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明王前来相邀,众人自然是要去的,一行人移步前去,只见这法台被搭在了花园内,秋末冬初的时节,万物肃杀,法台上铺就着明黄的符文纸张,倒让这天色也更加冷冽了几分。
赵凰歌倒是不以为意,她随着韶明王一同在上首坐了,至于萧景辰与那巫僧,则是被请到了法台之上。
说是切磋交流,实则却是辩法。
韶明王当先笑着开口:“理不辨不明,佛法也一样,今日有缘得见,便互相以经书悖论处辩起如何?”
他出了题,那巫僧神情傲然,闻言点头道:“王爷的话,贫僧自该给面子,不过这理与法不同,我佛乃正道,便是旁人不认同,也不能损毁其本真。”
他言语中带着傲,萧景辰相较之下便淡然的多,哪怕眼前这人的话明晃晃的是在挑衅,他也没有半分恼怒之意。
韶明王见状,倒是十分满意,他抬手示意,让萧景辰先来。
“原来是客,何况国师远道而来,原该您先请。”
那巫僧一脸相让,萧景辰眉眼沉凝,闻言垂眸合手,行了佛礼,这才看向巫僧。
他们表面上瞧着都是佛门中人,实则修习的却大有不同。
萧景辰信奉的是正统的佛门,奉行度一切苦厄;可那巫僧却不同,他将人分了三六九等,依其作用及价值,而看度与不度。
且话中,还十分理直气壮:“无用之人与猪狗无异,又有何价值去度?”
这人夸夸其谈,心中满是功利,面上却还要做出一副慈悲心肠来。
末了,还要再与萧景辰加上一句:“不过是切磋,交流交流罢了,国师莫要放在心上。”
这般做派,怎么瞧着怎么膈应人,萧景辰尚且还好,上首坐着的赵凰歌,却被他这言辞给恶心坏了。
萧景辰不疾不徐,只以众生平等讲起,又引天神过往种种,最终只道:“万物皆有灵,身在佛门,便需慈悲度世,不可以利当先。”
一番话,不但打了那巫僧的脸,面上还瞧着依旧和善。
赵凰歌先前便憋着一肚子的气,这会儿听得萧景辰这话,顿时便笑着起身替他鼓掌叫好:“国师说的是!”
小姑娘笑的天真烂漫,眼中的笑容几乎要溢出来,这样情绪外露的模样,引得萧景辰唇边笑意也多了几分。
然而他笑容还未完全扯开,余光便看到了韶明王探究的神情。
昨夜之事一出,现下韶明王的眼中,这二人便是不干不净的关系,现下赵凰歌这做派,怕是韶明王又要多想了。
念及此,萧景辰笑容一收,复又成了无欲无求的出尘人:“公主过奖。”
韶明王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游走,一时竟分辨不清楚,到底是赵凰歌一厢情愿,还是这二人暗度陈仓。
但不管是哪一种,现下巫僧输了才是当下紧要事儿。
他面上无光,却是不显,只乐呵呵的笑道:“本王在永韶待了这么多年,早就忘了其他的佛法了,今日听得国师高见,倒是又仿佛年轻回去,重回京中日子了。”
闻言,萧景辰只行了礼,也不搭话,韶明王倒也不觉得尴尬,复又笑道:“国师此番在永韶多留几日,倒是正好全了本王的心思,今日切磋一番,也算是交流。他日若再有时间,也可再友好辩论佛法。”
这话一出,赵凰歌顿时皮笑肉不笑道:“这倒也不必了,两位都是高人,已然修成了自己的道,这般与旁的混淆,只怕成了四不像。”
她先替萧景辰回绝,这般上赶着护着,倒让韶明王看她的眼神多了些意味深长。
赵凰歌也不多言,说了这话,又转移话题笑道:“不过说起来,本宫方才听两位辩经有意思的很,倒是起了几分兴趣——这位大师,不知你那三照寺在哪里,本宫得闲了,想过去小住两日,去听一听晨钟暮鼓,感受下这边的佛法。”
这话一出,那巫僧却并未立刻回话,只是余光看向韶明王。
韶明王则是瞧了瞧赵凰歌,小姑娘满脸好奇,倒像是真的兴致来了。
他沉吟一番,又听得萧景辰道:“公主还是莫要去小住了,你如今还要随贫僧念经,不可废。”
萧景辰神情淡漠,说话时也公事公办,赵凰歌挑了挑眉,只笑道:“这还不简单,皇兄只说让本宫念经,又没说要管着本宫在哪里念经。你随本宫一同去三照寺,岂不是两全其美?”
