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凰歌没想到,她从净房回来之后,唐无忧居然还在原地等着。
那会儿她出来,原本是想透个气儿,遇着唐无忧是个意外,不过倒也在她的计划之内。
可现下,等到去而复返之后,瞧着不远处那个吊儿郎当的男人后,倒是有些诧异。
“世子怎的还没走?”
少女的声音清脆,引得唐无忧抬眼看她。
不过一眼,他那狐狸似的眼就弯了起来,月牙似的看她:“今晚夜色好,本世子赏月——公主可要一起?”
仿佛方才剑拔弩张审视的模样不是他似的。
赵凰歌歪头看了看他,这人靠着栏杆坐着,一双长腿抵在栏杆上,身后靠着柱子,怎么瞧着都没正形。
也不怕摔下来。
她在心里吐槽了一句,面儿上倒是正经的很:“好啊。”
赵凰歌说着,随之走了过去,倒是没坐下来,而是靠着假山石站。
与他有段距离,却也刚好能听清楚彼此说什么。
唐无忧看了她一眼,笑容轻佻:“公主离得这么远,是怕本世子吃了你?”
赵凰歌嗤了一声,淡淡道:“不,本宫是怕被世子身上的胭脂味儿熏吐了。”
她旧话重提,唐无忧这次却是神情未变,只是散漫的笑:“公主这就不懂了,十丈软红销金窟,这里的味道是最好闻的。”
这人穿着正经,可惜脸上的不正经遮盖了一切。
赵凰歌闻言轻笑:“十丈软红,殿内宴会上,那些舞姬也不差,世子怎么还躲出来?”
被豢养在宫中的舞姬们,哪一个都是身娇体软舞姿翩跹的,殿内酒过三巡,不知迷了多少人的眼。
唐无忧啧了啧嘴,摇头道:“美则美矣,却不是本世子的菜,本世子喜欢——骚的。”
这话一出,赵凰歌的笑就带出鄙夷来。
他刻意想试探她的底线,奈何赵凰歌只是笑,甚至还能挤兑他:“那的确入不了世子的眼,她们比不过你。”
她直白的骂他骚,唐无忧也不在意,看着赵凰歌的目光越发带出兴味来。
有趣。
他许久没遇见这么有趣的人了。
可惜今夜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好场合,所以他只能叹了口气,将手背抵着自己的眉心,道:“所以啊,本世子只能委屈自己,出来看月亮了。冷冷清清落落,这中秋月,比那些俗人好看的多。”
赵凰歌顺着他的目光抬眼看去,只见夜空下一轮圆月悬着。
圆月如盘,洒在人间的是月影清辉,落在人眼中,也添了寂寥。
她偏头去看唐无忧,见他专注的看月亮,轻声问道:“蓟州的中秋月,也这般好看么?”
蓟州,为北越戍边之一,也是唐家现下镇守之地。
唐家三代镇守边关,虽为朔方老世家,可到如今,嫡系族人已经有数年未曾回过京了。
唐无忧是第一个,作为世子,且被送入京都的质子。
赵凰歌这话,让唐无忧的指尖微动。他旋即将手放了下来,坐起身子,依旧是那么吊儿郎当的样子:“走的时候太早,这么多年早记不清楚了。”
他说着,眉眼里又带了笑:“不过边关的美人儿可不如上京的。腰细腿长脸儿漂亮,不像是蓟州,被风沙吹得都糙了。”
这话说的实在是没正形,赵凰歌隔着月色看他,连他眉眼里的情绪都看不真切了。
“是么?”
赵凰歌依旧看着他,却见他跳下栏杆,双脚落在了实地,笑吟吟的看她:“自然是。”
他说这话时,身体前倾,离赵凰歌近了几分:“尤其今日一见公主,才知何为国色天香。”
少年明晃晃的调戏,赵凰歌倒是不生气,甚至还能整好以暇的看他:“今日一见世子,本宫也才知,何为没脸没皮。”
她笑容里带着嘲讽,唐无忧半分都不生气,还能乐呵呵的接了她这话:“好说,好说。”
见赵凰歌盯着自己,唐无忧挑了挑眉,复又笑着问她:“公主方才说改日喝一杯,还作数么?”
