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成怀瑾才试着问了一句:“娘娘的尸骨要如何处理?”
“你帮朕瞧个好风水之处将她安葬吧,父皇不愿意看到她,她也恨父皇,即如此,倒不如别葬在一处,免得相对两生厌。”
庆丰帝说到此处有些动情:“朕先前许多年竟不知她是朕的亲母,以致于她遭此劫难,当真枉为人子,如今即已寻到她,自然要好好拜祭,你葬发之后朕瞅个空出宫祭拜一番,也算是母子相认了。”
说是母子相认,却是永远阴阳两隔,同样有此经历的成怀瑾又岂不知庆丰帝的心情,陪他叹了一会儿气,才又道:“陛下该好好管管晋阳公主了,她也实在刁蛮太过,全然不顾脸面,什么手段都耍得出来。”
“你不是已经教训过了么。”庆丰帝看向成怀瑾:“朕不好出面教训她,你倒是替朕做了,朕却不知季相家的千金是怎么叫你看中了的。”
“咳!”
成怀瑾咳了一声,肃然道:“我是感激她,我知母亲这些年在成家日子定然不好过,她去后依着那人的性子,指不定将她的尸首扔到哪儿呢,因想着必有心善之人照料她,且将她安葬进成家墓园,如今想来,恐此人便是季家娘子,她于我有葬母之恩,我若不报还于她又如何对得住九泉之下的生母。”
见他说的情真意切,庆丰帝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半晌后拍拍成怀瑾的肩膀:“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成个家了,朕都已经有二子了,你却还是孤家寡人,叫朕如何安心。”
“无有情投意合之人安能成家。”成怀瑾回了庆丰帝一句,起身就朝外走去:“时候不早了,陛下早些回宫吧。”
转眼间,成怀瑾走的没个人影,庆丰帝只能骂了一句:“一说到成家立业便是如此,再耽误下去,朕怕要以为你有断袖分桃之好了。”
只是他再骂成怀瑾也是听不到的,庆丰帝只能恨恨的离开此地先回宫去。
却说成怀瑾出了酒楼往他才买的一座三进宅子而去,走不多时,便看到西十八街,且远远的瞅到季家大宅,成怀瑾站在那里半晌催马前行。
季颂贤这日听宗文说起晋阳公主落马一事,心中便有些猜疑,等到无人的时候,她细细思量也没个头绪,只能抛到脑后去。
因着那日被罚跪,季颂贤这些时日总觉膝盖疼浑身无力,想来应该是在日头底下跪的太久了些,竟是晒的有些中暑,这几日就在房中好好休养。
一时屋中安静下来,季颂贤就拿起一本书来瞧,瞧了一会儿犯起困来,竟将书本掉到地上也不知晓,一时迷迷瞪瞪睡着了。
这一睡就怎么都起不来,似是连眼睛都睁不开。
她好像做了好长时间的梦。
梦中,她好像读了很多书,只那些书上讲的什么她却不知晓,不过,她却又好似经历了许多女孩子的一生,各式各样的女孩子,那些女孩子都极自强自立,且活的很是洒脱自在,有些分明被丈夫休弃,却还是活的很好,也有的被家人不喜,却拼命上进,最终生活的很好。
这一梦,季颂贤似是历经千年一般,等醒来的时候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怔怔的坐了很久,长叹一声:“和她们一比,我那一世也着实太可悲了。”
因又想着都是女儿身,旁人都能活的自在洒脱,偏她总是拘束太多,叫心不得自由,人也变的暮气沉沉,着实不应该的。
她思及梦中一个女孩说过,甭管碰着什么事都不能失了自我,都要保持本心,绝不因浮华而轻浮,也不能困苦而退缩……
现在想想,那话还真是有道理,她前一世活的太糊涂了,因着成平安那么一个东西将心封闭起来,活的越发的麻木如行尸走肉,最后落得那么一个下场。
既然上天给她机会从头再来,季颂贤因想着,是不是该换个活法了。
之前她变成季颂贤来到季家,从头到尾似乎都在被动接受,被动的接受季家人的关爱,接受伍氏的安排,接受季亿的训戒,却丝毫没有自己的主意,且因想着自已是个女儿身,不能出闺阁半步的,成平安又势力极大,她是报不得仇的,便生了退缩之意,这实不该的。
