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我以为哥要歇这边，没想他说了会儿话就到旁边歇下了。
这人真的转性了不成，就算是因为大哥去世，可之前我宫里时不也还几重重孝之，比这可重多了。我躺下去，忽然想到，该不会是因为上次分别的时候，早晨我缩床角的举动把他刺伤了。
之前也睡一起，可他为了我的声誉着想，一直是严守后一道防线的。我那样的举动的确是有点不信任。不过这样也好，他跟我都不用难受。
第二日我才知道，还有个缘故。因为四哥和十姐姐冒充我俩时就是这么比邻而居的。除开几个有数的心腹，旁人甚至不知道皇帝离开过銮驾。也只知道林十一因长兄骤然辞世而病倒，后方养病。说起来我们这一趟溜号倒是神不知鬼不觉了。而宫外，多了些不可预知的因素，也许不能像宫里一样把消息捂得严严实实的。所以，也不便住一处。
过了几日，大清早的十姐姐就来敲门，我正坐镜子前面，听到她进门的声音转身问：“什么事啊？”
她走过来坐下，“你看你现也能下床了，我想去军营。现劳碌惯了，我不喜欢这样整日无所事事的。”
我没好气的说：“你是想四哥了。”
十姐姐的脸立时通红，“你、你小看人，谁是那种一天都离不了的。战场上天天都有人死，我是觉得我那里多少能帮到点忙。你这里，前呼后拥一大堆人，少我一个又不会怎样。再说，你不是好多了么。”
十姐姐的心思我明白，甚至是感同身受的，我也不想这样无所事事的。可是，她能去四哥那里帮忙，我却是走不了的。之前那一路，为了保护我死了不少人，我也不敢随意再提要求。于是我闷闷的说：“你走了我就闷了。十姐姐，我好羡慕你。”
“你羡慕我什么啊？这天下的女子都羡慕你呢。”听说可以离开，十姐姐脸上笑开了花，推了推我，“哎，没想到，你军还挺有威望的。”
“我？”我纳闷了。
十姐姐欢欢喜喜的拉着我去后花园散步，说多走走对身体好。
“你不知道，那些当兵的都说托你的福，他们有机会娶到漂亮的娘子。”
原来是为这事啊。我心里一动，“十姐姐，你跟我一起去见皇上，我也想和你一道有事可做。”
“什么？你们两个都想去老四那里。”哥听了我们的要求，眼睛盯着我，蹙眉。
我跟十姐姐牵着手站他面前，十姐姐捏我一下，意思我本来可以很顺当离开的，你别害我。
“皇上，我知道女子直接上战场有人忌讳，我们不去战场，但我们可以临近战场的地方组织人手照顾伤员。我们两个也想要为大哥报仇，为死难的将士报仇。别的我们做不了，但可以就近把那些妇人组织起来，浆洗缝补熬药之类力所能及的做一些。还有，一些将士的遗孀、遗孤，虽然朝廷给了抚恤，但那么多人总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还有出征将士的妻儿有些生活可能也没有着落。我想着，不如也把他们组织起来，办个针线社让那些大嫂们能自食其力，孩子们没处去读书，也可以请上先生办私学。”
我这话听起来像退而求其次，不能去战场你让我做点事。但实际上我觉得做这些用处大。看哥有些意动，我墩身一福，“请皇上赏十一这个脸面。”
哥沉吟了一下，说：“你是说，由你挑头来做这些。”
我点头，“嗯，我做这些可以力所能及的让上战场的将士安心，加奋勇杀敌。当然，也是有私心的。大哥这样撒手人寰，老爷老了，侄儿还小，十一希望为娘家多做一些。”林家已经没有人可以朝堂争一短长了，我做这些也可以让林家声望不堕。
哥摸摸下巴，“可你是女子，这些事如果要搞得成规模，得有人出面和各方打交道。谁去呢？”
这个，四哥肯定不行，五哥也不行。他们都有自己的事要做。
哥也同意我的看法。
我这才抛出我的人选，“石大少。”
哥抬头对十姐姐说：“拾儿，你先出去。”
“是。”
十姐姐出去，顺手合上门。
“一环套一环啊，原来话这里等着我。你还想当多久的石大少啊？”哥指指近前的凳子，示意我坐。
我揽裙坐下，“哥，现是战时，咱们先等战事结束。”
“哼，老四打算等战事告一段落，就带着拾儿去见老爷提亲，半年内就好成亲。你当石大少，那咱们的事怎么办？你这又是缓兵之计不成。”他眼眸里一抹厉色。
我哪敢说是啊，不然帐旧账给我一起算。我上次诈死的事，说起来他还没跟我算账呢。
“不是的。哥你听我说”
