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内,暖香袅袅。
萧彻那颗被恐惧与愤怒填满的心,在苏清言条理清晰的分析下,逐渐找到了主心骨。
“你的意思是,朕不仅不能向她妥协,还要主动出击?”他问,但已经不是在寻求答案,而是在确认自己的想法。
“陛下,对付疯狗,退让只会让它愈发猖狂。”苏清言为他奉上新茶,动作优雅从容。“唯有打断它的腿,它才会知道谁是主人。”
这番话正中萧彻下怀。
他需要的不是安抚,而是能让他重新夺回掌控感的计策。
苏清言继续说道:“她不是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吗?那陛下便顺了她的意。”
萧彻不解。
苏清言取过一张白纸,提笔沾墨。“陛下可下一道罪己诏,言明自己受了王丞相等奸臣的蒙蔽,误会了林将军。诏书中,恳请林将军暂缓行军,待陛下清查朝堂,必会还她一个公道。”
“这……这不是向她低头了吗!”萧彻刚刚建立起来的帝王威严,瞬间又要崩塌。
“是明修栈道。”苏清言的笔尖在纸上轻轻一点,留下一个墨点。“她看到罪己诏,必然会放松警惕。镇北军长途跋涉,士气可鼓不可泄,一旦停下,军心必会动摇。这便是我们的第一个机会。”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自信。
“与此同时,陛下可发数道密旨,发往距离京城最近的几个藩王,如平阳王、靖安王。命他们即刻起兵,以勤王之名,从东西两侧向镇北军合围。林晚意以为陛下在京城束手无策,绝不会料到,一张天罗地网,已在她身后悄然张开。”
“等到她发现不对时,大军已被三面合围,粮草断绝,插翅难飞!”
一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计策,天衣无缝。
萧彻呆呆地听着,脑海中已经浮现出林晚意被团团围困,最终跪地求饶的画面。
那份被冒犯的屈辱,瞬间化为即将复仇的快感。
“好!好计策!”他龙心大悦,一把抓住苏清言的手,激动得无以复加。“清言,你真乃朕的……女诸葛!”
苏清言只是浅浅一笑,垂下头,掩去了一切多余的情绪。
林晚意,你前世的愚忠让我恶心,这一世的张狂,更让我不悦。
不过没关系。
很快,你就会明白,匹夫之勇,在真正的权谋面前,是多么可笑。
“传朕旨意!立刻拟诏!”萧彻恢复了帝王的威严,对着门外大喊。
很快,一份文采斐然、情感真挚的罪己诏,与数道盖着玉玺的秘密信函,被最快的驿马,送向了四面八方。
三日后,镇北军中军大帐。
那份来自燕京的罪己诏,正被平摊在帅案上。
前来宣旨的太监,此刻正跪在帐下,战战兢兢,汗流浃背。
帐内,数十名将领围着帅案,气氛诡异。
“这……陛下真的认错了?”左锋将军张莽挠着他那钢针似的胡须,一脸的难以置信。
“罪己诏都下了,还能有假?连王德甫那个老匹夫都被停职查办了!”
“我就说嘛!陛下是圣明的,只是一时被奸臣蒙蔽了!”
有几个将领脸上已经露出了喜色。
他们骨子里还是大夏的军人,能不用刀兵相见,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副将陈庆却忧心忡忡,他看向帅案后那个始终一言不发的身影。
“将军,这皇帝突然服软,我军‘清君侧’的师出之名,便弱了三分。弟兄们……怕是会觉得咱们此行多此一举。”
“弱了三分?”张莽立刻反驳,“我看是正好!既然陛下已经知道错了,咱们就更应该进京,保护陛下,把那些剩下的奸臣全揪出来!”
“糊涂!”陈庆低喝,“你没看到诏书上让我们‘暂缓行军’吗?这就是要我们停下来!一旦停下,再想走就难了!”
“可要是不停,那就是抗旨不遵,坐实了谋反的罪名!”
帐内再次争吵起来。
所有人的视线,最终都汇集到了林晚意身上。
她从帅案后站起身,拿起那份辞藻华丽的罪己诏。
她没有看上面的内容,只是将它拿在手里,感受着纸张的质感。
然后,她走到一旁的火盆前。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她松开手。
那份代表着帝王“悔过”的诏书,轻飘飘地落入熊熊燃烧的炭火之中。
纸张边缘瞬间卷曲、焦黑,然后被火焰吞噬,迅速化为一缕飞灰。
“将军!”宣旨的太监吓得尖叫起来,整个人瘫软在地。
帐内的将领们也全都懵了。
烧了?
就这么烧了?
“他会的。”林晚意开口,打破了寂静。
她回答的是刚才陈庆的问题。
“他会调集兵马。”
陈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一股寒意从背后升起。“将军是说……这是个圈套?”
“他越是这么做,越证明他怕了。”
林晚意走回舆图前,拿起朱笔。
她的动作不带丝毫烟火气,却让帐内所有将领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一道罪己诏,就想让我十万大军停下脚步?他把我们当成什么了?三岁孩童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极致的轻蔑。
“他让我们停下,是想争取时间。他暗中发的那些密旨,恐怕已经在去往平阳王和靖安王的路上了。”
她手中的朱笔,在舆图上,平阳和靖安两个藩王属地的位置,重重地画了两个圈。
那两个红色的圈,在所有将领的眼中,瞬间变成了两把即将刺向他们后心的利刃。
帐内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刚才还觉得皇帝圣明的几个将领,此刻只觉得后背发凉,冷汗涔涔。
他们竟然差点就信了。
如果将军真的被这封诏书迷惑,下令原地休整,那后果……不堪设想!
“他娘的!这个狗皇帝!跟咱们玩阴的!”张莽气得双目赤红,一拳砸在身旁的柱子上。
“传我将令。”林晚意没有理会他们的后怕,她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全军,原地休整三日。”
“什么?”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明知道是陷阱,为什么还要往里跳?
“做出粮草不济、军心动摇的假象。”林晚意补上了后半句,她的视线依旧在那张舆图上逡巡。“把我们内部争吵的消息,‘不小心’透露给燕京的探子。”
陈庆的脑子飞速转动,他隐约明白了什么,但又抓不住关键。
“另外。”林晚意抬起头,看向帐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站着一个身材瘦小、毫不起眼的斥候。
“你,亲自带人去一趟平阳和靖安。”
那斥候立刻出列,单膝跪地:“请将军吩咐!”
林晚意走过去,弯下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斥候的身体猛地一震,随即抬起头,用一种混杂着狂热与惊骇的眼神看着她。
“末将……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