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形墨水!
这在古代谍战里太常见了!最简单的就是米汤,或者是葱汁,甚至明矾水。这些东西写在纸上,干了以后无色无痕,肉眼根本看不出来。但只要用特殊的方法处理……
他迅速从随身的药箱暗格里(他进宫总会带着那个如影随形的小箱子)掏出一个小玻璃瓶。那是他平时用来鉴别中药真伪、有时候也用来消毒的碘酒溶液。
陈越用棉签蘸了一点碘酒,手有点抖,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最后一页书角的一处空白上。
呼吸似乎都停滞了。时间仿佛凝固。
随着褐色的碘酒渗入纸张,奇迹发生了。
原本空白的纸面上,慢慢浮现出了几道蓝黑色的痕迹!那是淀粉遇到碘产生的显色反应!
字迹!
虽然只有半个字,但这证明他的猜想是对的!
但他马上意识到,涂碘酒太慢了,而且容易把字迹弄花,毁了这本唯一的孤本。
如果真的是用米汤或者柠檬汁写的,最简单、最快的方法其实是——烤!
热度会让有机物炭化,显出焦黄色。
陈越环顾四周。
角落里有一盏用来防风的桐油灯,还剩半碟子油。
他把灯罩拿下来,用火折子点燃。昏黄的火苗跳动起来。
陈越将那几页“可疑”的书页,慢慢地、极其小心地凑近火焰上方。
距离要控制好,太近会烧着纸,太远热度不够。这需要极稳的手,就像在做牙髓切断术,差一分毫都不行。
随着热浪的烘烤,原本平整的白纸开始微微发黄,卷曲。
紧接着,一个个焦黄色的字迹,像是从纸张的纹理中被召唤出来的鬼魂一样,一个接一个地显现出来!
那不是普通的字,是一行行触目惊心、沾满了血腥和贪婪的记录。
陈越不敢耽搁,找了个背风的角落,把书摊开。他拿出怀里的药碾子,拧开手柄,倒出那一堆写满了鬼画符的竹筹。
这才是关键时刻。
母本有了,密码有了。这是一场穿越时空的破译。
他拿起一根刻着“甲三”的竹筹,上面的药方写着是“川乌三钱”。
川乌,大热大毒。
他在刚刚显形的那一页母本上,找到了“甲三”的对应条目。
字迹显现得很清晰:
“甲三:扬州盐商总会会长赵大富,奉上‘长白山人参’一株,实为白银五万两。请托之事:运河关卡放行,免检三船私盐,另需摆平两淮盐运使之弹劾。”
陈越的手猛地抖了一下,竹筹差点掉在地上。
原来“川乌”指的是赵大富!这名字起得倒是贴切,大热大毒,贪得无厌!而且五万两白银,仅仅是为了几船盐?这背后的利润得有多大?
他又拿起一根“乙五”的竹筹,对应母本查找。
“乙五:福建舶来司镇守太监王得水,送‘南海珍珠’一斛,实为东珠一百颗,另加佛朗机火铳两杆作为样机。请托之事:私放倭寇商船入港交易,倒卖大明火器图纸予倭人。”
“嘶……”陈越倒吸一口凉气。
倭寇!军火!通敌卖国!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贪污了,这是在掘大明的根!李广这只手,伸得太长了,太黑了!
他越看越心惊,额头上全是冷汗。这本账,牵扯了半个朝廷的命脉!如果交上去,不仅李广要死,朝廷都要地震!无数人头要落地!
但他强迫自己看下去。
一直翻到最后一页。
那里的字迹最新,颜色也最浅,显现得很慢。陈越烤了好一会儿,那行字才慢慢浮现出来,内容让他头皮发麻。
“丙九:西域贡使阿巴斯,献‘神仙水’十瓶,实为阿芙蓉高浓度提纯液。请托之事:……借太医院进药之机,试用于慈宁宫。备注:成瘾即控,若断药则如万蚁噬心。”
试用于慈宁宫!
