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不和张伟辩论,张伟却是不肯放过她,又向她恶声恶调斥道:“我意不知道你每日里想些什么!该操心的你不成,不该管的,偏生将手伸的老长!”
他猛然站起身来,向着脸上一丝血色也无,使劲咬着嘴唇的柳如是怒道:“我原想着你是年少无知,一时心软,现下看来,竟是你太不安份!府里的事你不肯经心,外面乱七八遭的事你管的到宽!”
柳如是原不肯和张伟吵嘴,她虽年幼,心里却一直存着要做贤妻良母的想念,是以对家事很是上心,如若不然,也不会劳动好姐妹大玉儿为她帮手。此时张伟这么夹枪带棒的大骂一通,柳如是终忍不住,涨红了脸向张伟泣道:“我原也是不想多说,不过是看那宸妃姐姐要死的人,这才多嘴向你讨了句请。你若不肯,也便罢了,左右是你的军国大事,我为姐妹尽尽心,也就罢了。何苦这么大发雷霆!”
又向张伟福了一福,冷笑道:“爷真是好威风,好杀气。如是怕了,还是离您远些的好。”
说罢转身便行,张伟一时竟被她弄的呆了。虽是心中仍是发怒,却隐隐然如同见到那个传说中桀骜不驯,特立独行的河东君,比之一向在他身边温柔婉约,唯唯诺诺的柳如是,竟是天差地别。
因向她喝道:“你回来,我有事同你讲!”
见柳如是扭转过身子,却是不肯回头,张伟叹道:“好了,不要再气了,快些回来。”
他只觉得身上燥热,因将手中湘妃洒金折扇打开,用力摇上几摇,却是半丝凉风也无,只得将手中折扇放下,把身上长袍脱下,头脸上热汗却仍是不住往下滴落,因喊道:“这鬼天气,当真是热杀人!”
柳如是噗嗤一笑,向身边的通房大丫头吩咐道:“快取些我适才备好的冰镇酸梅汤来,给爷去暑降火。”
又施施然走回张伟身边,娇笑道:“怪道你火气这么大,却原来是热的不成?”
张伟哼道:“若是这么着,我能冲你发火?下人们我都不肯无故折辱,拿来出气。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大房娘子,难不成我拿你撒气不成?”
舒适的喝上一口冰凉酸甜的酸梅汤,向柳如是叹道:“这台湾我委实是住不得了。待将来咱们在江西庐山建个大屋,一到夏天便去上山避暑,可好?”
柳如是点头笑道:“南京也热的很,是以我到是觉得此地也不甚热。你既然奈不住热,将来不做官儿了,寻个避暑胜地去住,也是正理。”
张伟轻轻一笑,却也不去反驳她“不做官儿”云云的话语,柳如是虽然聪慧,张伟却有意不与她讨论军国大事,闲暇时只是吟风弄月,让她弹些曲子,说些诗文,又或是些家常话语。张伟劳累一天,难不成回家后还对着一个政治型女子更添烦恼不成?是以哪怕柳如是有再大的能耐,张伟亦是下决心不让她参与政事了。此时看着她娇俏的脸庞,心神一荡,差点儿便要拉着她手,告诉她或许她就是将来的皇后。
心中激荡,却又将脸一板,向柳如是将昨天的事详细说了,待说到那李都尉仍然被杀,柳如是神色黯然,向张伟道:“原本是想着救他一命,谁料还是被你下令杀了。”
张伟一阵火大,忍不住又怒道:“你不知就里,就不要乱说话!他贪污军饷,纵是神仙说话,纵是有一百条命,昨天也非得杀了他不可!”
柳如是原本到要辩解,却只是脸色微红,因向张伟赔罪道:“是了,我再也不敢掺合进这些事里,再也不多嘴了,大人您就别生小女子的气了,可成?”
张伟听她认错,脸上颜色稍霁,正思量着要再训导她几句,却听得内堂窗外有人笑道:“可笑柳姐姐一心为他,可惜那人却是不领情,俏媚眼做个瞎子看了。”
“大玉儿,你做死么,敢这么着同我说话。”
他话音一落,却见那庄妃大玉儿笑嘻嘻挑帘而入,向张伟略一抱拳,便大刺刺坐在柳如是身边。
张伟忍不住一笑,指着她笑道:“你一个娇滴滴的大姑娘家,不学咱们汉人女子的礼仪,却学这副怪样!”
