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天桑枯荣（3）
天问笑道：“所以夫人便独自躲在这阁楼之中诵经礼佛，闲来莳花疏草，打发时间。绒花粉露尽妖娆，华盖葱茏揽碧涛。一任时光舒卷去，满城风雨正潇潇。夫人虽然侍弄花草，心中还是有些事情放不下啊。”
妇人笑着叹了口气，道：“还是天问姑娘最了解我啊，所以我还是和天问姑娘最谈得来，不管来了多少人，我都不在意，只要天问你陪着我，我心里就觉得舒坦。唉，飞景这个儿子，虽然十分孝顺，可毕竟是个男孩子，不会和我说说贴心的话。可是天问你就不同了，你虽然不是我的孩子，却时常和我畅所欲言，又和我谈论佛法，不闲我这个身居的妇人无聊，反而拿我当亲人一般。”
天问嫣然一笑，道：“天问从小无亲无故，云游四方，参研佛法，为人讲经传教，却不被世人所接纳，直到来到拜剑山庄，夫人不嫌弃天问佛法低微，见识浅薄，却将天问留在山庄，与夫人谈论佛道，更加对天问照顾有加，疼爱关怀尤胜亲人。天问心中既感激又欣喜，能够遇到夫人真是天问此生最大的福分。如果夫人不嫌弃，便拿天问当做女儿吧。”
妇人一听，眼圈微红，然而脸上却灿然一笑，然后握住了天问的手，颤声道：“乖孩子……”
这妇人便是拜剑山庄的庄主夫人，只是和前几日司徒睿晗所见不同，她现在却是一副极为清醒的样子，丝毫不像一个神志不清的疯癫妇人。
天问从一旁的书架上拿起一卷佛经，耐心地讲了起来，而叶夫人也听得特别入神，时而面带微笑，时而皱眉沉思，似乎在天问所讲述的佛法之中领悟到了什么。
月影西移，然而天问讲经却似乎永远也不会倦怠，叶夫人适时会在案上的香炉里洒一把醍醐香，馥郁芳甜之气便随着袅袅香烟飘散开来，薰出一室幽香。
等到天问讲经已毕，叶夫人还是正襟危坐，笑容晏晏，并无困倦之感。这时，只听一声洪亮的“好”自门外传来，叶庄主已经缓缓步入室内了。
“难怪夫人这么喜欢听天问姑娘讲经，天问姑娘冰雪聪颖，对佛法参悟透彻，讲解的佛理又是以小见大，由浅入深，像叶某人这样的武夫，都已经对天问姑娘的佛法给感化了呢。”
天问从座位上站起来，敛襟一福，道：“叶庄主过奖了，小女子愧不敢当。”她神色肃穆恭谨，得到了别人的夸奖，脸上却一丝微笑也无，反而夹杂着一种淡淡的、不易察觉的冰冷。
叶夫人温言笑道：“那是当然了，天问姑娘一个人，可胜过许多寺院大师呢。没事的时候，天问姑娘还能陪我说话解闷，唉，老爷你和飞景平时忙来忙去，根本就没时间陪我，现在我有了天问姑娘，日子倒快乐许多了呢。”
叶庄主握住了叶夫人的手，眼中神色复杂，似在叹气，又是在笑：“对不住了，夫人。”
他说得感人，叶夫人眼睛一红，然后打了叶庄主一下，笑道：“都老夫老妻的了，还这么肉麻。”
叶庄主见有旁人在场，也有些不好意思了，然而天问至始至终却都是神色冷淡默然，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屋里的一切。
正在这时，屋外又传来了脚步声，然后是轻轻的敲门声，叶庄主心中好奇，知道这间阁楼的人只有庄中的少数几人，下人们没有吩咐是断然不敢敲门的，而叶飞景进来又不会敲门。
“不知叶庄主可在楼中。”门外传来了司徒睿晗柔和动听的声音，叶庄主踱步走到门外，便看到了司徒睿晗、袁紫彤和吕廷鹤三人。
叶庄主好奇地道：“司徒姑娘怎么知道叶某在此，不知姑娘有何要事？”
司徒睿晗方要开口，却见叶夫人从阁楼里缓步走出，一见司徒睿晗，便开怀笑道：“老爷，咱们庄子里何时来了这样一位可人的姑娘，我都不知道。”
叶庄主呵呵笑道：“司徒姑娘、吕公子、袁姑娘，这位是拙荆。”
司徒睿晗三人一齐向叶夫人问了声好，叶夫人见这三位都是人中龙凤，顿生喜爱之情。然而司徒睿晗却是满腹心事，前几天夜晚，叶飞景刚刚才告诉她，他的母亲因为过度思念死去的女儿，已经疯了，她也亲眼看到过那个神志不清的妇人是如何对着一张空床寄托对女儿的思念。可是如今一看，叶夫人眉目间爽朗可亲，举止大方，丝毫不像疯癫之人。这种情形，当真奇怪，叫人捉摸不透。
