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着,便听得风声破空声乍起,想必是帐子之内已然动起了手。清卿这才环顾四周,只见自己陷在一片枯草之中,似乎是公输王大帐之后饲马喂牲口之处,空气中时不时混合着独属于马匹牛羊的粪便味道。
而手脚被坚韧的绳索缚住,加之自己此刻内力虚弱,怎么挣也挣不开。
大帐中叮叮咚咚一片凌乱,拔刀出刃之声不绝。从背后看去,似乎越来越多的北漠壮士们闯入账中,脚步一片凌乱,果真是那江家二女不容小觑。
且说此刻帐中,江素伊白篪飞舞,在空中划出一道道闪着光影的痕迹,却抵不住那涌进来的汉子越来越多,只怕片刻便要支撑不住。沉璧虽有那厉害毒簪在手,也生怕混乱之中误中了自己亲姨娘,因此只是一通乱掷,大半威力发挥不出。
唯独公输逸一边闪在玩偶身后,一边暗自沉思:这两个女疯子如此拼命打法,莫非此行北漠,其意便在这白玉箫上么?
沉璧忙乱之中,只觉身侧光影一闪,脱口便叫道:“是谁!”话音未落,只见一寒光粼粼的长刀泛着杀意,那弯曲的弧度已然抵在自己脖颈一侧。转过头,竟是跟随在公输王身边的三个汉子之一,不知什么时候拿住了自己要害。
命悬一线之际,沉璧已然顾不得什么术法招式,只好尖叫一声,拔下头上毒簪便脱手飞向身前。却听“铛”一声轻响,那毒簪不待飞出,便撞在硬如磐石的刀身之上。
自己白白净净的瘦脖子,哪里能是这精钢弯刀的对手?沉璧吓得步步退后,砰地撞在厚厚帐墙之上,退无可退。只是冷光不退的刀刃,在自己眼前不过两三寸远了。
江沉璧紧紧握住手中那枚金簪,心中只等着“嘶啦”一下,让那长刀划破了自己脖颈血脉,但愿飞快之中觉不出疼的时候来个痛快。
只是闭眼许久,耳边厮杀呐喊声不断,眼前却是静悄悄的。
试探着抖抖眼睫毛,似乎身前并无人声响动,沉璧这才睁开了眼。只见大汉龇牙咧嘴,一脸凶相地握住弯刀,停在自己身前不过几步远的地方。凝滞一刹,大汉收刀入鞘,似是无意直取沉璧性命。
想来无论哪门哪派的规矩,二人既然胜负已分,便没了重新出手的道理。
眼看那汉子坦胸赤膊,便要回身去他处相救,沉璧只觉指尖一颤,原来是带着毒气的金簪仍被紧紧握在手中。只听空气中“嗖”地划过一阵细微风声响,大汉听到身后有异,已来不及,那毒簪正巧刺入大汉后心之中。
“塔提弟弟!”塔吉听得身后一声呻吟,赶忙转头来看,却见一根金簪结结实实插在塔提后背。伤口片刻间泛出乌紫色,想必是簪头抹了十成十的毒药。
塔吉怒极,抬眼便向四处看去。却见混战之中,方才那江家女子早就没了踪影。“塔吉哥哥……”一开口,塔提便涌出一口血沫子来,“那外面来的客人不讲规矩,用奸滑计策,害、害了弟弟……”
那毒发甚快,说道后来,塔提口齿渐渐不甚清楚。
听罢,塔吉骤然瞪大了眼,红通通的血色简直要从眼眶中爆裂出来。沙漠中的汉子,平素最讲“信义”二字,便是平素生死相搏也从不敢用什么心计伎俩,生怕死后魂归沙漠,自己一声罪孽皆逃不过那离烛石神的七只眼睛。塔吉听得这至亲的弟弟乃是被用计陷害,只怕心有不甘,灵魂难以找到安宁去处。不由大喝一声,提刀便向着素伊背影步步奔去。
沉璧险得脱身,哪里肯放过这等大好时机?见姨娘仍深陷苦战,要夺了白玉箫不放手,便高叫一声:“姨娘,我坚持不住了,咱们快走!”
说罢,自己急急向着帐门冲去。
“小没良心的,要抛下姨娘自己走么?”江素伊眼看沉璧就要奔到外面,自己却被五六个汉子的弯刀围在中央,不由低声咒骂起来。只是塔吉王如何肯轻易放了沉璧走?只见那长刀一横,厉声破风一响,弯刀“刷”地便掷在沉璧身前。
刀尖插入地下,几乎没过刀柄。若是这一刀当真砍在沉璧身上,哪里还有命在?
