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恒随着昭儿在长街上慢悠悠地走,街市的喧闹似乎被隔了一层细密的浓雾,忽然变得远了很多,如同一场虚幻。只有这个跟在自己的坐骑旁边闷闷不乐的姑娘,才是真实的。
她确实一直是这样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平静无任何表情的小脸上,尽是不情愿。不情愿他这么跟在她的身边,只是给他留个脸面不说罢了。
徐恒颇有意趣地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端详着她。看着她细碎的小步子,似乎是想走快可又走不快,他忽然想起她身上的杖伤。
他勒住马,翻身下来。昭儿似乎并未觉察到他的动静,依旧走自己的路,头都未转一下。可是没走几步,身子就忽的被横抱起来,她惊地连喊叫都忘了,待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徐恒放在了马背上。
“这可不行。”昭儿慌忙摇着头便要下来。
“忘了你身上有伤,”徐恒抬头冲她笑道,“今日就作一回你的牵马人。”
“使不得的。”
昭儿还要挣扎,却被徐恒扶住,“怎么使不得,算是为了那晚的事给你赔不是了。”
“那不怨你。”昭儿道,“放我下去吧。”
“怎么了?”徐恒戏谑道,“难不成是想让我一同坐上去?”
“不是,”昭儿的脸颊一热,依旧摇头道,“我不能……”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徐恒打断,“你再闹,就是真想叫我上去。”
昭儿知道再推脱也无用,加之这还是她第一次骑马,心里到底觉得新鲜。
骑在马背上,人便高出一截,看街景的感觉似乎也不太一样了。
正失神,忽听徐恒问她:“这段时日你在何处?”
“嗯?”昭儿还没缓过神来。
“我听说翠茗阁的鸨母不再收你了。”徐恒道。
“我……在客栈。”
“以后呢?”他又问。
“我要回琼州去了。”昭儿道。
徐恒怔了一下,继而问道:“琼州?什么时候?”
“明日。”昭儿说,“卯时就有马车来接我的。”
“哦。”徐恒应了一声,后来又与她说了些什么话她都不记得,自然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了。
待转过街角,徐恒指着一个摊贩问昭儿:“是在那里买的柿子吗?”
昭儿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不是方才的那个贩子,但柿子还不都一样,何必非要找到方才的那一个。再说她也感觉到徐恒似乎忽然有些心神不宁,许是还有什么事情,她不愿耽搁他,于是冲他点点头:“嗯,就是这个。”
徐恒牵着马走过去,竟将其中的一整筐都买了下来,打赏了那贩子的一个仆从给搬回昭儿的住处去。自己则替昭儿牵着马一路朝客栈行去,又顺带给昭儿买了不少蜜饯、麻糖、红枣粽子之类女孩子的小吃食。
临近门时,徐恒才问道:“何必非要回琼州去,郦阳不好么。”顿了顿又道,“况且你本就应长在郦阳的,如今算是归了根,为何还要到那地方去。”
“我琼州还有家的,”昭儿小声道,“祖母……可能还活着。”
徐恒不再多话,默默看着仆从将那筐柿子搬上楼去,才告辞了出来。
茗菊到晚上才从翠茗阁过来,外面已经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落在她的头发上尽是芝麻细小的水珠子。
“本来我应该过去告诉你一声,今晚就不必过来的,可是今晚有好吃的啊。”昭儿边说边朝着茗菊一乐,将徐恒买给她的东西一股脑全部倒在桌上,“你瞧。”
“这么些啊,”茗菊惊喜道,“哪里来的?”
“今日碰到大将军了,”昭儿道,“他的马踩碎了绛嫣给我买的柿子,他便叫随行的给我去买了赔我,结果竟买了这么多,你瞧,这里还有好些柿子。你猜这人是谁,就是那日把我送到元家的徐恒,今日说是要给我赔不是呢。”
昭儿将桌子底下的竹筐拖出来,“我哪里吃的了。你现在就先吃着,等明日那马车来了,我先将你送回去,你把没吃了的带给绛嫣她们。”
茗菊一边吸溜吸溜极其香甜地吃着柿子,一边还顾着回应昭儿的话,“不了,我此刻占你的光吃足了就好,剩下的你就带着路上吃吧。”
“你别跟我推辞,我哪里吃得了,若是带着会坏在路上的。”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到亥初时方才小了下来,但始终不停,那青石板被清洗的越发明亮耀眼,映着灯火如同细碎的珠宝撒满了郦阳城的街道。
“昭儿,”茗菊坐在桌边望着窗外的夜雨说,“老天下雨便是留客,我服侍你这些日子,竟有些舍不得你走了。你就再留一日吧。”
昭儿自然不想再多留一日,可是又不好跟茗菊直言,只好支吾着说,“你若是想我,以后我回来看你如何。”
茗菊一笑,拣了一枚花生丢她,“逗你的,知道你急着要走。”
昭儿从床上拾起那枚花生碾在手里,低着头不说话。
“你回琼州以后做什么呢?”
