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奉天殿。
朱元璋背着手,站在那幅巨大的大明疆域图前,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北平那个小点上,眼神幽深,看不出喜怒。
殿内寂静无声,只有高大的烛台偶尔爆开一两点细微的火星。
一名身形融入阴影的锦衣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三步远处,单膝跪地,头颅深深垂下。
“皇爷。”
“说。”朱元璋的声音苍老而平稳,没有任何起伏。
“西域传来消息,燕王麾下总管范统、世子朱高炽仍在境外征战未归。”
“燕王从西域运回的一批钱粮,已被朵颜三卫截留。按皇爷吩咐,并未起冲突,燕王的人交出钱粮便退走了。”
朱元璋缓缓转过身,沟壑纵横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波澜。
“咱知道了。”他摆了摆手,“锦衣卫,加大对西域的渗透监视。传朕密旨,命朵颜三卫,还有沿途所有关隘卫所,严格控制道路。”
“遵命。”黑影再次融入黑暗,悄然消失。
“允炆。”朱元璋唤了一声。
一直恭敬侍立在殿角的皇太孙朱允炆连忙上前,躬身道:“皇爷爷。”
朱元璋指着地图上孤零零的北平,又指了指遥远的西域,语气平淡地教诲道:“看见了吗?你四叔在西边打下了帖木儿,可那又如何?只要路断了,就变不成粮草,变不成甲胄,运不回北平。”
“他那支饕餮卫,个个都是吞金兽,人吃马嚼,耗费巨大。没有西域的补给,单靠朝廷拨给北平的那点钱粮,不出三年,就得被活活拖垮。”
朱元璋的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等他那几千饕餮卫饿得前胸贴后背,辽东、漠北的军务也让你的人接手了,他朱棣,就只是你手里一把没了刃的刀鞘。到时候,你想让他砍谁,他就得砍谁。”
朱允炆听得心头火热,眼中满是崇拜,他连连点头:“孙儿受教了!皇爷爷深谋远虑,孙儿万万不及。”
朱允炆垂手躬身听训,心中却还是忌惮万分。
夜色深沉,东宫。
朱允炆坐在书案后,眉头紧锁。
皇爷爷的计策万无一失,可他只要一想到四叔朱棣那双眼睛,一想到那支如同魔神降世的饕餮卫,就寝食难安。
那不是普通的军队,那是怪物!
他不能等三年,他一夜都不想等!
“来人。”他低声唤道。
一名面容普通,眼神却异常精明的中年文士从屏风后走出,此人乃是他的心腹伴读,黄子澄。
“殿下。”
“黄先生,”朱允炆压低了声音,“孤想让你派个得力的人去一趟北平。”
黄子澄目光一动:“殿下是想……”
“那支饕餮卫,是四叔的爪牙,也是孤的心腹大患。”朱允炆的指节因用力而有些发白,“孤要你派人去,看看能不能……收买一两个核心将领,探探虚实,若是能设法将这支军队收归己用,最好不过。”
黄子澄沉吟片刻,从袖中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卷宗,递了上去。
“殿下,臣早已派人摸过底。饕餮卫的核心将领,张英,此人是燕王府的老人,忠心耿耿,无懈可击。至于那个范统,听说是个见钱眼开的胖子,但为人滑不溜手,又是燕王心腹,现远在西域,怕是不好下手。”
他顿了顿,手指点在卷宗的第三个名字上。
“不过,有一个人,或许是突破口。”
朱允炆凑过去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宝年丰。
“此人?”朱允炆有些疑惑,“孤听说,这是个莽夫,除了吃和打仗,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四叔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
“殿下说得没错。”黄子澄的嘴角浮现一抹智珠在握的笑意,“正因为他是个莽夫,所以他想的东西才简单。忠诚?无非是燕王给的更多。他无非就是图个吃饱饭,图个建功立业。”
“臣已经查明,宝年丰出身低微,家里穷得叮当响,而且,此人极度嗜吃,无肉不欢。只要我们给的价码足够高,许他高官厚禄,并且臣还探听到,燕王在征战漠北草原时,曾逼迫此人联姻草原部落,如此奇耻大辱,此等莽夫心中定然有怨,臣断定此人定是极好的突破口。”
朱允炆的眼睛亮了。
对!一个只知道吃的莽夫,能有多忠诚?
他当即拍板:“好!就按黄先生说的办!找一个最伶俐的人去,钱,要多少给多少!只要能办成,孤不吝赏赐!”
半个月后,北平。
燕王府的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
朱棣每日除了操练饕餮卫,便是在书房枯坐,整个人像一柄被强行塞回鞘里的利刃,锋芒尽数内敛,却更显危险。
这一日,宝年丰正在后院的石锁旁挥汗如雨,他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肉虬结如老树盘根,每一次举起那数百斤的石锁,都引得骨骼发出爆豆般的声响。
一名管家模样的老者,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
“宝将军,神力盖世啊!”
宝年丰放下石锁,瓮声瓮气地问:“有事?”
老者点头哈腰,从身后食盒里端出一盘香气四溢的东西,只见盘中是一整只烤得滋滋冒油的烧鸡,旁边还配着一坛未开封的好酒。
“小人是城南‘福满楼’的掌柜,听闻将军神勇,特来拜会。这点不成敬意的小玩意儿,给将军下酒。”
宝年丰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自从范头儿留在西域,王爷被困北平,府里的伙食一落千丈,他已经半个月没见过像样的吃食了。
他也不客气,抓起烧鸡就撕下一只大腿,三两口便吞下肚,含糊不清地说道:“嗯,不错,有心了。”
那掌柜见状,笑容更甚,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宝将军,想不想……天天吃这个?”
宝年丰一愣,停下了咀嚼的动作。
掌柜继续诱惑道:“不止是烧鸡,燕窝鱼翅,山珍海味,想要什么有什么!金银珠宝,良田美宅,唾手可得!甚至封妻荫子,光宗耀祖,也不是难事!”
宝年丰皱起了眉头,他虽然脑子直,但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他放下烧鸡,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盯着掌柜:“你到底想说啥?”
掌柜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在耳语:“宝将军,良禽择木而栖。如今燕王势颓,被困北平,如同笼中之虎。而京城那位……才是未来的真龙天子。我家主人,奉了京中贵人的密令,想请将军弃暗投明。”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金票,轻轻放在石桌上,面额赫然是一万两。
“这只是定金。只要将军点头,日后荣华富贵,不可限量!”
宝年丰看着那张金票,又看了看盘子里剩下的大半只烧鸡,沉默了。
掌柜以为他心动了,心中一喜,正要再加一把火。
“将军只需……”
他话未说完,一只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提到了半空。
宝年丰的脸上,再无半分憨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触怒的野兽般的凶戾。
他手腕发力,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名伶俐的掌柜,脖子被当场捏断,脑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耷拉下来,眼里的得意还未完全散去。
宝年丰随手将尸体扔在地上,像是扔一个破麻袋。
他拿起烧鸡,狠狠地咬了一大口,然后,他抓起那张金票,慢条斯理地,用它擦了擦满是油污的嘴。
“叽里咕噜的,咋的你想考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