这是要把毒手伸向皇帝的亲娘!伸向这个国家的太后!
怪不得太后会对那个什么“虫草”上瘾,怪不得许冠阳在太后面前能那么嚣张。他们根本就是在给太后喂毒!
这是要把太后变成他们的傀儡,进而通过太后控制皇帝,挟天子以令诸侯!
“畜生!”
陈越紧紧捏着那张纸,激动的手都有些哆嗦。他终于明白了,许冠阳和李广,他们不仅是在贪钱,他们这是在谋反!在架空皇权!
这东西要是拿出去,李广和许冠阳,就算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但这也会让皇帝颜面扫地,甚至会引起宫廷政变!
就在陈越准备合上书,把这个烫手的山芋带走的时候,一张薄如蝉翼、只有半个手掌大小的纸片,从被烤得卷边的书脊缝隙里,飘飘摇摇地落了下来。
这张纸藏得极深,是用胶水粘在书脊内部的。若不是刚才烘烤融化了胶水,根本掉不出来。
陈越捡起来。
纸上的字迹很潦草,不像账本那么工整,显然是匆忙间写下的,甚至还带着几个墨点,透着一股绝望和疯狂。
这是许冠阳的笔迹!陈越认得。
“余知命不久矣。李广狼子野心,名为内相,实为国贼。余为其走狗二十载,双手染血,罪孽深重。然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今日之局,余早有预料。”
这是一封绝笔信?或者说是……自白书?
“若有人能见此信,必是全安引路。全安那孩子虽木讷,但心性纯良,是余此生唯一的亏欠。望得信之人,看在余将这份泼天大功送上的份上,善待之,留他一命。”
看到这儿,陈越心里五味杂陈。这个老毒物,为了利益不择手段,最后心里居然还记挂着心腹之人。这人性,真是复杂。
“账本虽能定其罪,然李广根基深厚,党羽遍布,东厂西厂皆为其耳目。若是皇帝不想动摇国本,仅凭一本账未必能彻底扳倒他。故余留有一最后杀招……”
陈越的呼吸急促起来。杀招?还有比这账本更狠的?
“余于太医院密室地窖之中,以古法养有一蛊,名曰‘噬心’。此蛊阴毒无比,以人心头血饲养。母虫已种在余之体内,而那一对子虫……余已借奉茶之机,暗中种入李广体内。”
“李广近日夜半常常心痛如绞,自以为是操劳过度,实乃子虫作祟。噬心蛊无药可解,若无余之母虫血解毒,三月之内,必心脉尽断,七窍流血,暴毙而亡!以此蛊为挟,若事发,可保全安一命;若他敢杀人灭口,则玉石俱焚!让他在地狱里陪我!”
陈越读完,只觉得浑身冰凉,像是掉进了冰窟窿里。
许冠阳!好一个许冠阳!
他表面上对李广唯唯诺诺,像条摇尾乞怜的狗,暗地里却早就给主人下了必死的蛊!
这叫什么?
这就是以身饲虎,反噬其主!他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了,就为了在脖子上那根绳索勒紧的时候,能反咬一口,同归于尽!
就在陈越震撼于许冠阳的疯狂与算计时,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上方传来。
“咯吱……咯吱……”
在这死寂的藏书阁里,这声音异常清晰,带着某种诡异的节奏。
像是巨大的老鼠在啃咬硬木,又像是……人在磨牙。但正常人磨牙是断断续续的,这声音却是持续不断的,带着一种饥饿、一种疯狂。
“咯吱……咯吱……”
陈越猛地抬头,寒毛直竖。
声音是从二楼阁楼上传来的。
太医院的阁楼是个封闭的空间,只有一扇老虎窗。那里常年落锁,说是用来存放那些最珍贵、但也最容易受潮发霉的绝版孤本。除了院正,谁也没钥匙。
可现在,上面有人?
