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月，雨一直下个不停。
她躺在寝榻上，望着窗外漆黑的天，夜风袭来，竟这么凉。她拽了拽盖在身上的被子，把自己裹的更严些，然而还是冷。可她不愿关上窗子，她一直在幻想自己果真能生出翅膀来，就从这窗子飞出去，飞得很高很高，一直朝南，然后她便落在故乡绽满桃花的枝头。她化作一只山雀，或是一只黄莺儿，她就拣了枝叶最密的树杈里，做一个暖暖活活的小窝。白日里出去觅食，晚上回来美美的睡觉。
那是有多自在。
她想的入了迷，恍若是在梦里，自己果真已经过上了那样的日子。偏巧这时两只不知名的雀儿正巧飞落在她窗外的山石上戏雨，啁啾鸣唱几番，抖着羽翼互啄。没多大功夫就又飞走了。
她却依旧痴痴地望着，一时间无比歆羡，若是能跟着它们去就好了。
殿门忽然被打开，她双手不禁抽搐了一下，像是从梦中惊醒似的回过神来，朝着门边望去。只见元妃风姿袅袅地进来，身后跟着一行宫人，几盏宫灯相互交叠着打在地砖上，映的西殿一下子就亮了。她眯起眼睛细看，誉青没有跟来。
元妃回身斥责道：“你们也是，怎么不给姑娘搁一盏灯，瞧瞧这屋子，黑漆漆的。”
一个宫娥听了忙上前，将桌案上的一盏铜鹤灯点亮了，便带了那几个随侍来的宫娥一并告退在门外守着。
元妃在榻边坐了，手伸进被中摸了摸她的手，只觉得冰凉。便问：“冷么？”
谁想她竟不语，元妃这才想起缘故，只低头叹了一声，又替她掖了掖被角。半晌才道：“我没想到他会对你这么狠，我以为他会顾及我的脸面，顶多警醒你几句。”她说着语气渐渐地就转为颓然的喃喃自语，“我真的没想到……”
昭儿的眼睛依旧又望向窗外，似看非看，似听非听，元妃望了她一眼，只觉心头莫名泛起一阵寒意。
“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瞒你的了。你进宫这些日子，是明眼见着，大王才来过几回。说我得宠，不过表相罢了。”她顿了顿又道，“他……是我在这宫里唯一的念想。论理我是你姨母，不该跟你说这些。可你也是个女子，我想你也能明白的。你想想大将军是怎么对你的，你就能体味我的苦处了。”
她说着又叹息：“这样的事既然叫你遇上了，只能你自己宽心了。只是你今日又跑去拦大将军，我却在想究竟是为何，难不成……你是想告诉他，是太子毒哑了你？”她低笑一声，“他知道了将要如何呢，若是置身事外，你岂不是更寒心。即便他果真对太子存怨，他又能怎么样，陆家可是世代忠良，浴血疆场马革裹尸方不负将门之风。你可别指望他为了你跟太子过不去，太子是谁，将来的一国之君，你若真心念着大将军，也不会希望他们将来君臣不和。再说……”
她俯下身子捏住她的下颌道：“你虽年轻貌美，可还不足以男人为你这样。当初你母亲在郦阳城是何等风光，后来也不过如此。”
昭儿的目光忽然望向她，猛地伸出手一把将她的手撸了开去。她的手当下半空闪了一下，却也不恼，只冷笑一声：“这也是你们的命。”
随着殿门沉闷的一响，又静了下来。
西殿偏僻，那日阳儿直近午时才能晒进来，正铺在她的身上，没几个时辰便又撤去，就这样明明暗暗，竟是四五日过去了，咳嗽不曾减轻半分，喉间疼痛难忍，只能略进些粥水延命，人瘦了一大圈，躺在被中恍若无形。
一切如同死水，元妃倒是时不时来瞧她，她也只是装睡。
这日口渴，却没法喊人，敲打床架亦无人应。她没法子，只好自己从榻上爬起来，一路扶着能扶之物蹭到桌边，已是气喘吁吁。在椅上瘫坐了好久，才去斟茶，茶水虽是冷的，但所幸还有。