一个人评论强大与否,不如在乎有多少钱,也不在乎有多大的权势,而是在于本心,心强大了,便无所惧,无所惧,才敢于接受任何的挑战。
季颂贤咬牙,握紧了拳头,打今儿起她便是季颂贤了,做为冯颂贤的一切懦弱的、冷漠的、被动的、不堪的全都应该抛弃,要做为一个全新的人挺直了腰杆站着,要敢于面对一切的困难。
起身,季颂贤换了一身衣服便去季亿的书房寻书。
她以前读的书不过都是些诗词歌赋之类的,或者便是女则女训,这些书虽然规矩,也不会出什么差子,照时下人的说法,不会叫女孩移了性情,可到底将女子的眼光心胸拘限住了,眼光不长远,心胸不开阔,又因何能够有强大的勇气。
季颂贤在书房中寻了几本史书,另又寻了一些地理图志和游记之类的,拿了书回去便读了起来,读了一时书,她起身在屋中走动,又照着梦中女孩那些法子做些运动以便强健身体。
一下午过去,季颂贤竟然读了半本书,实在是叫她有些傻眼。
以前她却是不知她记忆力这般好,似乎将书上的东西瞧上一两遍就能记得牢牢的再不忘却。
不由的,季颂贤有些欣喜,脸上带着笑去伍氏房中请安。
可巧马上就要入夏,伍氏才寻了料子要给季颂贤做夏衫,看她来了就叫她过来选,季倾贤选了一匹雨过天晴的衣料,又选了一块素白棉纱做裙子,一行选,她一行笑道:“我做个白纱裙,裙角绣上大片的墨莲,上身配青色纱衫子,又素净又清灵,穿上定是十分好看的。”
可巧王氏和孙氏一块过来,听她这么一说倒都笑了:“妹妹本长的好,穿什么都好看。”
伍氏虽则出身粗鄙了些,然这么多年在金陵住着又时常应酬,眼光倒是顶顶好的,她一点季颂贤的额头:“哪里有绣大片墨莲的,你也不怕旁人说你俗。”
季颂贤吐吐舌头:“大俗才能大雅,俗极至雅,旁人都不穿,我偏穿这个,人也只有夸我心思巧的,不信娘且等着,我做了来穿上你也定夸好看。”
“是极,是极。”王氏抚掌大笑:“妹妹眼光自来是好的,不如妹妹也帮我配个颜色,好叫我也跟着做回雅人。”
一时间,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季颂贤自取了衣衫放到一旁,又和伍氏说了一会儿话等季亿回来便开饭了。
席间,季颂贤说起她在书房取了几本书瞧,季亿因问是什么书,季颂贤就如实回答了,季亿听后沉默良久才夸了季颂贤两句:“很该读读的,读史使人明志,虽你是女儿家,可到底心胸开阔以后日子才能过的好些,如今你知读史书,可见是长进了。”
他一夸奖,季颂贤赶紧起身听着,等季亿说完了,季颂贤笑道:“我若有不懂的地方还得请教爹爹。”
“不值什么,你只管问。”季亿高兴,摆着手说道。
随后一家人又坐下吃饭,等着吃过饭后,季亿问伍氏取些钱来,伍氏因问要做何用,季亿便叹了一声道:“自成指挥使上任,便如疯狗一般的乱咬,这些日子以来不晓得多少官员被抓入诏狱之中,金陵人人自危,前日赵尚书跟陛下乞骸骨,明日要还乡,我与他同殿为臣之年,总得送一送的吧。”
“这是应有之义。”伍氏答了一句,又关心道:“你也小心些吧,别叫他给咬上一口。”
“如今陛下正用我呢,哪里就容他放肆了。”季亿不将这话往心里去,过了一会儿又道:“我瞧他分明不是个傻的,怎就做事不留一点余地,他这般将所以官员全得罪光了,待到得兔死狗烹之时,就不怕旁人落井下石,前任指挥使尸骨未寒,他也不瞧瞧这前车之鉴。”
季颂贤原在一旁听着,听到此处心中一惊,不由有些担忧之意。
成怀瑾对她心怀善意,且她原对不住成怀瑾的,不管如何,她都希望成怀瑾能好,可听季亿这般说,再加上她如今也算是有些见识的,很能想到以后成怀瑾下场如何悲惨,就颇有些不忍心。
“爹爹。”
季颂贤考虑了许久才试着开口:“成指挥使对我有救助之恩,爹爹……若是,若是不碍爹爹的事,能否提醒他一句?”
季亿眉头皱的更紧:“我怕的是提醒了他也不听,再者,他这个位子本就是陛下的一条狗,若是不咬人了,陛下还养他做甚……罢,罢,你即提出,我瞅空与他说上两句吧,至于以后如何,全看他的造化了。”
季颂贤这才稍放下些忧虑,一心和季亿说话,哄季亿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