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好像被游方刚才拨出的弦声吓着了,嘴唇哆嗦了几下竟没有再多说什么,披上外套裹紧前襟走出了树林。游方与吴玉翀就并肩站在林边,看着她一瘸一拐的走下了草坡,到了远处的路上。
“游方哥哥,你把人家吓着了。”吴玉翀突然说了一句。
游方淡淡的答道:“吓着她的人可不是我,若说吓,已经有人吓着她了,而我应该是救她的人才对。”
吴玉翀看着他道:“游方哥哥,我发现你有时候也挺狠心的,难道就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游方故做不解的反问道:“嗯,你什么意思?”
吴玉翀:“人家都那样了,要是换个人肯定会送她下山的,也不费什么事,反正人都救了。”
游方淡淡一笑:“雪中送炭已毕,还怨我没有锦上添花吗?我不是害她的而是帮她的人,玉翀,若是站在她的角度,应该说我的好话才对。……你难道认为我应该把她送回住处,再留下电话号码吗?”
吴玉翀突然笑了,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道:“别,可别那样,万一再有什么别的事,我回去之后可不好向小仙姐姐她们交代。……我发现你有时候也挺坏的,刚才还盯着那位姐姐身上看来着,很好看吗?”
游方若无其事道:“我看她有没有受伤,什么人能把衣服撕成那样,力气可不小,弄不好人也会被抓伤的,还好,她身上没事。”
吴玉翀却不依不饶的追问:“好看吗?”
游方一耸肩:“很好看,看见了就看见了,那又怎么样?我又没有非礼她!”
这话答的让吴玉翀半天无语,过了一会儿才又说道:“游方哥哥,你好像不太高兴哎?”
游方点点头:“正沉浸于弦声琴韵之中,却碰上这种事,无论是谁心情都不会太好吧?”
吴玉翀手拉着他的胳膊晃道:“好了好了,不要不高兴,我再弹给你听就是了。”
游方终于笑了,挽起她的手臂道:“险恶之息染此妙境,实在令人遗憾,也只有你的琴声能将它洗涤,有幸见到你,真是我的福缘。”
吴玉翀:“还在这里弹吗?”
游方转身看了一眼刚才的树林,若有所思道:“在这里再弹一曲吧,等你的曲声让我的心境平复,我们再去游湖。”
两人又在草坡中石墩上坐下,游方问了一句:“玉翀,刚才没有吓着你吧?”
吴玉翀轻声道:“游方哥哥,我并不是总像在你面前这样,你清楚的,我也不是一般人,经历过很多事。”
游方:“可是你在我面前,给人感觉真的很美好!也许有人内心中认为自己并不是那么美,但他又希望将自己美好的一面展示于人,于是这样做了,不知不觉中,这便是他在世间真正的美好,虽是刻意但终究是真意。”
吴玉翀抬起头,抚着发丝道:“游方哥哥,你说话好有哲理!”
游方微微苦笑道:“这不是我的话,而是你外公曾经对我说过的话。”
吴玉翀微微一怔:“我外公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些?”
游方解释道:“当初我就是一个小混混,偶尔认识了他老人家,心中非常敬佩,把平时那些坏毛病小心收起,总想在他面前做个好学生,但心里却非常不安,总觉得他老人家能一眼把我看穿。后来有一次吃晚饭喝酒,多喝了几杯,就把这些小心眼说了出来,他老人家则对我说了这样一番话,我一直记在心里。”
吴玉翀有点出神,似在回味,游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其实最可怕的人生,是不知道该怎样展现自己的美好。”
吴玉翀突然就似想起了什么,露出不解的神色问道:“游方哥哥,我刚才听你拨动琴弦,竟然能将我震得站立不稳全身发软,尤其是最后一声,我差点没晕过去,这可不是琵琶能发出来的声音,你究竟是怎么办到的,是哪一门功夫啊?”