小姑娘话里话外带着点任性,韶明王在心中叹了口气,心道还当真是个被惯坏了的小丫头,行事恣意妄为。
不过这倒也好。
念及此,韶明王沉吟片刻,便大方的点头同意了:“若是国师愿意前往,倒是可以跟河阳做个伴,本王便也可以放心了。”
韶明王这话,便算是拍板定案,萧景辰垂眸,应声道:“如此,却之不恭。”
……
但最终,一同前往的人里面,却多了一个赵瑾晴。
萧景辰二人辩论佛法的时候,赵瑾晴并不在场。
之后听闻赵凰歌要前往三照寺,她便先佯装不悦,嗔道:“公主怎不喊着我一起?那里可是个清净地方呢。”
赵凰歌闻言,只道:“临时起意罢了。”
赵瑾晴却对此事上了心,她自去求了韶明王妃,于是等到傍晚赵凰歌前往三照寺的时候,马车里便多了一个她。
对于这人跟过来,赵凰歌总觉得有些问题,马车上的时候,索性车上只有他们二人,赵凰歌便不动声色的套话:“五小姐对三照寺这般了解,想来平日里没少去吧?”
晨起的时候,赵瑾晴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对这三照寺十分清楚,毕竟,就连这些巫僧都是她请过来的。
谁知听得她这话,赵瑾晴却是一时有些强颜欢笑,叹息道:“不瞒你说,我寻常去的不多,不过是偶尔前往,也是为了避开这俗世里的繁杂罢了。”
她语气低落,垂着眸子,叫人看不清楚眼底的情绪。
赵凰歌闻言,只弯唇笑了笑,道:“可是这寺庙里,倒也未必是个清净地方。”
“公主为何出此言?”
赵瑾晴满脸的疑惑,赵凰歌心中嗤了一声,若不是她故意跟自己透露信息,自己怕是一时半会还怀疑不到这巫僧的头上来。
然而她不过在心中腹诽,面上则是轻笑道:“先前辩经的时候,五小姐不曾在,故而没听那人话中所言。他将这世人分了三六九等,倒是比俗世里更要苛刻几分,这面相,不像是佛法精深的大师,倒像是个蝇营狗苟钻研的小人。”
这话说的委实重,但也可看出赵凰歌对他们的厌恶。
赵瑾晴闻言,随着搭话:“这倒是,先前数次前往,我也觉得那人面相不大好,如今听公主这么说,深以为然。”
“那你还要上山躲清静?”
听得赵凰歌反问,赵瑾晴先是哑然,旋即轻声道:“有意思啊。”
她这话说的轻飘飘,赵凰歌却是听清楚了。
有意思……
赵凰歌在心中咀嚼了这三个字,复又笑着问道:“哪里有意思?”
她问的直白,赵瑾晴却回答的含糊:“公主去了之后便知道了,漫山遍野,都是有意思的,可惜现下没下雪,否则到了冬日,群山被白雪覆盖,后崖上松柏苍翠,迎风而立,其下怪石嶙峋,更是蔚为壮观。”
她话里有话,这一番描述,倒让赵凰歌留了心。
二人原就说话不多,在车上互相一番试探,瞧出多少暂且不知,面上倒都是装糊涂的一把好手。
到了下车的时候,赵凰歌当先跳了下来,一侧的桑枝前来扶着她,赵瑾晴跟在她的身后,瞧着她的背影,却是有些若有所思。
这位河阳公主,瞧着年纪不大,倒是个聪明的。
但愿是真聪明,而不是小聪明。
……
残阳西下,金乌滚落,晚霞映耀半空,三照寺的牌匾上都被映照的金碧辉煌。
三照寺在山上,却并未到高处,依旧是一个半山腰。
瞧着这位置,倒是与昨夜赵凰歌端了红莲教分舵的位置有些相像。
只不过这两者的距离十分远,从这里到昨夜他们端红莲教的那个山,少说也要走小半个时辰的路。
而且,一个是寺庙,一个是贼寇窝点,性质更是截然相反。
不过,谁又知道是不是真的相反呢?
她站在门外欣赏这牌匾,实则一颗心却要飞到九霄云外了。
那巫僧在门口做了请的动作半日,只见她盯着牌匾出神,当下便提醒道:“公主?”
赵凰歌这才回神,却是淡漠道:“好字。”
分明是在夸奖呢,可却生生的说出了拒人于千里的意味来。
巫僧闻言,先有些迟疑的看了看赵凰歌的表情,试图想要确定对方是褒义,而非嘲讽。
末了,他确定不得,便只能揭开这个话题,转移道:“公主,请吧。”
好在赵凰歌终于对那牌匾的字失去了兴趣,闻言只随意的点了点头,便又回头来招呼萧景辰:“国师,一同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