正喝到一半，就听着似是有人沿着大道跑进扶苏宫正殿，一路颤声尖气的嚷着不好了。她怔住，不知道是哪里出了事打发小黄门过来。忙起身踉跄奔到门边，这才发现门竟然是锁着的。她又挪步窗边，只隐隐见着山石那边人影乱晃，脚步纷杂，似乎是一应宫人拥着元妃朝门外奔去。
没多久便又安静下来，她猜来猜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得又回到榻上躺着。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却至深夜也未见元妃回来。她早已神思倦怠，便沉沉地昏睡过去。
次日，元妃没有来看她，也不知回来不曾。必是发生了什么事，可现在无论什么情形，似乎都和她没有干系了。
夜幕又一次垂下来，这一日一日的更替，不过就在这一明一暗间，恍若与世隔绝。她的眼前，黑暗却又朦胧，像是有一只猫在月色下慵懒地注视着她，它在窗棂上踱步，舔着她撒落给它的点心，它悠然自得，像是一只华贵无比的妖精，伸着懒腰，晃晃脑袋，项上的银锁发出阵阵的脆响，如同在她的心间撒落一片银钉。
她的双手紧紧地揪着被角，张口疾呼，却再也喊不出半句话来。
他注视着她，轻轻地拭去她额上的冷汗。她猛然睁开眼睛，两人在月色下静静地对视，她目光里的震惊渐由浓浓的恐惧侵染。
“醒了？”他问，语气极其温和，“梦见了什么？”
她使力撑起身来，可是这孱弱的身子只被他一掌便压了下去，他掀开她身上的被子，一阵寒意袭来，令她全身战栗。他覆上身来，死死地压在她的身上，他的脸离她那么近，直直地逼视着她。
她被压得喘不上气，喉间剧痛如同有铁锯在划。
他执起她的一只手，压在她耳边，反复地搓捻着她手上的伤痕，这伤痕方愈，被他捻的疼痛钻心。
“你会写字。”他说着低笑起来，“也是，翠茗阁里的头牌，怎么会不识字。”
她心下一凉，只听他继续说，“你看见了不该看的，我就该杀了你。可你，叫我怎么忍心杀你。救你？除了我，没人能救你。”
他俯下脸，在她的耳边轻轻道：“我父王病倒了，我将是大梁的新君，大将军功高盖世，却是我的臣子。过了今晚，你再敢去找他，你就真的是死罪了。你给我牢牢地记住。”
这句话，不温不火地从他的口中，淡淡地说出来，却像是一柄利刃，毫不留情地戳进她的心里，牢牢地钉住，牢牢地逼她记住。
他端详着她，这如玉的女子，一双眸子恍若深藏河底的珍宝，莹莹两汪绝代光华，模糊了他梦里的江山和帝业。
他轻抚着她的脸颊，吟哦出声：“鄂阳，鄂阳，果然绝代佳人，回首嫣然，风靡郦阳……”
她回望着他，目光却又似是穿过了他的眸底，深深地凝视着殿顶的雕花浮云。又似是穿越了这雕花浮云，望向那岁岁年年恒久不变的明月辰星和广袤苍穹。
“我要让你做我的王妃，你的琴，你的舞，都是我的。”他在她的耳边低声呢喃，这梦呓一般的话语，却更像是谶语回旋在她的耳畔。
他的手轻轻抚过她的眼帘，“闭上眼睛，你不是想念琼州吗，我这就带你回去。”
她眼睫轻合，却有一滴泪泫然而下，他细细地吻去，如同啄去荷叶上泠泠白露。
他不停地吻着她，吻去那越来越汹涌的泪水，他小心地褪去她薄薄的衫子，这从未绽放过的花蕾，这株根系郦阳的美葩，今夜就要为他第一次绽放了。
他轻轻地抚弄她细软如缎的额发，话语伴着温暖的气息萦绕于她的脸颊，“昭儿，你听，琼州的桃花都开了……”
是都开了，点点，团团，簇簇，却尽是梦碎的声音，一霎东风，濛濛乱逝千里，皆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