游方答道:“这是神识之力。”
吴玉翀很好奇的追问:“什么是神识之力,怎么练?”
游方并不隐瞒,思忖着说道:“这是武功之外,另一条养练身心的途径,从含养灵觉开始达到元神清明之境。学起来并不容易,需要天生灵觉非常敏锐才能入手,一时半会我也解释不明白。玉翀,这两天你看我画画都有什么感觉?”
吴玉翀眨着眼睛答道:“感觉非常特别,昨天看你在洗药湖作画,你没有画水,我却觉得群山之间的水意全部被你的笔尖吸走了。今天看你画瀑布,我好像听见了簧乐齐鸣的声音,就像真的有那条瀑布一样。只有定神的时候才能听见,像幻觉又不是幻觉,感觉可强烈了,我觉得游方哥哥好神奇啊!”
游方感慨的说道:“你的天生灵觉相当敏锐,资质绝佳实属罕见,无论谁见到都会喜欢你这样的好苗子!”
吴玉翀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倾过上身凑近了问道:“游方哥哥,你能教我吗?”
游方笑了:“当然能了,这几天就是在教你养炼灵觉的根基,我只是没有明说罢了,有可能我教的不好,只在尽量让你体会,等功夫到了火候,再细说其中讲究。……现在,弹一曲琵琶给我听好吗?”
吴玉翀拿过琵琶轻轻拨响了琴弦,散指慢弹初似风中凌乱,渐渐成韵曲调温柔,这一曲似在安抚周围的山野,山野之境清灵,心境亦清灵。短短一曲弹罢,吴玉翀站起身来道:“游方哥哥,我们走吧。”
这天他们没有吃午饭,可是一点都没感觉到饿,兴致脉脉冲和,在伏龙山中游玩了一整天,到了山水意韵灵秀之处便停留下来,听那天纶之音,游方的神情如痴如醉,但一双眸子却如玉琴湖一般越来越清澈。
最后游方接过了琵琶让吴玉翀不要再弹,主动帮她揉手指和双臂,面带歉意的说道:“我听的太入神了,差点忘了你已经弹了这么多曲,再好的指力也受不了啊。”
吴玉翀微微一撅嘴:“原来游方哥哥也知道我累了,看你听得那么入神,我还以为你真忘了呢。”
游方讪讪的笑道:“闻天音而忘情,可是这琴声毕竟是你所弹,终不敢忘人啊。”
两人回去之前,最后参观了洪崖书画院,游方终究还没有忘记自己是来南昌画滕王阁的。从书画院出来,落曰的余辉下,吴玉翀问道:“我们明天去哪里,滕王阁吗?”
游方摇了摇头道:“不不不,刚才看了那些真正的大师画意,我觉得若想一次画成还欠点火候,明天去青云谱。”
南昌青云谱,相传周王之子曾在此处开炉炼丹,至汉代立有梅仙祠,数千年来是历代道家圣地,各朝遗迹极多,是保存至今地气环境非常完整的道家明净派传承源流地。明末清初的书画家、一代山水写意大师八大山人朱耷曾经隐居于此,五十多年前,在道观原址成立了国内第一座古代画家纪念馆——八大山人纪念馆,而周边则是一片有着浓郁江南特色的风景园林。
他们并没有打算换住处,仍然住在梅岭山庄,明天准备让华有闲辛苦一趟,开车当司机送他们去青云谱,回头再把他们接回来。
回到山庄之后,华有闲还在外面玩没有回来,快吃晚饭的时候来了个电话,只说玩的正高兴呢,如果游方他们没事的话,他晚上就不回来吃了,要晚点才回来。游方在电话里笑道:“玩的挺辛苦啊,悠着点,可别不小心跟人学坏了,那样我回去可没法向宋老板交待。”
华有闲直到晚上十点多才回来,一张小脸红扑扑的,衣服上带着明显的酒气,看样子没少喝呀。吴玉翀今天真的有些倦了,晚饭后在游方的房间里聊了一会儿就忍不住打哈欠,游方赶紧劝她早点洗漱休息。
