救治过病人。
然而如眼下这般,这是头一回。
他垂下眼眸,将佛衣再次笼罩住了赵凰歌,自己则是背对着她解开了中衣。
他胳膊上被刀砍过,后腰处也被石块划伤,再加上肩侧被女刺客以烛台刺的伤口……
相较于赵凰歌现下的模样,其实受伤更重的却是他。
现下他整个人,像极了一个被划的七零八落的面口袋。
萧景辰自嘲的想,幸好自己这个口袋没有扑簌簌的往外冒血,否则那才是大罗金仙都救不回来呢。
他头晕目眩,强撑着替赵凰歌包扎已然是极限,到了自己这里,萧景辰反倒是随意了许多。
胡乱的将草药捂着伤口,感受着那刺痛的触觉,萧景辰闷哼一声,手抖的连布条都有些勒不住。
他深吸一口气,好容易将伤口包扎好,自己也脱力一般的躺倒在了地面上。
只是一偏头,他便看到了一侧的赵凰歌。
才替她盖好佛衣,她便又将之拽了下来搂在怀中。
纵然在昏迷中,竟也倔强的很。
二人衣服都湿透,萧景辰先前将自己衣服拧干,如今倒是好了许多,可赵凰歌的身下已然被衣服上的水浸透了地面,一整片都呈着深色。
她整个人蜷缩在那里,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小狼崽。
狼崽自噩梦中脱离,却又被拽入一片冰天雪地里面,冷的牙关都在打颤,哆哆嗦嗦的瞧着怪可怜的。
向来慈悲为怀的国师大人,看着身边这个牙齿都在磕巴着的赵凰歌,到底是无声的叹了口气,忍着眼前一阵阵的头晕目眩,挣扎着爬了起来。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于是夜色初生的时候,河边终于燃起了一簇火苗。
万幸他在外游历的时候,早已养成了随身携带火石的习惯,否则,今日二人怕是真的命绝于此。
火苗渐渐旺盛,那些湿寒的冷意遇着天敌,缓缓地往后倒退,赵凰歌终于不再抖了。
只是昏睡中的女子,眉眼中却满是郁色与悲凉,不知又梦见了什么。
她说:“我不愿!”
声音低哑,闹脾气似的,带着哭声。
萧景辰警惕的后退了退,见她没再靠过来,也没再喊兄长,方才在心里松了口气。
毕竟,不管等她醒来后记不记得,一个绝了红尘的出家人被人认了野哥,这事儿到底还是糟心的。
他捏了捏眉心,将手中的柿子掰了一点,送入了自己口中。
柿子是从地上捡的,因熟透而坠落,落在厚实到几近腐烂的树叶上,竟顽强的没有裂开。
这会儿入了口,汁水四溢,甜的他喉咙都泛了腻。
出家人的慈悲心肠告了罄,直到一整个柿子吃完,他都没想起来要给昏迷中的赵凰歌吃一口。
篝火是暖的,火光照亮了周遭,萧景辰腹中有了食物,身上也有了力气,到了这会儿,才恢复了些许精神,从这兵荒马乱的一天里,理出来些蛛丝马迹。
今日的事儿,不对劲儿。
原本他的计划,是让他的人过来制造混乱,其后将那些乱子顺势引向慕容忠。
不管这次以乌油弹来对付自己的是何方人马,军中都是最大的嫌疑。且长明殿着火那夜,那个直接冲着自己来,又被炸死在自己面前的刺客,必然是军中的人。
或者说,是私兵。
皇帝要查私兵,私兵却来寻了他,怎么看来,他的嫌疑都是脱不掉的。
所以想要自救,他唯有一个法子,便是让水更浑。
他是国师,为皇室效力的出家人,皇帝应当不大想动自己,但因着自己枕头下那一枚乌油弹,也对自己起了猜忌。
所以,只要那些证据被确认是军中所为,他便安全了。
因此他刻意往外抛了线索,借着白家坡炸的事情,试图做一个引鱼上钩的局。
而如今,鱼儿上钩了没错,可却与他预想的不一样。
他的人被杀不说,还来了一批刺客。
他们是冲着自己来的,下手处处杀招。
只可惜,那些刺客,不是专门培养的杀手,否则今日他不会有命在。
萧景辰拧眉,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地面,眸中冷意凝结。
他扔出去的证据似是而非,可是杀手却来了,唯一的可能性便是,他猜中了。
慕容忠。
方才跟那些人交手的时候,他便觉得那些人的功夫路数熟悉。
而现下仔细想来,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那些分明都是慕容家的路子!
慕容家养的人过来追杀自己,看来慕容忠的确是私兵背后的主人,所以他才会狗急跳墙,派了人过来追杀他!
念及此,萧景辰微微勾了勾唇,又下意识偏头看了一眼赵凰歌。
自己送出去的那些饵见了效,慕容忠不追杀他倒还好,可此番对方下了杀手,他身上的冤枉债,也会随着那些一同烟消云散。
这一局,他虽被人请了进来,可如今生门就在前方。
他还是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