好奇心和那种不好的预感交织在一起,像两股绳子勒着陈越的脖子。
他从袖子里拔出那把用来防身的手术刀,刀刃锋利,泛着冷光。他咬着牙,顺着那道摇摇晃晃、布满灰尘的木梯子,慢慢爬了上去。
阁楼的门没锁。一把巨大的铜锁挂在门环上,却是开着的。
门虚掩着一条缝,那诡异的磨牙声就是从缝里钻出来的。
陈越屏住呼吸,用刀尖轻轻顶开了门。
“吱呀——”
微弱的光线透进去。
阁楼里黑漆漆的,满是灰尘和蛛网。只有屋顶瓦缝漏下来的一束光,照在正中央的一根承重柱上。
在那束光里,陈越看见了一个被粗铁链锁在柱子上的人形生物。
那人披头散发,长发拖地,身上的衣服已经烂成了布条,只能勉强蔽体。他浑身瘦得皮包骨头,肋骨一根根凸出来,像是骷髅包了一层皮。
他正蹲在地上,两手捧着一根不知从哪捡来的、早已风干发黄的大腿骨,正在疯狂地啃咬着!
那“咯吱咯吱”的声音,就是他的牙齿和骨头摩擦发出的!
他似乎感应到了有人进来,动作猛地停住,缓缓抬起头。
那张脸满是污垢,胡子拉碴,但这掩盖不住那种眼神——那是一双没有瞳孔焦距、只有原始食欲的眼睛,泛着幽幽的绿光。
当看清那张脸的轮廓时,陈越倒吸了一口冷气,手里的刀差点掉在地上。
虽然瘦脱了相,虽然像个野鬼,但那个眉眼……那个高耸的颧骨……
他进宫后,为了在太医院立足,曾疯狂补习太医院的旧档案。在一本《大明名医录》的画像上,他见过这张脸!那是五年前“暴病身亡”的前任太医院院正——王明德!
全安提过,王院正因为不愿意同流合污,早已“死”了。所有人都以为他埋在了城外。
没想到,他居然一直活着!被锁在这里,在这个充满书香的地方,变成了一个只知道啃骨头的疯子!
“王……王大人?”陈越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发颤。
那人毫无反应,依旧死死盯着陈越,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像是一只护食的恶犬,随时准备扑上来撕咬。
陈越看到了他手腕上那个特殊的青色刺青——一只悬壶,壶口有一滴金色的墨点。
那是太医院最高级别的“金针度人”的标记,只有历代院正才有资格纹!
没错,就是他!
他为什么会被锁在这儿?是谁把他变成了这副模样?是李广?还是……许冠阳用来试蛊的试验品?还是因为他知道了太多的秘密?
就在这时。
“哐当!”
楼下的大门突然被人暴力撞开,发出一声巨响。
“给我搜!把这里围起来!一只苍蝇也别放过!”
一个尖利、充满杀气的声音在楼下响起。
陈越心里一沉。
李成!那个笑面虎又回来了!
“刚才有人看见那个姓陈的小子进了后院就没出去!他肯定还在上面!搜!”
紧接着是一阵杂乱急促的脚步声,听声音至少有二三十人,正向楼梯涌来。
陈越暗道一声“不好”。他果然还是没骗过李成这只老狐狸。
他看了一眼那个还在磨牙的王院正,咬了咬牙。现在带不走他,强行带只会连累他,而且王院正现在这个状态根本走不了。
他把那本要命的《素问》连同里面的信,死死塞进最贴身的衣兜里,转身冲向阁楼的窗户。
推开窗,往下一看。
坏了!下面密密麻麻全是举着刀的番子,穿着便服,但那股子杀气藏不住。他们把藏书阁围了个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瓮中之鳖。
“陈大人,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啊。”
李成的声音已经在楼梯口响起。
陈越握紧手术刀,后背贴着窗框,冷汗顺着额头滑落。
拼了?张猛不在,他这身手就是送菜。跳窗?下面全是刀林。
绝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让开!瞎了你们的狗眼!”