那庄妃原本在辽东生活,辽边苦寒,她虽是相貌美丽,皮肤却是略显粗黑。在台湾将养了一年多,初始时尚不习惯,现下已是诸事顺心,又有了诸多汉人女人的装饰打扮,再加上精心保养,原本就俏丽的脸庞越发显的吹弹可破,因天热,穿的也甚单薄,俏丽的鼻脸上亦是细密的汗珠。见张伟盯着自已看,那庄妃在肚里啐了一口,却怕柳如是上心,急忙向张伟道:“偏不学你们汉人女子的习俗!”
又傲然道:“你就是抓了我,我仍是大汗的女人,怎么可以向你这南蛮子行礼。和你耍笑取乐罢了,你还当真了。”
张伟笑道:“罢了罢了,这大热的天,你巴巴跑来,到底有什么正经话说。什么叫俏媚眼做给瞎子看。”
庄妃正要说话,却见柳如是满脸通红,拧住她手,她便笑道:“好好好,我不说还不成?由你自个儿来说。”
张伟一头雾水,却不知道这两个美女在搞什么鬼,因纳闷道:“到底是什么事,如是,快同我说!”
柳如是涨红了脸,向张伟道:“我上个月就停了经,前儿请了大夫来,道是我怀孕了……”
她低下头来,扭捏着道:“昨日那李家娘子过来,说起她男人的事。我原本也不想管,后来听大玉儿说起你当日在辽东杀人,现下又行军法之事,杀人太多有伤天和,恐对我肚子里的孩儿不利。是以将信物给她,恕了她男人的性命,以为孩儿祈福。”
她虽是声音细若悬丝,若不是张伟张着耳朵,当真是难以听到,待听到她说起怀孕一事,声音虽小,在张伟耳朵里却不亚于雷鸣一般。他猛然起身,几步窜到柳如是身前,抖着手扶着柳如是的身子,颤声问道:“如是,你怀孕了?你当真是怀孕了?”
那庄妃大玉儿一把将张伟的手弹开,向张伟嗔道:“把你的脏手拿开!小心让如是姐姐染了时气,到时候可不得了。”
张伟知她虽是年幼,却已在十五岁那年便生过一个孩儿,只是半年便夭折而亡,因听了她的话,倒退几步,向着柳如是大笑道:“好好,好!我张伟也要有孩儿了!”
柳如是嫣然一笑,向张伟柔声道:“希望是个男孩儿,能如他父亲一般,建功立业,英雄了得。”
“男或女到无所谓,只是我要有孩儿了,嘿嘿,当真是令我高兴,嗯,我委实是高兴的头晕。”
他兴奋之极,以手扶额,向着柳如是柔声道:“是我错怪了你。你的想头是没错,不能怪你。嗯,法外赦人还是不可取,不过,我要诏告全台,并吕宋、琼州,凡我治下子民,官府送给牛酒,大脯天下,让百姓为我的孩儿祈福!”
搓一搓手,又兴奋想道:“这可当真是好兆头,好兆头!我正要做一桩大事,上天便赐我孩儿,我到罢了,不信那些无聊之事。在下面的官员百姓,汉军将士眼里可就大大的不同了。”
想到此处,却又是一阵脸红,心道:“我当真是在这权术政治里浸泡的久了,自家生个孩儿,居然也想到这上去。”
他高兴之极,连声吩咐,立时传令给吴遂仲,将适才的意思交待给他,便台湾、吕宋、琼州等地,凡是张伟治下的汉人百姓,一律由官府分发牛酒,要普天同庆宁南候有了后裔,并令治下所有的道士和和尚带着百姓祝醮,为这个未出世的孩子祈福。
待消息传出,台湾的文官武将便立时由着吴遂仲与左良玉领头,分批入张伟府邸祝贺,然后便是官学教授及学子代表,富商百姓、乃至荷兰与英国驻台湾的使节、在台的外国人代表、耶苏会士,川流不息入张伟府中祝贺。待过得几日,张伟自邀了何斌、陈永华等一众知交好友,在府中设宴庆祝。待日本、吕宋等地接到消息,周全斌与施琅等人自也备了礼物送将过来,待各处承了张伟之命,大脯天下,更是弄的天下骚然,便是连远在北京的崇祯皇帝亦是知道宁南候张伟夫人有孕,下朝议会商,要群臣商议,给张伟什么样的世袭官爵。
“宁南候的爵位,自然是给长子继承,余子,我看给他世袭的都督佥事,也便罢了。多少总兵官辛苦一辈子,不就是博一个都督佥事余荫?当年戚帅是多么大的功劳情份,朝廷也没说让他的儿子封爵。张伟不过袭扰了一次辽东,陛下便要多给恩赏,这当真是逾越太甚!”
