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城属于北直隶的大城，从规模上看，要比大同府繁华得多，曹文焕快马加鞭。一路上见到最多的，都是成群结队的难民。
午时进了保定城门，逢人打听巡抚衙门所在，跑到一条街上的时候，正赶上城里的大集，人来人往的很拥挤，曹文焕自认为骑马跑的并不快，可是旁边有一个小贩，为了招揽客人，打了一声锣，也许是太突然，或者是离的太近的关系，曹文焕这匹马突然就发毛了，希聿聿直立了起来。
只听到人群中一阵喧哗吵嚷，曹文焕急忙一勒马僵，还好，这是一匹久经沙场的战马，如果是普通的马，这种情况下，肯定玩命的飞奔起来，那就不知道会践踏多少人了。
曹文焕惊出一身冷汗，第一次感觉，在人口密集的城市中骑马，实在是不明智的举动。
他正要翻身下马，就听到旁边有人骂道：“你这个大头兵，这么毛毛躁躁的，急着去投胎啊？”
这声音娇娇气气，虽然听出是个女子，但这骂得也太难听了点吧！
曹文焕一侧头，就看到人群旁边，有一个身穿淡青色襕衫的年轻公子，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旁边一个小丫环正要扶那个公子起来，一对杏眼挑衅似的望着他。
曹文焕脸上一红，看这样子，肯定是自己刚才这匹马惹下的祸，赶忙在马上咧嘴一乐，冲着小丫头抱了抱拳，做了个充满歉意的表情，骑着马落荒逃了。
在大明朝，穿襕衫的都是生员，也就是民间所说的秀才。秀才也分三六九等，如果你看到一个身穿襕衫，旁边还有个小丫头或者书童之类的妙人跟着，那么就说明这种人家非富即贵，一般还是少惹麻烦为妙。
所以曹文焕赶紧拍马走人，心里倒是饶有兴趣的想着，人家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这个兵做的就有点窝囊，见着秀才，反而要飞也似的逃，唉！
他倒不是怕事，千军万马、百万军中都不怕，怕的是秀才磨叽，现代的电视剧里，秀才一张口就是“子曰子曰的”，而曹文焕这个现代的秀才，还是比较怕和古代的秀才磨牙。
打听到了巡抚衙门的所在，没有见到巡抚本人，只是把公文交给了负责接待的官员，随即就被安排到了驿馆吃饭、休息。
闲着没事，左右来了一回保定，不到各处转转似乎有些亏。他从投军开始，一直都生活在军旅之中，除了奔波，就是打仗，边城穷乡僻壤，看惯了低矮的泥墙木屋，黄土草屑，这次到了大城，怎么也要好好看看这明朝的风景。
何况，他又馋酒了……
曹文焕带上随身的褡裢，在街上信步闲逛，看着形形色色的明朝人在身边来来往往，这崇祯末年的生活状况不是一般的糟糕，衣衫褴褛的穷人到处都是，叫花子充斥在街头巷角，几乎让人想起了周星弛主演的《武状元苏乞儿》这部电影。
说起电影，曹文焕似乎觉得那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正在不着边际的瞎寻思，忽见前面街头一块地方，围着一大群人，曹文焕经过的时候，本来也没打算过去，但是人群里面断断续续的传出三个字，钻进了他的耳朵，让他猛然刹住了脚步。
“……曹猛子……”
人群中有一个裰满补丁的江湖卖艺人，正在一边打着竹板，一边讲着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的大概意思，就是大同府军营里有一个叫曹猛子的少把总，勇猛善战，他杀鞑子就像切西瓜一样，北虏蒙古人让他杀得尸横遍野，东虏满洲人来了，他火烧人家草料，诛杀人家的大将，把满洲人杀得哭爹喊娘……
曹文焕听得又惊又奇，惊的是这事传的还真快，在保定街头，都能听到人家议论自己，而且还编成了快板，奇的是，这快板编也就编了，这编的也太邪乎点了，听这意思，那说的不像是自己，倒像是《三国演义》里面的常山赵子龙。
曹文焕微笑着摇了摇头，人家都说传瞎话传瞎话，这可真是一点不假，瞎话传着传着就脱离了原来的味儿。
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想到自己也能像个明星似的，被人编进故事里，不仅感觉有些新奇好笑，自嘲似的小声嘀咕了一句：“要是真有他说的那么勇猛，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又大摇其头，觉得这件事无聊得有些过了，正要走开，忽然听到旁边有个声音道：“这位军头，莫非是觉得这板书说得不好听吗？”
曹文焕一愣，向旁边看去，只见一个气质不凡的老者，就站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笑吟吟的看着他。
这老者约摸五旬左右，头上戴着平顶四方巾，穿着明朝人很流行的大袖宽袍，身形魁梧壮实，手中握着一对铁胆，他背后还有二个家丁打扮的人跟着，瞧样子，是个鹤立鸡群的人物。
曹文焕猜测这人应该是刚才听到了自己发的牢骚，才有这么一问，他不愿意多生事非，微微一笑道：“这位先生请了，小可不是觉得板书不好听，只是觉得有些过了，这板书里面的主人公，不像是个人，倒有点像个神了……”
“哦？”老者一怔，曹文焕有些斯文的回答，似乎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随后脸上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微笑道，“这位军头，老朽不才，冒昧打扰一句，请问你是哪里的兵卒，听你的口气，莫非认得这个‘曹猛子’？”
老者一边说话，一边打量着曹文焕，眼神中有一种异样透出。
“啊不不不……”
曹文焕急忙矢口否认。他只是随便走走，不愿意和这个素不相识的老者磨牙，敷衍道：“小可是山西太原府的，到保定府公干，偶尔听到这板书，感觉有些意思，呵呵，先生没什么事，小可就先告辞了。”
拱了拱手，也不等老者回礼，转身就走。
前行了十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名老者已经不在了。曹文焕暗吁一口气，看来以后说什么都得管好自己这张嘴了。
……
转过几条街，看到了一座略具规模的酒楼。
曹文焕咽了口唾液，自从卢象升做了宣大总督，三个月里面，总算能有一个月发下军饷来了，所以他现在手上有些闲钱。
进了酒楼，店小二看到是个当兵的，眼神都不对。
这年头，当兵的都穷的叮当响，来酒楼吃酒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赖皮欠帐的多了去了，但是小本经营的酒家，没有后台，对这些兵卒还真就不敢惹。
曹文焕不管不顾的上了二楼，他虽然来了这个时代半年多了，可是久在戎旅，对普通的明朝社会生活情况，其实还是个两眼一摸黑的白痴。
在现代的时候，他家境充裕，吃饭一般都在高档酒店，到了古代，这节奏和习惯一时还没改过来。
找了个临窗的雅座，要了一壶酒，一盘便宜的下酒菜，曹文焕开始自斟自饮，他兜里的这几个铜钱，也就够喝壶酒的，这让他深深地感觉到，钱这个一般等价物，无论在现代还是在古代，没有的话，都是一般的寸步难行。
人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这话还真在理。
酒楼的生意，说不上红火，但是楼上楼下，也有许多酒客。但是上到二楼来的人，无论是三教九流中的哪一个，看到了穿着甲衣的曹文焕，也都没人愿意去靠近他。
曹文焕一个人坐着临窗的桌子，乐得逍遥自在，虽然他桌上的酒食实在寒酸。
他正在一边喝酒，一边观赏外面风景的当口，忽然听到一个清脆动听的声音道：“这位军爷，咱们可以坐在这里吗？”
曹文焕好奇的回过头，和那个人四目相对，居然同时啊了一声，然后异口同声的叫了一句：“怎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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