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偏向李有仁的局面,在韶明王说完这话之后,众人却是各怀心思。
赵凰歌早知韶明王不会坐以待毙,却也没想到他当初留着小金氏,是等到今日来走这一步棋的。
现下小金氏已死,他又借着这机会,反而倒打一耙,将罪责都推到了李有仁的身上。
她这会儿揣着明白装糊涂,只道:“皇叔可有证据?”
闻言,韶明王当即应声道:“自然是有的。”
他说着,拍了拍手,示意下人们呈上来东西,而后正色道:“原本,本王不想再今日发难,毕竟皇上特意派人来给本王贺寿,这是天恩浩荡,不宜被其他事情毁了气氛。然而李有仁咄咄逼人,本王便也只能辜负皇上的一片厚爱了。”
韶明王让下人拿上来的,除却口供之外,更带上了几个人,言之凿凿,却是将李有仁方才的指控的罪责,尽数推到了李有仁的身上。
“这些年,真正仗着天高皇帝远,在永韶城作恶多端的,并非是本王,相反,却是总兵府!”
韶明王言语中满是愤怒,末了又道:“今日,公主与国师既是都在,本王也少不得请你们二位来,替本王与这永韶城的百姓们,伸张正义了!”
李有仁不妨韶明王竟然还有这么一个后招,眼见得对方反而攀咬上了自己,那神情便有些难看:“公主,您别信他这些话,这都是污蔑!”
闻言,韶明王却是反问道:“李大人,方才本王也说你是污蔑,你怎么就一口咬定呢?”
有了他们开口,双方人马便都互相言语攻击对方,且最后,都看向赵凰歌,那态度再明显不过。
要让她表态,看相信谁。
赵凰歌微微眯眼,她双方都信,却都不尽信。
这些人各自心怀鬼胎,比如李有仁,说的好听是当众揭露韶明王罪行,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念罢了。
至于韶明王,那些罪证里指向他不亏,这些事情,他绝非半点不知情。
眼见得这双方人马都想让她制裁,赵凰歌却是沉吟道:“口空无凭,总要将证据的。口供这种东西,太容易做假了。”
她不偏不倚,这会儿还试图和稀泥,韶明王神情微暗,才想说什么,却被李有仁抢了先。
“公主,若下官有确凿证据,不仅仅是口供呢?”
这话一出,韶明王却是先看了过去。
难不成,他还有什么底牌没有亮出来?
韶明王才想到这儿,便听得赵凰歌道:“既是如此,还请李大人明言。”
闻言,李有仁却是先看了一眼韶明王,才道:“下官可以将他们带来,只是却有一个请求,希望公主可以答应下官。”
听得他这话,赵崇晋先沉声道:“若你要杀人放火,难不成也要让公主答应不成?”
李有仁闲闲的撩了他一眼,只道:“本官自然不会这般做,我又不是那等罪大恶极无恶不作丧失良知的人。”
他话里有话,先挤兑了赵崇晋,待得将看的对方脸色都变了,这才继续道:“公主放心,此事绝不会为难您的。”
见状,赵凰歌便也点头应道:“你且说说看。”
“下官希望,您能保护他们的安全,不被别有用心之人所杀。”
这请求不过分,只是见他这般郑重的模样,赵凰歌倒是有些好奇他所谓的人是谁了。
“本宫应承你。”
眼见得赵凰歌点头答应,李有仁这才松了一口气,拍了拍手,示意士兵们将人给带了进来。
在看到来人的时候,赵凰歌骤然捏了一下帕子。
竟是卢家的人。
这人约莫二十余岁,一张脸生的白净俊秀,走到房中时,像是入了狼窝的兔子。
不过,待得他站定,抬起眉眼的时候,却又透出君子风来。
如修竹,如青松。
赫然是卢家的那位小少爷,卢修远。
她没来由的便想起了早起的时候,赵瑾晴所说的话。
所以……
他是来指认韶明王的?
赵凰歌才想到这儿,便见赵崇晋当先发难:“卢家的人乃是与谋害百姓一案的重犯,本该被关押在府衙,李大人,你将他们私自放出来,是何居心啊?”
闻言,李有仁却是笑了起来,只道:“冤有头债有主,如今案件还没查明,世子怎么就断定他们是凶手,而不是被人指使利用呢?”
他虽在笑,可那笑容里倒是带着寒芒,半分都不肯退让。
赵崇晋被噎了一噎,便见李有仁又道:“这位是卢家的小公子,想必在场的诸位都是认识的,卢家先前与韶明王府还有姻亲关系,若不是为了大义,想必他们也不会站出来指认奸佞的。”
这话,却是印证了韶明王心中最不好的猜测。
他下意识坐直了身子,只听赵凰歌先问道:“你要指认谁?”