“启东兄,你这便是有所不知了。皇上现下一心想敉平北方乱民,将女真贼子挡在关外。至于张伟,雄居南方,拥强兵十数万,子民数百万,掌握了整个南方的对外贸易,富甲天下。皇上对他甚是忌惮,可偏生越是如此,越得好好笼络他才是。不然的话,这会子惹恼了他,逼的他造起反来,那可怎么得了!”
刘宗周冷哼一声,两眼看向端坐于身侧的钱谦益,向他怒道:“受之!你怎么也如此糊途,岂不闻养虎为患的道理?对张伟这样有枭境之心,反意渐显的乱贼,咱们正要劝皇上好生弹压防备,他不是有南海贸易么?咱们断了他的贸易,不准他的商船靠岸,迁海民入内地,就凭他那几个小岛,能养的起多少军人?此时对他处处容忍退让,正是涨了他的野心和气焰!一个娼门女子怀孕,这才几个月,就弄的天下骚动,这还了得!”
“启东兄,岂不闻经有义,亦有权?现下咱们哪有力量行你那些计谋,待敉平流贼,皇上励精图治,天下归心,又何惧那个弹丸小岛上的土寇?更何况张伟一直在海外,绝不涉足内地,就说明他也没有造反之意,只是跋扈而已。”
钱谦益在崇祯元年时为礼部侍郎,因是东林领袖,清流翘楚,又一向廉洁自爱,官声甚好。崇祯撵走天启皇帝留下的内阁班底之后,便下诏组成新任内阁,钱因名声甚好,被崇祯赏识,下诏由礼部侍郎入内阁为大学士,当真是一步登天。他正在风春得意之时,却惹怒了同期入阁,欲争首辅之位的温体仁。他看出皇帝赏识钱谦益,唯恐将来其成为自已的拦路石,于是想尽办法,伪造了钱谦益贪污的证据,着人上告皇帝。那崇祯最恨人贪污,偏生他的政府官员贪墨成风,连堂堂宰臣都是如此。当即也不管是真是假,下旨斥责,若不是周廷儒等人营救,钱谦益只怕连性命亦是难保,当即被罢职回乡,冠带闲居。此时天下大乱,崇祯对首辅钱龙锡很是不满,周廷儒此时正被赏识,一心要挤掉温体仁,谋那内阁首辅之位。钱谦益知周廷儒贪财,再加上颇有些交往,于是送了两万银子,又随身带了大量现银,来京谋起复一事。他知刘宗周刚直不阿,若是知道他以这种办法起复,只怕立时会将他驱逐出府,是以绝口不提。两人对坐无事,到说起皇帝下令朝议张伟世袭爵位的事。两人性格及思维方式皆是不同,刘宗周是古板到极点的理学大家,对明朝忠心不二,一心要为皇帝剪除一切可能危胁明朝统治的人,而钱谦益却是一心想着个人利碌,凡事以皇帝的想法为先,自然与刘宗周说不到一处,两人争的口干舌躁,却只是无法说服对方。
待说到三更时分,刘宗周见钱谦益仍是坚持已见,便向他冷笑道:“受之兄,有一件事,我现下还没有得到证据。只是听温体仁略说过一点,我不喜风闻奏报,待有了实据,自然会将张伟的所为,尽数呈报给皇上知晓,到那时,任是谁也回护他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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