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打扫战场的事情交给边军，先行领着飞郎军回到甘州，崔瑾直接回到自己的帐篷，让亲卫打来热水沐浴更衣。闭眼，是一片火海，耳边，是阵阵哀嚎。仔仔细细地清洗着自己的手，如玉的脸毫无表情。这就是代价，战争的代价。你死我活，为了自己的生存，就得看下敌人的头颅！没有怜悯，没有后悔，哪怕是面对妇孺老人，也会毫不犹豫地挥起利刃，因为，一旦你心软了，放过了他们，转眼间便会发现自己的头颅和身躯分了家。这，就是战争！华夏从不主动招惹谁，从不主动侵犯谁，但总有野心勃勃的家伙想侵占她。前世如此，今生也是如此。
不能后悔！
崔瑾狠狠地握住拳头，长长地吐口郁气，抓起木瓢舀了一瓢水“呼啦”一声从头淋下来。很快清洗好，擦干头发，刚穿好衣裳，便听见李治在外面大呼小叫。掀开帘子，笑道：“稚奴，你这么快就梳洗好了？饿了吗？现在饭菜应该做好了，小炒牛肉，配上菜干炖羊肉。”
李治正在扯湿漉漉的头发，一听这话，捂住嘴，又是一阵干呕，扶着门框，幽怨地道：“表兄，你就不能提肉吗？”
崔瑾压抑住心头的恶心感，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要把他们当成人，他们是畜生，不比畜生还不如。至少，畜生还知道感恩，而他们就是一群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畜生？”一股温暖慢慢地渗透到体内，李治抬起头，坚毅地点点头：“是的，他们是白眼狼，为了不被狼群吃，我们只能猎杀他们！”
亲卫将帐篷收拾妥当，知书等人端来饭菜，喷香扑鼻。
“哇哇，进食了啊！”房遗爱披散着头发边走边整理着衣裳，“哎哟，泡了好一阵儿，这身上才没那股……咳咳，烟火味。”瞅见李治的脸色一变，他连忙改口。
“好了，咱们赶紧吃，先把奏报拟好，然后等郭将军清理完战场回来，填上数据，就可以上报了。晚上的总结会，你俩各自发言，我最后补充。”崔瑾坐下，先强迫着自己喝了一碗热汤，然后端起饭碗迅速往嘴里送饭，嚼了几下，使劲咽下。
李治愣了愣，什么时候表兄进食如此粗鲁了？好吧，的确是饿了，都大半天了，中途也没糕点填补。在崔瑾的带动下，李治和房遗爱非常意外地吃得很香甜，将面前的饭菜一扫而空是，甚至连汤汤水水都没留一滴。当然，也是依照各自的胃口添加的饭食。
“呃！”李治打了个饱嗝儿，拍了拍肚皮。
房遗爱嫌恶地撇撇嘴：“晋王殿下，您的形象呢？怎能如此粗鄙？”
李治赏他一个白眼，端起茶水漱漱口，道：“现在咱们是军人，就该入乡随俗。”
房遗爱耸耸肩。
随从快速地将食案搬开，崔瑾洗净手，坐到书案前，铺开奏折。房遗爱在旁边探头探脑，嘴里嘀咕着：“小十三郎，你也提提某的名字，说不定圣上一高兴就赏赐个正正经经的爵位，驸马都尉算啥啊？还是自己挣得才有脸面！”作为次子，父亲的爵位自然与他无缘，原本也没啥，只是想到只能因为尚公主而天子厚爱，着实不为他所喜。“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这句话，他听崔瑾说过，深以为然。
崔瑾手一顿，侧脸看向他，笑道：“行啊，那就麻烦房二叔替我磨墨，如果表现好，我一定会让房二叔的名字非常显赫，圣上一眼就能看到！”
“果真？”房遗爱先是大喜，随即明白过来，不服气地地嚷道，“小十三郎，你是欺负我读书少吧？这一个个字都大小一般无二，某的名字岂会一眼便能看到？”
李治呵呵一笑：“如果是某，就会单独写折子，上面说，房老二伸手要爵位，特此上奏！”
“你们联合起来欺负我！”房遗爱躲到一旁默默数手指头，算算自己这一趟出来能赚多少钱。
