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下去,明日,大军拔营,回京。”
“出来这么久,该回去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赵斌能听出其中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再英明神武的主帅,也是人。
仗打完了,紧绷的弦,也该松一松了。
“末将这就去安排!”
赵斌大声应道,转身快步离去。
秦夜独自站在殿前,风吹动他的大氅。
远处,夕阳如血,将闻拓国都残破的城墙染上了一层金红色。
战争结束,比他想象的要快。
隋国的大军还没等出力。
草原那边,也还没来得及兵临闻拓帝国。
但也好,如今草原和隋国都算是大乾的领土。
都是自家人,能少点伤亡也是好的。
“......”
大军开拔那天,是个阴天。
灰蒙蒙的云层压得很低,空气潮湿闷热,像是要下雨。
乾军士兵们早早收拾好行装,拆了营帐,将缴获的物资装车。
队伍排成长龙,从闻拓国都的城门缓缓而出。
城里的平民大多躲在家里,只有少数胆大的,躲在门后或者街角,默默看着这支征服了他们的军队离开。
眼神里有恐惧,有仇恨,但更多的是一种麻木的认命。
张二狗扛着火铳,走在火铳营的队伍里。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座残破的都城。
来的时候,觉得它高大如山,不可逾越。
走的时候,它已经成了一堆冒着青烟的废墟。
这就是战争。
他转回头,跟着前面弟兄的脚步,一步一步,朝着来时的路走去。
回家。
这次,应该是真的能回家了吧。
虽然南疆好像还有点尾巴,但殿下都说回京了,想必不会再有大战了。
他摸了摸怀里。
那块咸肉早就吃完了,只剩下那个捡来的骨制项链。
他想了想,把项链拿出来,看了一会儿,然后随手扔进了路边的草丛里。
仗打完了,这些晦气的东西,留着也没用。
他只想过几天安生日子。
哪怕只是几天也好。
“......”
秦夜骑马走在队伍最前面。
玄色大氅,黑色战马,身影挺拔如枪。
赵斌跟在侧后方,看着前方太子的背影,心里充满了敬佩,也有一丝说不清的感慨。
这一路打过来,殿下好像就没怎么合过眼。
再年轻,也是肉胎凡体啊。
“殿下,前面有片林子,要不要歇歇脚?”赵斌策马上前几步,低声问道。
秦夜看了看天色。
“嗯,让队伍在林子边休息半个时辰,避避雨。”
“是。”
命令传下去,队伍在官道旁一片茂密的树林边停了下来。
士兵们纷纷找地方坐下,喝水,啃干粮。
果然,没过多久,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雨势很急,很快就连成了线,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树林里倒是能挡掉不少雨。
张二狗靠着一棵大树坐下,听着雨点敲打树叶的哗哗声,竟然觉得有点好听。
比火炮声、喊杀声好听多了。
刘三娃凑过来,脸上被雨水打湿了,却带着点笑。
“狗哥,下雨了,凉快。”
“嗯。”
“咱们……真要回京城了?”
“嗯。”
“京城……是啥样的?”
张二狗愣了一下。
他也不知道京城是啥样的。
他入伍就被调到了营里,然后跟着殿下东征西讨,京城……只存在于别人的描述里。
“很大,人很多。”他只能这么含糊地说。
刘三娃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着。
“等我回了家,拿了赏钱,我就给我娘买块好料子做衣裳,再给我弟买个新拨浪鼓……”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眼里满是憧憬。
张二狗听着,没搭话,只是看着林子外面密密的雨帘。
回家……
他的家在哪里呢?
好像也没什么人等着他回去了。
爹娘早没了,家里那几亩薄田,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他忽然觉得有点空。
仗打完了,以后干啥呢?
继续当兵吃粮?
还是……回乡种地?
他不知道。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雨渐渐小了。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气息。
“整队!出发!”
军官的吆喝声响起。
张二狗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泥,扛起火铳,重新回到队列里。
队伍再次动了起来,沿着被雨水冲刷得干净了些的官道,向着东方,向着大乾的腹地,向着京城的方向,蜿蜒前行。
雨后的天空,透出了一丝微光。
照在湿漉漉的官道上,照在士兵们沉默而疲惫的脸上,也照在远方那片隐约可见的、故乡的山峦轮廓上。
路还长。
但终归,是走在回家的路上了。
队伍走得不快,人困马乏。
打了胜仗那股子兴奋劲,被这几天的行军和雨水一浇,早就蔫了。
张二狗觉得小腿肚子一阵阵发酸,肩膀上火铳的皮带好像勒进了肉里。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汽,眯着眼往前看。
路好像没有尽头。
旁边刘三娃已经不念叨回家买啥了,只是低着头,一脚深一脚浅地跟着走,喘气声粗得吓人。
“停!前方五里,有废弃村落,全军至该处扎营休整!”
传令兵骑马从队伍前面跑回来,一路喊着。
队伍里响起一阵松气的声音。
总算能歇歇了。
张二狗也跟着松了口气,把快要滑下去的火铳往上耸了耸。
“......”
废弃的村子不大,十几间土坯房塌了大半,只剩些残垣断壁。
野草从破碎的锅灶和倒塌的土炕里钻出来,长得老高。
井是干的,里面堆满了碎石。
好在村子旁边有条小溪,水还算清澈。
士兵们散开来,找稍微能遮风挡雨的地方,清理杂物,准备过夜。
伙头军在小溪边垒灶,开始烧水煮粥。
张二狗和火铳营的弟兄们占了村口一个还算完整的院子。
屋顶漏了好几个大洞,但墙还在。
大家七手八脚,把屋里散落的破烂家具清出去,在地上铺了些干燥的茅草。
张二狗放下火铳,一屁股坐在草堆上,靠着冰冷的土墙,长长吐了口气。
累。
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累。
他摸出水囊,晃了晃,里面还剩小半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