一个清脆却威严、甚至带着一丝怒意和焦急的女声,如利剑般劈开了喧嚣。
陈越一愣。赵雪?
只见人群被强行冲开,赵雪一身尚服局高阶女官的红色官服(那是六品女官的服制),头发略显凌乱,但气势逼人。她手里高高举着一块金灿灿、雕刻着凤凰图案的牌子,身后跟着两名面容肃穆的慈宁宫嬷嬷和四个带刀的御前侍卫。
“太后懿旨!宣陈太医即刻进宫!”
赵雪站在院中,面色冷若冰霜,眼神却在看向二楼窗口时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焦急与担忧。
“太后午后试穿春服,突感胸闷气短,头痛欲裂,太医院这群庸医束手无策!太后指名要陈越!现在!立刻!谁敢阻拦,就是谋害太后!诛九族!”
这理由编得……太及时了!也太硬了!而且太后的病是真的,这没人敢赌!
李成半个身子探出了楼梯,听到这话,骤然转过身体。他看了看楼下的赵雪,又看了看手里的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他知道赵雪是来救人的。尚服局女官本没资格传懿旨,但这几个侍卫和嬷嬷却是实打实的慈宁宫人,那是太后的亲卫。
这说明,赵雪真的在慈宁宫,而且可能真的是趁着太后不舒服,把陈越这张“王牌”给搬了出来。
“好……好!”李成咬碎了牙,收起刀,换上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对着楼下的赵雪拱手,“既然是太后急诏,咱家怎敢阻拦?陈大人,请吧!别让老祖宗等急了!”
他侧身让开路,眼神像钩子一样剜在陈越身上:“陈大人,路滑,小心摔着。有些书,看多了伤眼。”
“多谢李公公关心。”陈越整理衣冠,从容不迫地走下楼梯,路过李成身边时,压低声音,“公公也小心,夜路走多了,容易遇到……鬼。尤其是心里的鬼。”
李成脸色一变。
半个时辰后。
陈越跟着赵雪出了太医院,在慈宁宫门前打了个晃,做了一番诊治的样子,就借口要去工坊取药,钻进了赵雪早就备好的马车。
马车直奔牙行而去。
一进屋,陈越就把那本《素问》拍在桌上,瘫坐在椅子里,大口喘气。
赵雪关好门窗,倒了杯水递给他,手还在微微发抖:“吓死我了……我刚才在慈宁宫,正给太后试新衣裳,听说李成带人去了太医院,我就猜你在那儿。我壮着胆子跟太后说,您这气色好多了,若是让陈太医再来请个脉,把牙齿护理一下,老姐妹们聚会更精神。太后一听高兴,就允了。我这才……”
“雪儿,你救了我的命。不止我的命,是大明半个朝堂的命。”陈越一把拉住她的手,紧紧握着。
他打开那本《素问》,指着上面的字:“看看这个。李广的死期,到了。”
赵雪看着那些账目,越看越惊,捂住了嘴。
“还有这个。”陈越拿出许冠阳的绝笔信。
“噬心蛊……”赵雪念出这三个字,“李广已经中了蛊?”
“对。这就是我们的筹码。”陈越眼中闪烁着冷光,“现在证据有了,蛊虫控制的线索也有了。但那个王院正……他还活着,而且疯了。他一定是知道什么更核心的秘密,或者他本身就是用来制衡李广的关键,所以才没被杀。我们得救他!”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天空。
“账本暂时不能交。交给谁都不行。皇上如果一下子看到这么多大臣都烂了,只会觉得恐惧,甚至可能为了‘稳定’局面,先把我们这些知情者灭口。我们得……一点一点地放,像挤牙膏一样,把他们一个个挤出来,分化瓦解。”
陈越转过身,看着赵雪:
“先从‘噬心蛊’下手。如果李广发病,只有我们知道怎么救他……不,是怎么跟他谈条件。用李广的命,换王院正的自由!到时候,人证物证俱在,这大明朝的天,可能要变一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