……子时,无风,玉琴湖平洁如镜,湖边的小道上走来一个人影,身形飘忽,脚步踩在草地上只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穿过游方与吴玉翀白天停留的草坡,进入了山林。初冬的山林静悄悄的,月光在树影间留下斑驳的印记,他一直低着头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总是在一片地方转来转去,在草丛、落叶、树根下翻拣。此人所站的位置,距离白天那名女子被非礼的古槠树大约有二百多米远。
找了半天一无所获,黑暗中那人的神色有些惊疑不定,于是在一株参天大树下站直了身体闭上了眼睛,凝神开始做深长的呼吸。他的身形一定,仿佛有形容不出的变化,就似融入夜色下的树影中不可查觉。
而他身旁那棵大树,如果从高处茂盛的树冠间远望,恰好可以看见白天那位女子被非礼以及后来游方扶她起来的场景。
他在延展神识感应什么,在这夜间的树林里,想凭肉眼去找什么东西远不如神识好用,然而神识展到近处此人突然一惊,睁开双眼低喝道:“什么人?”
“这位同道,您是在找这件东西吗?真巧,我恰好拣着了!”有一个人从远处的树丛中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相机,看上去设备挺专业的,接着长焦镜头像个大炮筒,此人正是游方。
游方没有刻意隐藏身形也没有故意暴露自己,站的位置大约有六、七十米远,那人展开神识扰动地气自然就发现了。游方走到林间的一片空地中,月光洒落在他身上,身形十分清晰,对面那人瞳孔在收缩,下意识的喝了三个字:“梅兰德!”
游方的语气有点冷:“原来你认识我,白天那一出是冲着我来的,你是什么人,又怎么知道我会来到此地?”
话音未落那人转身就走,身形快的就像夜幕下的虚影,不是往林外,而是跑向密林中土垅后的深沟,显然对这一带地形比较熟悉。梅兰德如今在江湖上威名赫赫,在某些人的描述中简直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嗜血狂魔,这人倒也机灵,认出他之后连比划两下子都不敢,以最快的速度逃走。
他一动游方就动了,速度比他还快,但距离毕竟有点远,眼看就见那人要翻过土垅,在这山夜中神识一旦被阻隔,还真不容易再逮着他。但游方似早有准备,离着几十米远手中突然飞出去一样东西,不是晶石也不是铁狮子,而是带着劲力的半块板砖。
俗话说的好,武功再高也怕乱刀、飞天遁地一砖撂倒,更何况无论是武功还是秘法游方都明显在此人之上,又是有备而来,这一记板砖那人根本没躲开,正拍在他的后背上。
没有筋断骨折之声,板砖的劲力很巧,打在后背发力却不似在一点,那人全身都像被巨锤击中,“啊”的一声从土垅上打着滚翻进了沟里,体内气血翻滚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白天那名女子遭遇非礼的树下,而游方站在树影外的月光中,手里摆弄着相机,没有扭头却知道他已醒来,冷冷的说了一句:“叶鸣沙,你的胆子不小,竟敢设计坏我的声名!”
“你,你知道我是谁?”那人的声音中满是惊惶之意,挣扎着想起身,却发现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四面八方锁定,只要一动就有凌厉的煞意侵入体力,让他全身发寒又躺下了。大名鼎鼎的兰德先生站在那里似无动作,可元神中能听见剑啸长鸣,仿佛随时能将他碎尸万段。
“是的,我清楚你是谁,只是想问你为何要这么做?”游方轻飘飘的答话,但暗中运转神识给叶鸣沙的心神施加了巨大的压力,同时也在暗笑这人真是个没有江湖经验的雏,出来做夜行人带着钱包也就算了,钱包里居然还有身份证!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