沉璧慌不择路,转身便向后奔逃,却不料自己被彻底堵在大帐之内没了退路。随手从满头珠翠中摸下两根步摇,脱手一掷——一支破开了一汉子的肚腹,那汉子捂着肚子上汩汩冒血的伤口,不由得长刀坠地。
另一支金步摇竟是捅破了大帐之后的围帘,射到帐外去了。
眼看自己步摇锋利,竟能把大帐的帘子破个洞出来,沉璧不由得大喜过望,随即心生一计。拾起方才那汉子掉落的弯刀,一路狂劈猛砍,一步步向大帐之内走去。
待得离那帐子之后更近了几步,沉璧又是金簪一掷。只听“哗啦”一声响,那后帘被尖利的簪子头撕开个更大的口子。“姨娘,快走!”沉璧大喊一声,赶忙向那破洞处奔去。只是长刀在缺口处一砍——
狂风黄沙灌进帐子中来,帐后彻底破了个大洞。
二女二话不说,当即从大洞中冲了出去。“从后面走了!”“拦住她们!”身后呐喊追逐之声不绝,只是江家二人方才连滚带爬地出到外面,便见那来人不绝,又把两个人堵在了后面口子。沉璧披头散发,高声嚷道:“这么多人打两个,太不公平!”
一听此言,只见所有北漠壮汉皆凝滞一瞬,随即“刷”一声长刀入鞘。
素伊还没回过身,便见公输逸打个手势,让所有汉子都退开几步。“夫人少侠并非比试,而是强抢;我等北漠后人也并非讨教,不过抓贼而已。逸对夫人坦诚相待,才拿出白玉箫,容夫人一观。夫人先是动手伤人,又是高声叫屈,不知是何道理?”
几个汉子尽皆觉着公输王说的在理,不由连连点头。
“胡说!”江素伊憋得满脸通红,扯着嗓子喊道,“那白玉箫本就是南林之物,江湖上八音四器,哪个敢说不是?这箫先是被东山的媚眼儿贱狐狸骗了去,如今又被你们北漠强取豪夺拿了去,怎还成了我们娘儿俩争抢的不是!”顿一顿,便又接着道:“公输王有本事,就和老娘姑奶奶来比一场,看看究竟谁该拿了这破木头烂箫?”
汉子们一听,心下暗暗捏着一把汗。各自把手放在刀柄上,只等公输王一声下令,就把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们儿碎尸万段。
公输逸心中想着:“今日若不让她二人输个心服口服,只怕今晚谁也别想安生。”想到此处,面无表情地冷笑一声,从怀中一扯,登时换了一副面皮。
沉璧素伊二人一吓,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公输逸身后,另一个与公输王相貌举止一模一样的人迈着一愣一愣的步子,走到公输逸身旁。
二人并肩而立,白须白眉白发,举手投足毫无差别,根本分不出孰真孰假。
“姐姐,我舅舅又把玩偶带出来玩儿啦!”诉诉险些低声喊出,又被清卿一声“嘘——”吓得缩了回去。
只见一老一少对视一眼,也不顾面前两个“公输王”究竟是何方鬼怪,纷纷白篪金簪出手,迎着两个身形诡异的敌人便迎头直冲。只见老少二女出招十分相似,一个点左肩,一个点右臂,把两个公输逸围在她二人中央。
却听得“呵呵”两声同时轻笑,那左边的公输王伸出右手来,搭在白篪上翻手一拧,便听得素伊“啊”地尖声一叫,手腕险些被拽得脱了臼。
再看右边,公输逸左手横探身前,不碰毒簪,反而直接一把抓住了江沉璧手腕。沉璧也是“啊啊”喊出声,声音比姨娘还要凄厉些许。猛地后跃,只见自己手肘处果然被拧成一个奇怪的角度,肿得一动也动不了。
清卿来来回回看着“四人”交战黏着,不由得也看花了眼,分不出美猴王和六耳猕猴究竟分别是哪个。低头一看,却见诉诉饶有兴趣地转动着眼珠子,似乎对舅舅的打斗看得津津有味。清卿不禁低声问道:“诉诉,你认得出哪个是你舅舅?”
诉诉点点头:“嗯。舅舅是人,当然和玩偶不一样。”
“区别在何处?”
“看他们的眼珠子!”诉诉低声笑了笑,伸出小手,指在清卿面前,“舅舅的玩偶做得特别真,连眼珠子也会动。但是一旦遇到危险的招数,他们两个的眼珠子马上就不一样。”
“危险的招数?”清卿按着诉诉指点,重新望向场中。只见两个公输逸后背相靠,分别从左右闪过白篪与金簪来势。只是细细观察,方才发觉——那二人浓密白眉之下,果真眼神所视大不相同。
左边那公输王不顾白篪泠泠光闪,径直转过眉目,向着素伊出手处望去。而右边之人却是紧紧追随毒簪走势,直到那锋利的簪子“嗒”一声栽进地面,这才回过眼,重新望着沉璧怒气冲冲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