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好好想想啊。”
李景隆看着无比震惊的卢勉和顾远洲,慢条斯理地开口。
话音未落,他已然缓缓站起身。
然后背负着一只手,在顾远洲与卢勉面前不疾不徐地踱起步子。
靴底踩在地砖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像是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两人的心头。
“徐千户接到密令后,星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杭州城。”李景隆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威严。
字字句句都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可他不会知道,几乎是与他脚前脚后,吏部那位大人物也到了。”
“而且,那个人的手上还攥着另一封密令——一封专门交给你的密令,顾大人。”
他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瞥了顾远洲一眼,眼底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
“于是,你们杭州三司的三位主官,便暗中勾结在了一起,布下了一个天罗地网。”
“你们让徐千户伪造淮西一脉旧人的身份,刻意去接近吴王,再凭着那几分旧情,一点点取得吴王的信任。”
李景隆又开始踱步,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显得格外瘆人。
“徐千户果然没有让你们失望,他顺利住进了吴王府。”
“紧接着便发现了吴王府里私藏军械的密室,再然后,就是最精彩的一步了。”
李景隆轻笑一声,语气里满是冷冽,“徐千户反手一击,直接跑到提刑按察司,将吴王私藏军械的罪证,密报给你们杭州三司主官!”
“你们收到消息后,立刻快马加鞭禀报朝廷,将羽林卫调到了杭州城。”
“羽林卫一到,便以雷霆之势将吴王拿下,押往京都受审。”
“你们做得滴水不漏,甚至称得上是天衣无缝。”
李景隆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死死盯住顾远洲和卢勉,“可这还不够,对不对?”
“你们还收到了另一道密令——一道要将徐千户灭口的密令!”
“于是那位从京都而来的吏部官员便趁着夜色,带着杀手去了徐千户的住处,杀了他!”
“事后,又由卢勉出面,精心清理了现场,将一切伪装成徐千户突发恶疾暴毙的假象!”
说到这里,他猛地停下脚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震人心魄的气势。
“你们做这一切的目的,从头到尾,都是在等我!”
“等我奉旨前来杭州追查此案,等我一步步钻进你们布好的圈套!”
“我说的对吗?!”
这番话如同惊雷贯耳,炸得顾远洲和卢勉浑身一颤。
两人惊得愣在原地,脸上满是不敢置信的神色。
李景隆这番推理,竟与事实丝毫不差,字字句句都精准地戳中了要害。
仿佛他亲身经历了这桩阴谋的全过程一般!
卢勉的身子抖得愈发厉害,脸上除了震惊,更有无法掩饰的恐惧。
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浸湿了他的前襟。
顾远洲却猛地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他强压着心底的惊涛骇浪,冲着李景隆冷哼一声,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疯狂:“就算你查明了一切又能如何?!”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那你自然也该清楚,这件事的背后,究竟是谁在操控!”
“你以为,凭你一己之力,还能扭转乾坤么?!”
顾远洲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嘶吼出来。
“此事一旦捅破,你也活不成!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最后这几句话,像是他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喊得声嘶力竭,喊得绝望至极。
“是吗?”李景隆发出一声低沉的冷笑,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不屑。
他微微俯身,目光如鹰隼般盯着地上的两人,语气里满是轻蔑,“那就拭目以待吧。”
“不过在这之前,你们二人,只能先做我的阶下囚了。”
李景隆直起身,语气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
“我不杀你们,那会脏了我的手。”
“但我会把你们押回京都,交给那个对你们下命令的人。”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冷光:“到时候再看看,我们三人之间,究竟哪一个会先死!”
听闻此言,顾远洲和卢勉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瞬间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无力地垂下了头。
他们的嘴唇翕动着,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他们几乎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
如果李景隆没有查出真相,如果他们能顺利杀了李景隆。
那么一切都会被掩盖,他们依旧是高高在上的杭州三司主官。
可现在不一样了,李景隆已经将这桩阴谋的底牌彻底掀开。
他们的命运,早已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此时此刻,在他们的心中,对李景隆的恐惧,早已远远超过了对死亡的恐惧。
“你们最不该做的,是将那些为吴王鸣冤的同僚与无辜百姓斩尽杀绝。”李景隆不再看他们一眼,一边径直朝着大厅外走去,一边冷声开口。
声音里的寒意几乎要将空气冻结,“所以,你们该死!就算死十次,也不够赎清你们的罪孽!”
“废了他们的双手双脚,好生看管起来,三日后,押往京都!”