卢修远端端正正的行了礼,道:“草民谁都不指认,而是来请罪的。卢家羁押百姓、残害忠良、暗中私制炸药,一应恶事都有物证,尽数在此。”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又道:“不过,卢家乃是商人,纵然有些银钱,若无权势支撑,也做不出这么多的罪孽来。这些年,韶明王府便是卢家的保护伞,与卢家沆瀣一气,一并做下诸多恶事。卢家为虎作伥,如今甘愿认罪伏法,只求相关人员,皆能收归天网,还百姓一个朗朗晴天。”
卢修远说完这话,再次跪拜,双手将证物奉了上去。
韶明王起初脸上还有笑意,可待得他的话越往后说,那脸色便越难看下去。
到了后来,他神情里只剩下了一片冰冷。
而卢修远递上来的东西,韶明王只看最上面的,便认了出来,那是他的私牌。
卢家这是铁了心,想要置他于死地!
“公主,这样的一派胡言,你也相信么?”
听得韶明王骤然开口,赵凰歌接那证据的手微微一顿,却是道:“信与不信,总是口说无凭的。”
然而下一刻,却见韶明王一把将那些证据都给夺了过来,随手扔在了一旁。
“口说虽然无凭,可眼见,也不一定为实。”
韶明王说到这儿,却是站起身来,道:“卢家虽与本王先前乃是儿女姻亲,可因着那卢家少主卢修杰死后,我们两家便成了冤家仇人。如今他们为了一己私利,而陷害本王于囹圄,未免有些太下作了。这样的人,公主怎能信他们的话?”
韶明王说这话时,复又挥了挥手,沉声道:“还有李有仁,借着总兵府的名义,这些年为非作歹惯了,如今越发目无王法。不将本王放在眼里便罢了,却连皇室都不放在眼里,他拥兵自重,倒让本王十分怀疑他的目的何在。”
这一顶一顶的帽子扣下来,李有仁早勃然变色,与他针锋相对:“韶明王,你少在这里恶人先告状,人证物证皆在此,你分明就是做贼心虚了。怎么,现下又要用公主来威压我们么?天理昭昭,报应循环,皇室的列祖列宗看着你,公主与国师就在这儿站着,你以为自己能抵赖的了?”
韶明王却不打算与他多言,闻言只无声的哼了一声,旋即吩咐下去:“这些话,你留着在牢狱之中,慢慢交代吧。来人,拿下!”
几乎在他出口的瞬间,便见外面瞬间涌进来一大批的府兵们。
今日是韶明王的生辰,所以前来贺寿的人,谁都不敢拿武器,唯有李有仁带着的人是携带了兵刃的,然而现下寡不敌众,瞬间便被包围了。
赵凰歌这会儿才拧眉问道:“皇叔,这是打算做什么?”
她的身后也站了几个府兵,明眼人一看,便知意图挟持她。
韶明王却解释的冠冕堂皇:“公主别怕,这些人是来保护你的,有他们在,李有仁便休想伤到你一根汗毛!”
他说着,复又冷声道:“全部拿下,若敢负隅顽抗,生死不论!”
韶明王这话一出,那些府兵们再无顾忌。
到了这会儿,李有仁自然不肯坐以待毙,闻言阴寒道:“王爷可别忘了,邪不压正,你真当本官会怕了这些人么?”
他说这话时,当先抽出了兵器,却是道:“韶明王意图谋反,保护公主!”
眼见得这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赵凰歌仍旧在位置上坐着,甚至连眉心都未曾皱过。
萧景辰却是站起身来,瞧着面上平淡,却是将赵凰歌圈到了自己的包围之内。
感受到男人的动作,赵凰歌才回头看了看他,悄然做了个口型,见有人试图接近自己,却是将手中的果子弹了出去。
那力道不大,却让来人膝盖一麻,旋即便被其他人给摁住。
偌大的房中一时之间杀伐之声不断,在场的宾客们大多吓了个够呛。
毕竟今日前来的,除却文官便是有头有脸的商户,寻常的时候,便是见过血,也不是这样砍瓜切菜的阵仗呀!
尤其是见那局势有些一边倒,在场的人越发在心中打起了小九九。
韶明王倒是意得志满,今日李有仁前来,倒是给了他一个机会,好将这些人一网打尽,至于之后这事儿要怎么圆过去,他倒是不怎么担心。
毕竟,要论起来黑白颠倒,他可是最擅长的,只要今日李有仁死在这儿,之后要怎么向朝廷解释,便是一封请罪折子的事情了。
而且,这可是李有仁逼他的!
韶明王神情阴狠,内中讳莫如深。
赵凰歌余光扫了一眼,却是垂眸冷笑。
她轻轻地扯了一下萧景辰的衣袖,轻声道:“国师,坐吧。”
小姑娘唇红齿白,到了这会儿还能带着笑意。
萧景辰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也随之坐了下来,只是那动作里依旧满是防备,以免这些人突然偷袭伤到她。
这局势太混乱,其间还夹杂着双方的骂战。
韶明王言之凿凿,道是李有仁是乱臣贼子,而李有仁也撕破了脸面,高呼韶明王是谋逆之臣。
双方你来我往好不热闹,连打带骂,倒是谁都没有消停。
赵凰歌看着他们狗咬狗,将杯中的茶喝了,眼神不经意间往外面瞟了一眼,这才抽了帕子擦了擦手。
她动作轻柔,眼前的血腥场景似乎半分都没有落入她的眼中,更没有影响到她的情绪。
韶明王不经意间看了一眼她,心中不知怎的,便有些莫名的不安。
起先总觉得这是一个柔弱没主见的小丫头,虽有些刁蛮任性,到底是不足为虑。
就在方才,他还推翻了自己那一点点隐忧,可现下瞧着她的模样,却叫他有些心惊。
这小丫头,不会成一个变数吧?