“你听我说！”哥打断我的话，执起我的手，“十一，其实你要的一世一生，我懂。可是，我是皇帝，的确有我的不得已。就算我想许你一生一世，现时机也不成熟。”他抬起一只手指点我唇上，制止我将要脱口而出的‘那咱们不如就等到时机成熟’。
“我不想等，你快十了，再等下去怎么成，我也着实是有些忍不住了。出了大哥的事，我的意思是，咱们同老四他们一样，赶着日子把婚事办了。”哥顿了一下，很满意我没提反对意见的样子，“至于你方才说的事，我觉得可行。不过你要记住，你不但是林家的女儿，是我的皇后。有这样的身份，你行事名正言顺。”
我的手被紧紧握住，想一想，也只能如此了，哥必定不肯容我再逃避。
“哥，我有点没信心。”
哥倾身过来，“什么事没信心？”
“就是你说会爱我一生一世的事。我这些日子其实也有想过，剥离了聪明伶俐的外衣，我骨子里还是那个自卑胆怯的小女孩。从小到大隐忍的经历，让我对自己没有太多的自信。老爷说的，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情感，只有不变的利益。我觉得是至理名言。”
哥的手握得紧了些，“那你还想怎样？”
“我自从扮‘石大少’一来，很多事情经历了自己一手一脚的去做，我觉得我比从前自信了。”我小心的把话题往这个上头引。
“所以？”
“我还是要做石大少。”看他的眉立时便拧了起来，我赶紧安抚，“当然，只是偶尔。而且，等到清裕能够挑起林家的重担的时候，我就不会了。”
哥挑眉，“你想同时保留这两个身份？”
我点点头，“我保证，会用心的去做好皇后。我的确是不喜欢后宫的生活，可是我也爱你，我愿意去尝试、去努力。”
哥‘哼’了一声，“我没怎么看出来。”
我脚尖地上轻轻滑动，脸红得可以滴出血来，但仍然力持清晰的说：“哥，这段感情的确是你比较主动，我一直是被动的接受。可是，并不代表我就没有心动。要不然，我怎么可能让你上我的床。”还任你搂搂抱抱亲吻抚摸的。还由得别人叫我‘萧夫人’。
哥松开一只手，抬起我的下巴，直看进我眼底，半晌才说：“那要是我不同意你继续扮‘石大少’呢？”
我肩膀跨下来，“你是皇帝，我也不过是仗着你喜爱我，所以才敢跟你谈条件。如果你不允，我、我当然也没有办法。”
哥叹息一声，“这件事，你容我想一想。”
我心头一松，他肯想一想，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嗯，那我先和十姐姐开始着手搞针线班了。不然整日无所事事的呆着，实浪费光阴。”
哥捏我脸一下，“又跟我玩心眼，我这还说要想一想呢，你就给我着手要搞起来了。”
“现还是战时嘛，咱们战时就先别那么多顾忌了。”我拉下他的手，很狗腿的凑过去他两边脸颊各亲了一下。然后拉门出去，脚步都轻快了一些。
十姐姐转角处等着我，看我过来立马问：“哎，说通了么？”
“通了一半。”我们并肩往回走。
“十一，我一直对你都挺不服气的，为什么人人都说你比我强。今儿我服了，你的确比我强。”
我诧异看她一眼，“我没听错，咱俩从会说话就开始拌嘴，你居然肯示弱一回。”
她拿手肘撞我，“人家正正经经的佩服你，你还这样。你说，我能做些什么。”
“这个，得好好合计合计。咱们先出去了解一下情况再说。”
一番捯饬，我们石家兄弟出门了。当然，这得是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身后还暗跟了不少人的情况下。
我们身处的这个小镇，已经是战火没怎么波及的地方了。而且，圣驾此，地方官怎么都得把面子上的东西做好了。所以，我拉着十姐姐一出门，直接就包了辆马车往三十里以外去。这会儿天还早，下午回来也不算远。
只是，这车的防震也太差了，稍微有点不平的地方就把我们颠地东倒西歪的。还幸好十姐姐扶着我，不然我额头恐怕要车壁上磕破。那样的话，下回就休想出门了。
好容易到了地头，付了车资下去。看到的景象跟刚出门时已是截然不同了。有衣履阑珊的人路边挖野菜，还有蓬头垢面的妇人带着孩子，还有被烧毁的村庄。
我和十姐姐的心情都有些沉重，走了一路到一户茅草屋去讨水喝。开门的是个五十岁的婆婆，她转身拿瓢给我们舀水。
十姐姐接过来，让我先喝。我有点迟疑，她就自己弯腰舀了一瓢咕嘟咕嘟的喝了，我这才接过来换了个方向喝了两口，然后坐下来和老人家唠嗑。
这才知道，老人家有三个儿子都去打仗了，家里只有两个大媳妇和小孩子。因为我们是后生，所以媳妇不便出来。
