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昭宁的心脏骤然一缩,但脸上表情控制得很好,只是眼神更加专注:“明白!十五分钟,我保证挑最核心的讲!”
“只讲三个最无法回避、也是最需要李书记支持的关键点:第一,当前东山县干部队伍因连续发生的腐败案和潜在的联动震动。”
“第二,关于宁蔓芹同志她在特殊时期表现出的定力、能力、群众基础和政治品质的可信度。”
“第三,为了最快速度稳定局面、填补关键空缺,惩处腐败,我们恳请市委能特事特办,批准由宁蔓芹同志接任纪委书记的请示。”
“围绕这三点展开论证,其他枝节一概剔除。”
语毕,江昭宁目光坦然地看着关柏,等待最后的确认或调整。
这场汇报的骨架已经在他心中演练过,每一个论点、每一组数据、每一个逻辑链条,都是为了支撑这最后的诉求。
这十分钟左右的简述,将决定东山未来的政治格局。
“嗯……”关柏沉吟了足足有五六秒钟。
办公室里陷入一片静默,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格外清晰。
他拿起保温杯,慢慢喝了一口水,似乎在心中做最后的推敲。
放下杯子后,他的目光重新定在江昭宁脸上,眼神变得更为锐利,“汇报的顺序可以按你这个思路来。”
“但你记住,李书记最关心的,永远不是哪个具体的位置急需填补。”
“他站在全市大盘子上看问题,优先关注的是两件事:队伍整体是否安全稳定?经济民生发展是否不被打断?”
关柏微微停顿,加重语气补充道:“所以,你开口汇报的第一落点,不是谁能力多强。”
“强调宁蔓芹同志在特殊时期表现出的定力,根本目的是为了证明她能成为维护稳定、保障发展的重要支撑点,这点立意务必要把握好!”
关柏的这番话,如同醍醐灌顶,瞬间点醒了江昭宁。
他之前所有精心的策划,几乎全部聚集在“宁蔓芹”这个点和逻辑链条的圆满上,但在汇报策略的顶层设计上,还是差了一层火候。
如何让市委书记觉得这是事关一个重点县域全局稳与进的重要报告,关柏的点拨直指核心!
“明白了!部长!”江昭宁重重地点头,心头豁然开朗,原本最后一丝因为时间压缩而产生的焦躁感也平息了下去,“谢谢部长指导!我汇报的开篇立论,就是基于这个核心:东山县委在全力控局!”
“队伍不散!工作不断!然后引出当前面临的最大挑战和瓶颈,最后提出我们认为最优的解决方案!这样层次递进!”
他感到手中的文件分量一下子更加清晰明确了方向。
关柏脸上露出一丝真正的、带着赞许的浅笑:“好。时间差不多了。你最后看看材料,十分钟后我们出发。”
“我再和秘书小秦最后确认一下书记那边的时间安排。”他拿起桌上的电话内线分机。
江昭宁立刻拿起自己的那份副本,再次迅速翻阅起来。
眼睛扫过的文字,已经不仅仅停留在内容本身,而是在心中打上了汇报顺序、重点标注和逻辑承接的隐性标记。
他甚至在心中默念着开场白的大体措辞:“李书记,在市委坚强领导下,我们东山县委面对突如其来的几个干部因腐败问题落网产生的复杂局面,核心班子成员团结一致。”
“确保了各项基本工作运转正常,目前全县干部队伍思想……总体上……稳定……”
时间在无声的翻页中飞快流逝。
八点二十分。
关柏放下电话,干净利落地站起身:“走!”
一个字,如同出征的号角!
江昭宁立刻合上文件夹,利落地装回公文包,拉上拉链。
他跟着关柏的步伐走出办公室。
深色西装包裹下的背脊挺得笔直,步伐沉稳有力,踏在组织部办公楼光洁如镜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坚定而节律清晰的脚步声。
公文包里的文件像即将引燃的炸药,支撑着他的决心。
他们穿过走廊,进入电梯,下行,再穿过连接市委主楼的长廊。
市委主楼更显森严。
九点将至,走廊上走动的工作人员,但每个人都显得步履匆匆,神情专注,保持着适度的低声交谈。
当关柏和江昭宁一前一后,气场沉着地走过时,不少人都会下意识地稍作停顿,微微侧身避让一下,并投来或恭敬、或好奇、或谨慎打量的目光。
江昭宁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在自己身上滑过。
他目不斜视,只专注于前方关柏的背影,以及即将踏入的那个决定性的空间。
终于,在一扇厚重、深色的实木双开门前停下。
门楣上方没有悬挂任何门牌,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扇门后,便是这座千万人口大市的决策核心。
门旁边有一间并不起眼的套间,便是市委书记李卫国的秘书室。
关柏上前一步,轻轻敲了敲套间的门。
门几乎是应声而开。一位三十多岁、戴着金丝眼镜、穿着合体深色西装的年轻男子出现在门口。
他就是李卫国的秘书——秦明宇。
他身材清瘦,脸上带着职业性的温和笑容,但眼神明亮而锐利,扫过两位来访者时,迅速在江昭宁脸上停留了零点几秒,便立刻欠身恭敬道:“关部长,江书记,早上好。”
“书记已经在里面了。请进。”
“小秦,辛苦。”关柏点点头,率先一步迈入。
江昭宁紧随其后。
秘书室不大,但异常整洁。
秦明宇引着他们直接走向里间——那扇象征权力中心的深色木门此刻是虚掩着的。
“书记,关部长和东山县委江书记到了。”
秦明宇没有敲门,而是在门口侧身,声音不大但清晰有力地通报道。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但秦明宇随即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巨大的空间豁然展开。
阳光透过占据几乎一整面墙的巨型落地窗涌入,将宽大的办公室照得通明。
窗外是高楼林立的城市核心区,更远处是蜿蜒的江流,在清晨的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城市的心脏脉络,此刻似乎尽收眼底。
室内陈设简洁而庄重。
一张巨大的深红木办公桌占据了视觉中心。
桌面宽阔如同指挥舰的甲板,异常整洁,除了正中央放着一个打开的笔记本、一支笔和一个保温茶杯外,几乎没有其他杂物。
桌后是一整排高及天花板的巨大书柜,陈列着大部头的政治理论、法律书籍、各种文献精装本和城市年鉴,散发着厚重的知识感和权力感。
而在那张仿佛带着某种磁场的办公桌后,并没有预想中会看到俯首案牍的身影。
李卫国书记正背对着他们,站在明亮的落地窗前。
他身材很高大,肩膀宽阔厚实,身着一件极其合体的深灰色行政夹克,挺拔的身姿在晨光中如同一尊磐石。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目光投向遥远的城市天际线,那背影便透出一种无形的、难以言喻的威压。
仿佛整个城市的重量,都沉甸甸地压在那肩膀之上。
听到门响和秦明宇的通报,李卫国并没有立刻转身。
办公室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远处隐约传来的城市早高峰的微弱车流声。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钟,空气也为之凝滞。
就在江昭宁感觉自己的呼吸因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压力而微微一滞时,那个宽阔的背影终于动了。
李卫国缓缓转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