才想到这儿,韶明王顿时做了个手势,示意她身后的府兵们,先将赵凰歌控制了,以免她节外生枝。
谁知那些府兵,却连她的衣角都没摸到。
府兵才出手袭向她,便见赵凰歌骤然一个偏身,错开之时,随手抓了一把果子丢了过去。
不见用了力道,那两三府兵却是骤然一个踉跄。
下一刻,萧景辰已然出手,以手做刀,干脆利落的将人劈晕在地,眉眼沉凝:“谁敢上前一步。”
他神态冷肃,往日里和善的眉眼里一片肃杀,倒是让剩下几个府兵都吓了一跳,下意识看向韶明王。
不过一个瞬息之间,就倒地了三个,剩下的也未见得比他们要强。
韶明王心道不好,先前也曾试探过,却没想到,这两个人竟然都是有功夫的。
这是扮猪吃老虎呢?
“河阳不要误会,本王是让他们保护你呢。”
韶明王这话说的和善,内容却带着威胁:“刀剑无眼,当心伤到了你。”
闻言,赵凰歌笑的温软:“皇叔这样,本宫可有些害怕了,我若不动,他们才会伤到我吧?”
小姑娘言笑晏晏,可半点不见害怕的模样。
韶明王心中一横,才打算让人发难,却听得外面不知响起了什么声音。
整齐有力,带着盔甲碰撞的声音,就像是……
不等他想完,便听得外面有声音慌张传来:“王爷不好了,有人擅闯王府!”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便有一群人直接涌了进来。
一身黑色铠甲,浩浩荡荡的入了房中,不由分说,将在场之人都给摁了下来。
或是站着看风声的,或是在打斗的,还有正位上的韶明王,无一逃脱,全都被这些人给控制住了。
只除了赵凰歌与萧景辰。
他们还维持着原样,甚至就连赵凰歌脸上的笑容都没有变化。
局势却已然翻天覆地。
韶明王还没反应过来,骤然被人给辖制,甚至还气急败坏的问道:“你们是何人?胆敢擅闯王府,可知本王……”
然而他话音未落,却在看到来人的时候,瞬间失声。
有年约七十的老叟走了进来,他身着布衣,须发皆白,却是精神矍铄,一双目光虎目似的炯炯。
凡被他看过去的人,无一不与他的目光避让开来。
就连赵凰歌,也站起身来,端端正正的绕过桌案走到他的面前,恭敬施了一礼:“施老大统领,本宫这厢有礼了。”
萧景辰随之与他行了佛礼:“阿弥陀佛,施老大统领安好。”
闻言,那人却是摆了摆手,肃然道:“草民早已解甲归田,如今不过是一介布衣,担不起大统领的称号,更担不得公主的礼数。”
他说到这儿,又与赵凰歌见礼:“草民施留行,叩见公主。”
这个名字一出,先前那些尚且在惊惶或者疑惑的人,这会儿全都变了脸色。
怪不得这人这般大的阵仗,竟然是……施留行!
施留行何许人也?
历经三朝皇帝,被两任皇帝盛誉为国之柱石,他十四岁上战场,其后四十年皆在战场度过,率领北越将士,抵御外敌,参加大大小小的战事无数,一生三个儿子皆战死沙场,到了先帝死前那一年,他因着伤重不愈,有心无力,求了一道圣旨,方才解甲归田。
他为了北越奉献了一生,满朝武将十之四五都是他学生,这样一个人,原本在辞官之后,也该是享受不尽的奢华生活。
且先帝在京中与老家皆给了田产,就怕施留行过的不好。
可他只说是归乡,却从此消失不见。
无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久而久之,人们只记得他过去的功绩,在谈及起他现在时,却偶尔会生出一个想法——这是别是死了吧?
可如今,叫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却是,他不但没有死,反而出现在了韶明王府。
且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众人神情不定,有那胆大的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惊惧来。
看来,这永韶城中,是真的要变天了!
对于他们的目光,施留行毫不在意,只是端端正正的行了礼,神情都没有半分变化。
赵凰歌自然不敢受他的礼数,连忙将人扶了起来,一面温声道:“老大统领快免礼,您这样可是折煞本宫了。”
她说着,又温声道:“今日幸的老大统领前来帮忙,本宫感激不尽,在此谢过您了。”
她这话,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不但是韶明王,就连李有仁,也在听到这话时,骤然看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