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仆救主,被认作了千金小姐,这般厚道的主家,忠仆难道就心安理得的顶着肮脏的身体,玷污了家风么?
还有那位吕家小姐,吕家不是诗书礼仪传家么,先前为了为亲人讨要公道而忍辱偷生,那么现在呢,公道有了,她怎么还好意思活在世上?
沦落风尘,成了妓子,不知与多少男人欢好,但凡还记得些圣人之言,都得一根绳子吊死,好全了自己的名节。
可她们却还活着。
这说明什么?
说明她们下贱,不顾名声,玷污家风。
更甚者,说不定天生便是放荡命,谁知道那三年里,她们是被逼的,还是如愿以偿的勾三搭四?
女人骂她们是荡妇,男人骂她们是婊子。
更有那流氓混子,似真似假的宣称,自己曾有幸与她们共度良宵。
在几杯黄汤下肚后,吹嘘自己曾经的丰功伟绩,以最恶毒的语言形容她们:“哦,那两个娘们,骚的很,可惜现在进了大宅院里,怕是再没机会了。”
流言纷纷,甚嚣尘上。
谁管背后真与假?
每一句话,都是一柄杀人刀。
恨不能将当事人捅的肠穿肚烂,好叫他们看着那鲜血淋漓,寻得自己扭曲的快乐。
这事儿,不止吕家人知道,辛夷也是知道的。
只是那些话太脏,所以他从未跟赵凰歌提及过。
原以为这些事儿,其他人也会提及,不想众人都怀着相似的念头,所以才让赵凰歌到现在半分流言都没有听到过。
如今骤然听得这些,赵凰歌顿时便捏紧了盒子,眉眼冷肃:“你怎么不早告诉本宫?”
闻言,辛夷却一时有些失言,好一会儿才道:“府衙曾经捉了一批人,可是……没用。”
流言是遮盖不下去的,法不责众,更何况,都是一群鸟作兽散的人,几句恐吓就跑,改日再卷土重来。
甚至言谈不带名字,想抓人都抓不得。
即便惩处了几个地痞流氓,可却引得背后骂名更多了——官家为何帮她们?
嗨,这都不懂,还不是有过那个关系么。
那些人带着最下流的猜测,来满足自己扭曲的欲望,而他们所能做的,只是严贴告示,明着严打抓了几次人,但到底是除不了根。
赵凰歌自然知道的,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件事背后所承载的是什么。
毕竟,前世的自己,也曾是这受害者的一员。
市井小民,若说他们真的有天大的恶意么?大多数不过是逞口舌之欲。
可就是那一句句的话,化作了锋利的刀,切割的当事人体无完肤。
她尚且是公主,都无法阻止这些,更何况吕纤容?
何其不堪。
赵凰歌一时有些无力感,眸中也多了些赤红。
辛夷见她这模样,有些担忧,轻声问道:“主子,您没事儿吧?”
闻言,赵凰歌深吸一口气,道:“无事。”
她说到这儿,点了点桌子,道:“明日,你将先前抓的人名单给本宫一份,本宫告诉你怎么以恶制恶。”
听得她这话,辛夷顿时眼前一亮,问道:“主子,您有主意?”
赵凰歌勾了一抹冷冽的笑,道:“有个主意,可惜太阴损了。”
但是,再阴损,还能损过那些人的嘴么?
一看到赵凰歌脸上这笑容,辛夷便莫名有些心里发毛,因为她这样笑的时候,一般就是有人要倒霉了。
可再想到她这是为了谁,辛夷又觉得心里舒坦了许多,应声也越发的积极:“主子才不阴损呢,您心地善良,这是为了惩恶扬善,为了伸张正义!”
赵凰歌看了他一眼,十分怀疑辛夷这几句话,是不是把自己仅有的赞扬人的词汇都给搜肠刮肚的用上了。
因此她无奈的摆了摆手,道:“行了,狗腿儿给谁看呢,本宫又不吃这一套。你记得将名单列好,明樱花国宫教你怎么做。”
这话一出,辛夷顿时应声:“遵命!”