李治取来一张纸，拿出炭笔，也开始写写画画。表兄说，战争其实是最赚钱的，这早已被多次证实。那么，这一次除了人口、牛羊为还有谁啥能赚钱的？马匹和缴获的金银等物得登记造册上交，当然，按照规定，部分作为奖励、抚恤和安置救回来的边民。他列了表格，这样更直观一些。哦，还有缴获的军备，哎，那就别提了，原本这些部落就是穷哈哈，连盔甲都没有，除了佩刀能回炉再造，但一场大火下来，恐怕都融化掉了！他遗憾地丢开炭笔。这一次可亏大了，白费了那么多火药。
“晋王殿下，某刚才算了算，此次作战，若是正面还击，很有可能入不敷出！”房遗爱严肃地道。
李治白了他一眼：“何须你提醒？某正在想如何挽回损失呢！说实话，这草原除了牛羊马匹和野蛮子，就没啥产出了。为了防止野蛮子反叛，不得不将其迁移走，可偌大的地儿，单单是中原人如何填补？虽说这几年国泰民安人口大幅增长，但隋末战乱损失太大，十室空了五六成，不经四五十载不能恢复。但是，打下来的江山难不成就白白空着？然后又让某些野心勃勃的部落依靠大唐休养生息悄悄壮大，吃大唐的用大唐的，最后又侵犯大唐？没玩没了，最后受苦的是老百姓。高句丽需要人，百济需要人，新罗需要人，西域需要人，哎，处处都要人，我就恨不得有女娲的本事，用柳条在泥浆中随便一挥，便是一大群人出现。”
房遗爱轻嗤一声，道：“您当是傀儡啊？女娲造人后，也要先教授他们学会用火学会打猎学会生存，等他们都学会了，黄花菜都凉透了！”
“那你说咋办？难道就任其空着？”李治哼哼道。
房遗爱手一摊：“某若是有法子可不进殿议事了？术有专攻，您啊，就把自个儿的想法写成奏章让大臣们头疼去！”
李治点点头，可不是啊，自己瞎操心作甚？赚自己的钱，当自己的闲散王爷就好了！“成，某这就写……不，还是表兄在奏折中提一提就是，千万不要说是某想到的。”他随即改变了主意。这些年，他早就想透彻了，该听的听，该管的管，绝不超出自己的权限范围。
崔瑾抬起头，淡淡一笑：“这些，在离京前，我便已与圣上、大表兄提起，圣上早已做了安排。”
“哦！”李治不觉有些沮丧，自己考虑事情还是不成熟。
“稚奴，我很高兴，你现在能在除了赚钱之外还考虑民生问题，考虑到国家的长治久安，这是一种进步！这样，晚上我亲自下厨，你想吃啥，随便点！”看到李治一脸的落寞，崔瑾笑着鼓励道。
吃啥？李治摸了摸胀鼓鼓的肚子，还不饿。好吧，自从到了边关，吃喝与士兵一样，都没单独加餐，好不易得了福利，也不能浪费不是？“我想吃鲜虾粥、火腿蛋三明治、五彩凉拌面……”他舔了舔嘴唇。
崔瑾脸色一黑，打断他的话：“甭想了，啥都没有！没有虾，没有火腿，没有时令蔬菜！银耳百合羹或者红枣山药粥，加孜然牙签牛肉，加蜜汁儿烤排骨，再多，还是肉食，晚上吃多了能好睡？”边关，最不缺的就是牛羊肉了，也有养鸡养鸭的，但不多。早年间，因为崔瑾的大力倡导，养猪事业蓬勃发展，才能让崔瑾能制作烤排骨。
李治已经非常满意了。是表兄亲自下厨啊，多大的面子！房遗爱并没有不知趣地点菜，他知道，到时不会少了他的。
郭孝恪领着边军回来，一脸的笑意。一场大火下来，虽然敌方几乎死光光，但也有不少马匹逃了出来，共计得良马四千匹，受伤的马匹两千余，让兽医治疗一番，即便不能上阵，用于驮物也行。另抓获四千余战俘，这些都是可以卖钱的。铁疙瘩一大堆，嗯，是受损或杀得不成样的兵器，都可以折算成钱。
“已经做了清点，反复确认，共歼灭敌军八千九百七十五人，缴获的物资已经造册，俘虏也已安置好。”郭孝恪一张老脸笑成了花儿。哎哟，也不能怨他，前阵子一直被动地防范，让这些野蛮子祸害了不少边镇村庄，心里好不憋气，现在终于出了口恶气。只是，场面那个惨烈，闻到那阵阵肉香，连他都不禁作呕。
崔瑾拱拱手，道：“郭将军辛苦了，伙房已做好饭菜，就等将军归来。饭后，某等便要做一个战后总结，若是郭将军和其他将军有空闲，欢迎前来指导！”
郭孝恪的脸色微微有些别扭。这次作战，边军可以说是全无用处，除了打扫战场，掩埋尸体，防止疫情传播。这战报该如何写？他挺为难，想请崔瑾将边军也提一提，赞一赞，又没脸。
“奏折已经拟好，就差数据了。此次飞狼军与郭将军所属部队通力合作，未费一兵一卒全歼敌军一万三，充分发挥了我军的优势，也算是场小胜了。”崔瑾把奏折递给他，“郭将军看看，如果无异议，某便如此上报了。”