冰冷的话音落下时,李景隆的身影已经大步走出了大厅,只留下一道决绝的背影。
片刻之后,大厅内骤然传出几声凄厉而充满恐惧的惨叫。
那声音撕心裂肺,听得人头皮发麻。
整个提刑按察司衙门内,都弥漫着顾远洲和卢勉的绝望哀嚎,久久不散。
...
书房内,烛火摇曳,映得满室昏黄。
李景隆缓缓拿起案上那张刚刚由画师完成的画像,指尖轻轻拂过纸面。
他微微眯起眼睛,眼底闪烁着一丝压抑不住的躁动杀意。
画像上的人,面容普通,颧骨微高,左眼角下那颗黑痣格外醒目,正是那名青年描述的吏部官员。
李景隆盯着画像看了许久,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
此人并非他在京中相熟的吏部官员,想来,不过是吏部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官。
可越是这样,越是让李景隆心中的好奇更甚。
一个区区吏部小官,怎敢在江南地界如此兴风作浪?
这背后,定然还有官阶更高的人在暗中操控。
至于这根线,最终能牵扯出多少人来,李景隆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冷冽的期待。
“画的像吗?”李景隆将画像递到站在一旁的陈七面前,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陈七连忙上前,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用力点头。
语气笃定又带着一丝恨意:“像!简直一模一样!就是他!”
“连左眼角下的那颗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陈七被福生从大厅带走之后,福生就立刻找了杭州城内最有名的画师,按照陈七的描述画出了这幅画像。
“很好。”李景隆微微颔首,转头将画像递给候在一旁的福生,沉声下令。
“马上用飞鸽传书送往京都,交给平安,让他不惜一切代价,查清此人的身份,还有他背后的同党!”
他抬手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眼底闪过一丝焦灼。
距离朱允炆给他的期限,只剩下八日了。
从杭州到京都,快马加鞭也需要五日,算下来,他只有三日的时间了。
三日之内,他必须查清所有线索。
否则,不仅吴王的冤屈无法洗刷,连他自己,恐怕也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所以,他必须要快!快到不给对手任何喘息的机会!
不但要快点赶回京都,更要快点查清那名吏部小官的身份,以及他背后那只翻云覆雨的黑手!
福生接过画像,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躬身领命,转身快步离去。
书房内,只剩下李景隆和陈七。
李景隆转头看向陈七,目光缓和了几分。
他看着对方那双依旧带着惊惧的眼睛,认真地说道:“你这次立了大功,之前的死罪,免了。”
他向来说话算话,赏罚分明。
陈七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上瞬间迸发出狂喜的神色。
紧接着,他直接对着李景隆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声音哽咽:“谢王爷恩典!谢王爷恩典!”
连日来积压在心中的惊惧与惶惑,此刻尽数化作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蜿蜒而下。
他喉头哽咽,反复叩首。
就像是抓住了溺水时的最后一根浮木,语气里满是如释重负的颤抖。
李景隆负手立于书案前,烛火摇曳,将他的身影拉得颀长而肃穆。
他看着涕泗横流的陈七,眉头微蹙,沉声道:“但在此案尘埃落定之前,你还不能离开杭州城。”
“一来,是为护你周全。”
“此案牵连甚广,你身为关键人证,若贸然出城,难保不会遭人暗算。”
“二来,后续三司会审之时,若有阻碍,还需你当堂作证,厘清是非曲直。”
陈七闻言,连忙抹去脸上的泪痕,再度拱手躬身,脊背弯得更低:“王爷既已饶小人一命,便是再生父母。”
“无论王爷要小人做什么,小人都一切听从王爷安排!
李景隆满意地点了点头,抬手示意一旁侍立的暗卫:“带下去吧,好生看管,不得有丝毫差池。”
两名暗卫应声上前,一左一右扶起青年,脚步轻捷地退了出去。
书房内重归寂静,李景隆走到窗边,推开半扇雕花木窗。
夜风裹挟着钱塘潮的咸腥气息涌入,吹得烛火一阵明灭。
在救出朱允熥之前,陈七便是握在手中的一枚关键棋子,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在他救出朱允熥之前,只能暂时交由杭州分舵看护。
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头沉甸甸的。
自离了京都,星夜兼程赶赴杭州,这一路马不停蹄,他几乎未曾合眼。
此刻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便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可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杭州这边的风波虽暂告一段落,京都的局势却依旧迷雾重重。
若耽搁太久,待到杭州的消息传回京城,那些蛰伏的暗流恐再生波澜。
届时怕是悔之晚矣。
天亮之前,他必须立刻启程返回京都。
驻足良久,李景隆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正打算好好思索一下回京之后的具体计划,门外却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王爷,郭福到了。”
暗卫的声音低若蚊蚋,但却透着一丝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