这话一出,赵凰歌顿时嗤笑,反问道:“世子这会儿不怕没命享受了?”
她话里带着调侃,倒是让唐无忧朗声笑了起来。
他的声音里满是爽朗与快活,赵凰歌这人实在是对他的脾气,让他连说话都愉悦的很。
笑过了,便又正经了神情,那一双眉眼里都浸染了情谊:“小爷突然想起一句古话,用来回答公主,再适合不过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他说这话时,刻意压低了声音,眸子里映着月色,平添了些风流缱绻。
因离得近了,赵凰歌甚至能够清晰的闻到他身上的气息。
分明是胭脂香,却依旧能嗅到那广藿香为底色的残存余味儿。
这一刻,饶是眼前人是她前世多年好友,可赵凰歌依旧想将人拎起来揍一顿。
唐无忧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现下是在危险边缘来回试探,甚至还能笑嘻嘻的看她:“为美人赴死,想来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儿。”
男人眼神轻佻,赵凰歌则是将手捏紧了几分,预备用行动来回答他的问题。
谁知她才抬起了手,便听得男人声音骤然响起:“世子需要超度?贫僧愿意代劳。”
那声音从背后传来,分明是温和的,赵凰歌却觉得那里面藏着冰碴似的,十分冻人。
唐无忧刻意摆好的笑容瞬间便僵在了脸上,甚至因着看到那突然从暗处走来的男人之后,瞬间咳嗽了起来——被吓了一跳,他被自己口水呛到了。
唐无忧咳嗽的惊天动地,罪魁祸首萧景辰倒是一脸漠然,眉眼里十分正经。
反倒是赵凰歌,在反应过来来人是谁之后,瞬间笑的乐不可支。
三人表情各异,但唯一笑得出来的,也唯有赵凰歌了。
待得她笑够了,这才笑着与对方打招呼:“国师安好。”
赵凰歌眉眼中的笑意还在,唇微微上挑,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好心情。
萧景辰抿了抿唇,在他们面前不远处站定,应声:“公主。”
唐无忧到了现在才缓过来几分,克制着头皮发麻,过来给萧景辰问好:“国师好。”
他开口的时候,脸上还有刻意做出来的讪笑,可惜那笑容里,倒是比哭还难看几分。
赵凰歌斜睨了对方一眼,在心里暗自骂了一句:该!
前世今生,萧景辰都是唐无忧的克星。
这事儿说来,还有一段公案在里面。
当初唐无忧进京为质子的时候只有十岁,那时候的小少年纨绔只有一个雏形,小纨绔第一个想搞的人,就是时年十八岁的北越国师萧景辰。
然后,被压着念了一个月的经。
真真正正的晨钟暮鼓夜抄书,且身边还有一个冰块似的萧景辰看着。
从那之后,唐无忧见着萧景辰就要绕道走,偶尔真的直面了,也吓得腿肚子疼。
前世唐无忧没少帮着她背后骂萧景辰,这便是最大的一个缘由。
至于今生么……
他们还没到这个关系上,因此无法无天的世子爷吓得哆嗦,还没人可以护他,只能借着酒劲儿讪笑:“那什么,本世子喝多了,醉了,就先回去了!”
话音未落,人已经溜出去好远了。
赵凰歌在心里无声的嘲讽了一句怂货,不想一转头,就见萧景辰眸光沉沉的盯着自己。
“国师怎么这么看我?”
不知怎的,这一刻,赵凰歌也有些心虚了。
她借着笑容掩饰,一面轻笑道:“国师怎么出来了?”
萧景辰并未回答她,只是漠然问了一句:“你们聊得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