“说起来也不怕你们笑话，我们家就一条完好的裙子，哪个媳妇要回娘家什么的，就哪个媳妇穿。地里的庄稼没有壮汉做，没有收成啊。”
我放下瓢，问老人家，“朝廷把你家的三个儿子都召入军了，他们没有带银子回家么？”
“三个月前二儿子倒是饷银带了些回来，可他们跟着长官又不知道到哪个地方去了。就是想带也不好找人啊。”
“那，您怨朝廷么？”
老人家给我比了个‘嘘’的手势，“可不敢这么说，给人听去了说老身有怨言可不得了。再说，这不是叛军要造反，不然皇帝爷爷能打仗么。老身只盼着什么时候叛军灭了，我的三个儿子也就回家了。”
正说着，里头跑出来一个小男孩，虎头虎脑的，只是身上的衣服补丁重补丁的。
我从衣袖掏出一颗糖果递给他，他看看祖母，得到允许这才说声‘谢谢叔叔’接了过去。十姐姐也掏，我把她的手摁住，笑着说：“老人家，骁骑将军您知道么？”
老人家点点头，“知道啊，林将军可是个好人呐，我听说他是爱护士兵的。可惜了啊，英年早逝。”
我心里也是一酸，大哥军的确是以爱护士卒闻名的。
“他有个妹妹，知道有很多将士跟兄长一样阵亡了，但是家人生活没有着落，想开个针线班，给那些出征将士的妻女找条生路，通过她接一些军服军袍来做。您老人家的两个媳妇要是愿意，不妨到里正那里说一声，到时候和其他姐妹一起过去。管吃住和穿衣，每月做得好还能给点银子。”
老人家眼一亮，“后生，真的有这样的好事？”一双长满老茧的手握住我的手腕。
我用力点头，“林小姐不会哄大家的。”
“那后生你是谁啊？回头别人问起我听谁说的，我得能说出来啊。”
“人家都叫我石大少，是林小姐闺不便，委托我出来问问看有没有人愿意的。”
“石大少，石大少”老人家念叨了两声，又问：“就是出征将士的妻女，旁人行么？”
我为难道：“林小姐也只是想尝试一下，所以其他的人暂时就不行了。”
“好好，我会让她们去的。”
方才十姐姐想掏的是银子，可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而且，她这么一掏银子，万一这村里的人就此把我们围起来讨银子，这事可不好收场。
我们向老人家道了谢，走开几步，我轻轻说了声：“来人！”
立时有人从暗处冒出来，“石大少有什么吩咐？”
“把林小姐要召集出征将士的妻女开针线班的事传扬出去，再让人去告诉衙门一声，叫各村里正把人统计上来，告诉告诉锦绣姑娘。”
“是。”
那张当票我昨天才知道，是冷大捕头费了牛二虎之力找出来的。是从姚家的家庭纠纷入手去找的线。嗯，把合适的人放合适的位置，的确只有这样才行。当时我还打趣了锦绣半日。
十姐姐被我拦了一下也反应过来，这会儿正转头问我：“这就要回去了么？”
“再看看”我又叫了人出来，让他去打听有一些阵亡将士的遗孤现什么个着落。我和十姐姐路边找了个棚子，打算吃点什么再说。
我揉揉腰，“那车，颠得我生疼生疼的。”
“你呀，就是太娇气，从没吃过苦。怕颠簸干嘛不叫人备车。”十姐姐要了一盘馒头，正掰开往里夹咸菜。
“坐家里的马车出来，怕是府衙要派人开道，那还能看到什么。”我学着她的样子掰开馒头夹咸菜。老爷也说过，那时候到处行商，能有大馒头和热水就不错了。
十姐姐拿手肘撞我，“那些人怎么也不给你搞点吃的来，弄点野味也好啊。”
“他们跟着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怕马屁拍到马蹄上了。所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我不出声他们就不主动问，我一有需要立即行动。”
“摊上你这么不好伺候的女主人，真是辛苦。”
我没出声，从十姐姐的话里话外，我还是能听出有一些微微不平衡。我心底是真的羡慕她。她嫁给四哥，上无公婆，下无小姑，左无贪戚，右无恶邻。两人携手同游人间，不知道多和乐呢。人呢，就是不知足。别人看我，那也是美满得不得了的。不用盲婚哑嫁，夫婿是这世上尊贵的人，对我又温存体。
所以，各有因缘莫羡人，我也不去羡慕十姐姐的日子了。既然决定了，那就按照这条路走下去。只是，我真的希望他能答应我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