昭儿听这话倒来了几分兴致,抬起头笑道:“我方才还想呢,绛嫣给我那么多钱,等到了琼州,将家中里外都修一遍,祖母寒腿怕冷,朝北的墙要做成火墙。再买几亩水田,在琼州稻子长得可好呢……还要买耕牛……嗯……”昭儿想了想,自语道,“还要留下不少钱,打点人去找弟弟。”
“找弟弟?你弟弟怎么了?”茗菊问。
“幼时便走丢了。”昭儿道。
茗菊知道自己多嘴,怕惹了昭儿难过,走过来坐在她身边岔开话题逗她道:“依我看,你忙活这么多,不如直接用那金子置了丰厚的嫁妆,给自己找个好夫家才是正经。”
“看我脾气好就跟我浑说,不如我在这里给你找了好人家再回琼州怎样。”昭儿道。
“这样甚好,不如我们就同一家,你作妻,我作妾,我不与你争,谁叫我的妆奁是你置办的呢。”茗菊笑道。
昭儿正要找话打趣她,却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来,忙转身从枕边的小木柜中取出一只包袱,展开了净是些珠宝首饰,“这是今日梳翠给我的,说叫我在路上换了散银用。可绛嫣给我的那些真的够用了。你明日就替我还给她吧,帮我好生说说,别叫她多心以为我不收她的东西。”
“既然是她送你,你就收着吧。”茗菊道。
昭儿摇头,“她以后万一用得着时,这些可都是救急的。我不能拿。再说,我是真用不了。”
“用不了又有何难,即使不换成散银,这不也是现成的嫁妆吗。”茗菊又打趣,“我想好了,你看徐恒将军可好,那可是大将军帐下的骁骑都尉。人好,又比大将军和气,你看还给你买了这么多好吃的,你说好是不好?”
“你这张嘴,这话儿还就是岔不开了,看我怎么处置你。”昭儿说着便将茗菊按在床榻上,可力气却比茗菊小,又被茗菊反压过来,两人笑闹着相互咯吱起来。
……
夜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搅得人莫名地心烦。
雨水顺着飞檐碧瓦掉落下来,打在将军寝殿前的石阶上,家奴用步辇抬着一个女子沿着石阶徐徐而上,至殿门前方才停下。一个下人撑着油纸伞罩住她,轻推开殿门,雨声中传来厚重的吱嘎声,那人小心地提着女子的裙裾将她送进去,方才收了伞退下,又将门掩住。
他独坐在桌案前端着酒壶饮酒,并未看她一眼,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寝殿里多了一个人。
而她自然知道他是谁,忐忑地望了他一眼,小心地移步过去,跪在他脚边,再不敢抬头,只等着他发话。
陆靖勋,梁国的镇国大将军,三军的统帅,掌举国兵权,率六十万大军生生将联兵犯境的邻国溃败地仓皇西逃,遂又反御为攻,长驱直入,直逼的邢、闵两国西迁国都四百余里,其余各国皆献上接壤处大小城池数十座方才平息灾祸。
原本被天下认定会给梁国带来灭顶之灾的战事,竟被生生扭转了态势,反倒使梁国威势大振,西陲怕是近十年都不会再有战事了。于是那些隔岸观火的帝国,从陆靖勋班师回朝那日起,就纷纷遣使臣及军士护送重礼赴梁国恭贺大捷之喜。
这重礼中,自然少不了如同新拨开的荔枝般鲜嫩可口的美眷。梁王慷慨地将其中最美的姑娘径直送到了将军府。
她,就是其中一个。
可是她不明白,这战功赫赫的大将军,竟然独坐窗前,在雨声夜色及这浓烈的酒香里,孤独的像是山巅的一株青松。
不记得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他微醺而低沉的声音:“叫什么。”
“回大将军,”她稽首一礼,怯生生道,“奴婢石羊氏。”
他伸手扳起她低垂的脸颊,打量了片刻松了手,“上*床。”