郭孝恪略带忐忑地接过来，翻看一看，不由眉开眼笑，呐呐地道：“这，这怎好意思？哎呀，齐国公真是太客气了，某受之有愧啊！”奏折中，崔瑾直接把功劳分作两半。
崔瑾毫不在意的摆摆手：“些许小事，不值一提。以后，建功立业的机会还多的是。边军英勇善战，经验丰富，飞狼军成军不久，还需要多多向边军学习。”
“齐国公今后有何需要某做的，尽管吩咐就是！”郭孝恪拍着胸脯打包票。
晚上的战后总结会，由李治和房遗爱主讲。从地形的勘测、火药的布置、人员的安排，到进攻时间的掌握等等，对照着地图讲得十分透彻，同时又提出其中的不足之处，以及今后的注意事项和改进措施。随后，又分作红蓝双队，在沙盘上进行演练。
郭孝恪及手下的将领频频点头。这法子好，简单明了，连几个不识字的将领也听得明明白白。
“战前的准备工作极为重要。若是没有确切的详尽的情报，如何制定作战计划？《孙子·谋攻篇》中讲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今晚，某要讲的主题是‘战争中情报的重要性’。”崔瑾随手在木板上写下几个大字。席地而坐的将士们赶紧竖起耳朵认真听，生怕听漏了一丁点。一来是因为齐国公每次讲的案例非常生动易懂，受益无穷；二来正如齐国公所言，战争中的任何忽视，都会直接影响到成败，关乎到将士们的生命。在活着享受和死后哀荣相比，他们肯定是选择前者。
郭孝恪的表情，与当日薛礼一般无二，这可是兵法啊，岂能随便外传？找了个位置坐下，也想听听到底这位被传得神乎其神的齐国公要讲些什么大道理。
崔瑾并无啥大道理可讲，都是些识字不多甚至不识字的粗人，你之乎者也地讲半天简直就是对牛弹琴。将历史上的、后世的战争中关于情报战的经典例子用大白话讲述一二，已经是引人深思。
崔瑾亲手熬羹烤肉，香气扑鼻，郭孝恪咽了咽口水，拱手告退。虽说齐国公待人和善，但尊卑有别，他自然不会蹬鼻子上脸自找没趣。
李治没敢吃太多，一小碗莲子羹、一小碟牙签牛肉、两块排骨。房遗爱同样。想吃也没了，崔瑾是极重视养身的，睡前吃太多一晚上都不得安宁。
“表兄……”李治期期艾艾欲言又止。
“何是？”崔瑾侧躺在行军床上，视线未离开手中的书本。
李治犹犹豫豫地磨蹭到他跟前，扁扁嘴：“晚上可否与你同榻？”
“扑哧！”房遗爱一口茶水喷出来，忍不住大笑。
李治恼羞成怒，狠狠地挖了他一眼：“某不就是害怕吗？你看到那么残肢断臂能吃得下睡得着？呕，还有烤人肉……”
看着捂着嘴一脸惨白眼巴巴瞅着自己的李治，崔瑾不由想起了期盼抚摸的小狗。心一软，温和地道：“好吧，不过不许越界。”
“啊？行！”李治大喜，冲着外面的亲卫大嚷，叫赶紧去把的寝具搬来，又让知书去断水洗漱，得意地抬抬下巴，对房遗爱道，“时辰不早，赶紧洗洗睡吧，明早还得晨练！”
房遗爱呵呵一笑，扯扯衣袖，挤挤眼，打趣道：“小十三郎，完全可得留心哟，不要把晋王殿下当成了自家小媳妇儿！呵呵，呵呵！”
李治窘得涨红了脸，崔瑾淡淡地道：“放心，我会防止他越界的。”
但是，半夜，崔瑾迷糊中感觉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在自己肩上蹭啊蹭，然后，被窝被人掀开，身侧顿时冰凉下来。一个激灵醒来。“稚奴，怎的这样冷？”他推了推。
“呜呜，表兄，我做噩梦了！”李治闷声闷气地道。
崔瑾轻轻叹了口气，在后世，李治这年纪还在爹娘身边撒娇呢！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柔声道：“别怕，有我在！”其实，他也做了噩梦好不好？一直挣扎在烈火中，额头满是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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