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是最坏的哥哥。
最讨厌大哥。
不要大哥进来陪我。
大哥离我远一点。
四句话,如同四枚淬了冰的针,连续而尖锐地扎在云砚洲心上,让他已经触到门扉的手,骤然顿住。
他的妹妹说,讨厌他,要他离她远一点。
这样的结果,明明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早已想到过,自己的做法会惹她不悦,惹她生气,甚至惹她厌弃。
可当亲耳听见少女这般毫不留情的决绝,一字一句砸在耳畔,那些预设好的冷静与自持,竟瞬间土崩瓦解,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闷痛得喘不过气。
云砚洲的神色愈发晦暗难辨,眼底翻涌的偏执与惶然,尽数隐没在檐下投来的阴影里,只剩一片沉沉的黑。
那只想要推门的手,终究还是缓缓收了回去,垂在身侧。
穗禾被庆丰火急火燎地一叫,便匆匆往竹影轩赶。
刚踏进院门,就见正屋的门紧闭着,而大少爷孤零零站在庭院中央。
初冬的夜风带着微凉的潮气掠过檐角,他目光落在正屋紧闭的门上,深邃得像浸在暗夜里的潭水。
面上依旧是惯常的平静,可那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极淡的、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滞涩。
像是心口被什么东西细细密密地绞着,疼意沉在骨血里,不过不想外露,连呼吸都刻意放得平缓,只让周遭的寂静,无端透着几分沉郁。
穗禾向来对云砚洲又敬又畏,见状更是心头一紧,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唤了一声:“……大少爷?外面怪冷的,您怎么不进屋?”
云砚洲缓缓抬眼看向她,眸光沉沉,半晌才哑着嗓子道:“你进去伺候吧。”
穗禾不敢多问,连忙应声:“是。”
说实话,穗禾早就想回来了。
哪怕离开小姐一刻钟,穗禾都要担心,小姐案头的茶会不会凉了没人续,倚榻上看书会不会没盖薄毯,馋了有没有人及时端上小零嘴,更别提一晚上不在小姐身边伺候了。
可偏偏,是大少爷今晚刻意支开她。
联想到先前她撞见大少爷凝视小姐时的眼神,还有两人独处时的气氛,穗禾哪里猜不到,定是大少爷要和小姐说些、做些不方便她在场看见或听见的事。
所以她纵使满心担忧,还是依言走了。
结果没成想,她那边才刚要睡下,大少爷又让庆丰将她叫了回来,自己却独自站在屋外冷风中。
难不成,是大少爷和小姐吵架了?
穗禾一推门进屋,正看见云绮侧倚在床榻上,手虚虚覆在小腹处,脸色透着几分苍白。云绮抬眼瞧见她,声音里几分懒怠:“回来了?”
穗禾心头倏地一紧,正要上前问小姐是不是哪里不适,就听云绮云淡风轻一句“我癸水来了”,她那颗悬着的心这才落地,舒了口气。
怪不得大少爷会突然遣人急叫她回来。
旁的事,有大少爷在,也能伺候小姐。可小姐这等私密事,大少爷就是想伺候,也全然无从下手。
更何况小姐的月信已推迟了许久,这些日子她心里总七上八下的,夜里甚至辗转难眠,生怕那避子药失了效,小姐竟不小心有了身孕。
如今小姐来了癸水,便什么顾虑都烟消云散了,真好!
穗禾定了定神,连忙上前劝道:“小姐,您既来了癸水,今日就别沐浴了,奴婢替您擦洗一番,您早些歇下才是。”
暖阁的角落里砌着暖炉,日夜都有小火煨着,炉上恒置一口宽腹铜锅,满满盛着热水,盖上覆着厚绒布垫,既防烫又能锁温。
旁边还搁着两口瓷壶,一盛晾凉的温水,一盛汲好的井水,随取随兑,总能调出不凉不烫的适宜温度。
这是穗禾特意布置的,为的就是小姐随时要用热水时,不必临时烧煮耽搁。
她转身兑好一盆温热的水,先是替云绮卸下钗环脱了衣服,擦洗了身子。擦洗完,又从衣柜里取出软缎寝衣与棉质亵裤,细致地帮云绮换上。
跟着拉开床头暗屉,取出叠得齐整的丝绸绢帛,仔细替她垫好,又从床尾扯过一床干净的细棉褥垫铺在身下,防着污了床被。
待这些都妥帖了,穗禾知道小姐素来畏寒,逢着月事怕是更要怕冷了,又取来汤婆子,灌上热水裹上棉布套,放在她小腹处焐着。又替她把锦被仔仔细细掖好边角,连一丝缝隙都不留。
忙活完这一通,又道:“小姐先躺着,奴婢这就去煮碗红糖水来,给您暖暖肚子。”说罢便转身,脚步轻快地往小厨房去了。
穗禾一点都不觉得累。
被小姐需要,能伺候小姐,对她来说就是最幸福,最有成就感的事情!
旁人就是想伺候小姐,还没有这个福气呢。
穗禾这边才刚把红糖块敲碎放进陶罐,又添了几片生姜、两颗红枣,往灶上坐好添了炭火,身后就传来一道平静无波的声音:“只是把这些东西放进去煮,就可以了吗。”
穗禾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手一抖,险些碰翻了灶边的铜壶——救命!大少爷竟悄无声息地站在身后,像影子似的连半点脚步声都没有。
怎么跟鬼一样啊!!
她回过神来,连忙起身躬身回话:“是……这些都是暖身驱寒的,小姐月事刚来,喝这个可以暖肚子。”
云砚洲垂眸看着灶上咕嘟冒泡的陶罐,神色依旧沉寂,只平静吩咐:“你方才在屋里,都伺候了什么,逐一告诉我。”
他的确全然不知,妹妹来了癸水,该如何妥帖照料。
但他可以学。
他可以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