“诺。”她的声音细弱蚊蝇,牙齿颤栗着紧合了一下。小心地起身朝着床榻行去,长长的曳地裾尾划过清凉的大理石,发出窸窣的轻响。她紧紧地交握着双手,极力地控制着因为惶恐而要蹦出胸腔的心脏。
他饮尽了最后一滴酒,起身行至寝榻边,看着跪坐于榻上的石羊氏,“你自己脱,还是我给你脱。”
她不敢放肆,抖抖索索地解开了锦绣礼衣,拔了钿钗,如瀑般的头发倾泻而下。只剩下了那薄如蝉翼的亵衣,可是她的手指如同忽然被凝固住了一般,怎么也动不了了。她捏着细小的丝带,像是什么东西哽住了喉咙,叫她连呼吸都觉得艰难起来。
他一把便扯掉她身上最后的遮掩,她躺下去,月白色的毫无隐秘地铺陈在他的面前。
他伸手托起她的臀,将一只软枕垫在下面,忽然被垫高的私*处如同炸开了羞耻的火种,燃遍了她的全身,心都要快要被撕碎了。
可是她动也不敢动,只是闭上了眼睛。
“你的眼睛不想要了?”他问。
她身上顿时一凛,惊恐地重又睁开,连眨都不敢眨一下。
他扯开她的双腿,炽热的坚昂狠狠顶进来,她的每一处神经都快要被这疼痛烧沸了。血,顺着双股间滑落,应和着他粗重的喘息及窗外恼人的雨声,如泪般滑落进身下的枕中。
他在她的眼中,又一次看见了那属于琼州的他从未见过的桃花,漫天飞逝,漫山遍野,铺天盖地,和那晚生辰宴上在昭儿眼中看见的景象一模一样。
琼州,桃花……
他忽然分不清楚,这铺天盖地的,究竟是花,还是雾……
记忆中的面庞,就在这似花非花,似雾非雾的朦胧中浮现出来了,清澈而执拗的眸子,那样执着地盯着他。
“靖勋哥哥,他们说我们是同一日出生的。他们还说同日生便是夫妻,我嫁给你,你高兴吗?”
“靖勋哥哥,我不喜欢郦阳,将来我们成婚了,你带我走,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靖勋哥哥,我注定不会待在郦阳,我不喜欢这个地方,如果你喜欢,我就躲起来,让你永远找不到我。”
“靖勋哥哥,我的梦里有一幅画,淡烟流水中长着漫山遍野的桃花,如果真有那样一个地方,你带我去,好不好?”
这声音,如同一缕柔丝细发,钻进他年少时冲动而无奈的胸膛,轻轻绕在他的心上,牵扯着,竟有啃噬般细碎的疼痛。
鄂阳,我要出征了,你等我,等我回来,我带你走,找一个像你说的长满桃花的地方。
你一定要等我,最长三年,或许两年,我就能回来了。
然而三年后,他回来了,等待着他的是哥哥的灵位,以及她与尚书府一名舍人出逃的丑事。次年,身中毒箭的父亲辞世,后来,母亲郁郁而终。
这座在世人眼中诠释着永恒繁华的郦阳城,在他的面前却空了,成了巨大的空壳,里面堆满了废墟残骸以及他渐增的赫赫功勋,他站在其中,寂静地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
“将军……”石羊妫伸出手抵在他的肩上,这一下狠过一下的撞击,几乎碾碎了她的筋骨。疼痛变成了无数的银针,深深地插进她的骨髓中。
欲*火泄尽的瞬间,恍若飓风或是从天而降的天火,将弥漫于眼前的桃花席卷湮灭。
他伏在她的身上,如同疲倦的兽,沉默中却又藏着危险。细密的汗珠在两人的肌肤之间磨合成一层薄薄的潮湿。
她不敢造次,小心地伸出手,环抱住他,纤细柔软的手掌如同暖春的溪水,滑摸他的背脊,竟胆战心惊地安抚起他来:“将军,你怎么了。是因为奴婢不好,做错了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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