赵凰歌见他这模样,弯唇笑了笑,却又想起了先前他的话,复又收敛起了笑容,问他:“你先前话中的意思,本宫到现在才反应过来了——你是觉得,本宫瞧不上吕纤容,觉得她脏?”
她那会儿还不知道这事儿呢,可现在倒是回过味儿来了。
辛夷说的委婉,什么她是不是觉得吕纤容名声不好,其实就是质问她,以为她嫌弃吕纤容的过去?
到了现在,其实辛夷也知道那是误会了,可被自家主子的目光盯着的时候,辛夷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身子,旋即十分讨好的回禀道:“哪儿能呢,主子,您是这样的人么?”
“本宫是不是的,你猜呢?”
赵凰歌睨了他一眼,见辛夷苦哈哈的模样,心里忍不住笑,面上倒是绷着面皮。
其实她这会儿也明白,辛夷大概是一时嘴快说错话了,可现下的辛夷还没有几年后那么泥鳅似的滑不溜秋呢,不趁着这会儿欺负,难道留着以后他气自己吗?
辛夷却不知赵凰歌心中所想,见状顿时有些慌了神儿,呐呐道:“主子,您别误会,属下真的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只是京中的流言蜚语您是知道的,属下原本以为,您也觉得她不好……”
他寻常瞧着机灵的很,可是只要一紧张,就容易失了分寸。
后来的辛夷倒是好多了,但如今,还是磕磕巴巴的青涩少年模样。
赵凰歌逗了他一会儿,眼见得他这模样,也知道差不多了,索性缓和了面色,叹了口气,道:“本宫从不觉得吕小姐不好。相反,这世上,比她干净的人,不多。”
这话一出,辛夷的话顿时消失在口中,呐呐的看着她。
“本宫不知旁人如何想,可在本宫这里,一个人好不好,看的是这里。”
赵凰歌勾了勾唇,指了指自己的心,道:“美人画皮、蛇蝎心肠、口蜜腹剑,这世上遇见的还少么?别的不说,单说那后宫之中,哪个不是世家大族出身,金尊玉贵身家清白的姑娘们,可这里,一个比一个脏。”
金碧辉煌的宫中,如一座巨大的坟茔,埋葬了多少红颜枯骨,埋葬了多少干净的人。
宫中如此,朝堂又何尝不是如此?
忠臣独木难撑,奸佞横行,表面上正人君子,背地里狼心狗肺。
这世间便是如此,可她生于此长于此,以后还要老于此。
她想要改变,也深知其中艰难。
所以,她想要护好这里面,每一个干净澄澈的灵魂,希望他们得享安宁。
辛夷以为她介意吕纤容的过去,却不知她只会心疼。
因为这样干净的魂灵,原该拥有的完美人生,是被那些奸佞毁掉的。
退一步说,即便不是被奸佞毁掉,一个姑娘,被玷污了身体,难道就脏么?
脏的是恶人,恶人的手染指了她们,可惩戒的刀却对准了良善之辈。
这是什么荒谬的道理?
赵凰歌说完这番话,辛夷久久未语。
他脊背挺直的坐在那里,抬眼看向自己的主子。
已是傍晚,斜阳余晖染红了街道,有一轮月色升起,黑夜虚张声势,要吞并着光明。
可赵凰歌坐在那里,他便觉得,这世上的光明,永不会被吞并。
天会暗沉,可天也会亮。
这世上有光,黑夜不会熄灭,黎明照亮人间。
赵凰歌感受到他的目光,看向他,却见辛夷的眼眶都有些湿润。
她一时有些好笑,问道:“怎么,本宫这话惊世骇俗,吓到你了?”
谁知她话音未落,却见辛夷郑重的朝着她磕了个头。
而后,便见他虔诚的抬眼,道:“不,属下只是觉得,未曾看走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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