叶庄主见司徒睿晗心中若有所思，道：“司徒姑娘，不知有何心事。”
司徒睿晗这才回过神来，方要向叶庄主说明来意，却不料又有一个不速之客突然出现，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
就只见欧阳渊大步走了过来，道：“叶庄主，在下的随从欧健天今天下午开始就失踪了，在下遍寻不着，思来想去，唯有前来找叶庄主。”
叶庄主奇道：“哦？怎么会不见了，莫不是他自己出去转悠溜达了。这样吧，老夫再加派人手，帮助欧阳大公子找人如何？”
欧阳渊却摆摆手冷冷地道：“不必了，在下的随从，身体之中都有一种与在下遥相感应的真气，所以在下已经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了。”
叶庄主一听，面色一沉，因为他知道，欧阳渊口中所说的那种遥相感应的真气，实际上是一种御奴之术。这是龙诏城所特有的一种控制人的秘术，江湖上唤作傀儡心法。这种心法是龙诏城的仆人所必须修行的，因为此心法一旦练成，便无异于在主人和仆人之间拉上了一道无形的锁链，只要主人运转心法，仆人立刻就会受到反噬，痛苦难当，因此主人才能无所顾忌地控制仆人。并且主人可以通过心法，与仆人遥想感应，时刻知道仆人的动向。只是这种心法却过于阴毒，被控制的仆人不仅毫无隐私，更是是可担心主人发怒，从而施加给自己无边痛苦。因此江湖上一向看不惯这种御奴之术，此刻欧阳渊提到，叶庄主也颇感烦恶。
然而，叶庄主却不便表露，好奇地道：“那么请问大公子，你的仆人现在究竟在何处呢？”
欧阳渊震声道：“他就在这个院子里。”
众人一听，无不色变，叶夫人先开口道：“这座阁楼以及这个院子是我的居所，你这样说，莫不是说我藏了你的仆人？这里是拜剑山庄，我是庄主夫人，这庄子里所有的人都是我的下人，我又不缺佣人，犯不着藏你的人。”
叶庄主对欧阳渊好感不深，道：“夫人说的有道理，不知欧阳大公子想要如何呢？”
欧阳渊道：“也无需怎样，只要让在下搜一搜便可，在下保证，绝不会破坏这院子里的一草一木。”
听到了外面的吵闹声，天问也好奇地走出了阁楼，却见欧阳渊扬言要搜，脸孔立刻冷了下来。
袁紫彤冷道：“这里不是龙诏城，欧阳大公子莫要僭越了。这院子素雅宁静，叶夫人又是喜欢清静的人，你这样吵闹，是会打扰到她的。你……”
然而话未说完，忽见一道冷光向着袁紫彤的面门飞速掠来，袁紫彤惊呼一声，已经傻了眼，僵在原地无法躲闪，好在吕廷鹤眼疾手快，一下子将袁紫彤拉了过来，那道光芒侧过袁紫彤的脸颊，轰然击到了他们身后的那棵合欢树上。
吕廷鹤握住袁紫彤冰冷的小手，怒道：“欧阳大公子，你这是何意，难道那日在酒楼你没有将我等赶尽杀绝，今日还要下毒手吗？”
欧阳渊冷笑道：“谁让这丫头对本公子不敬。”
叶庄主却好奇地道：“吕公子，你方才说什么？”
吕廷鹤气愤已极，神色激动地道：“叶庄主有所不知，在来山庄之前，此人就曾对我等还有四大神捕下毒手，他的目的，就是要杀掉所有前来观剑之人，那么到时候，龙骨问心剑自然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若不是二公子和司徒姑娘相助，我等还真是在劫难逃了。”他又转头望向欧阳渊，冷冷地道：“欧阳大公子，我可曾说错。”
欧阳渊只是负手而立，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好像整件事与自己无关，而叶庄主却已然明了一切，只是冷哼一声，便要摆手下逐客令。
谁知就在这时，那棵被欧阳渊击中的合欢树忽然爆裂开来，仿佛一根空心的竹子，被虚空之中一把看不见的巨大镰刀劈中，犹如一个坏掉的竹篓，一条条碎裂开来，原本合抱之粗的合欢树，顷刻间土崩瓦解，如同一个被做坏的器皿，中空裂开，满树翠叶纷纷零落，而那些毛茸茸的花朵也簌簌地坠了下来。
正当众人惊异之际，忽然看到了巨树的树干之中，竟然裹着一个人！
此刻，合欢树体表已经坍塌崩毁，才露出了树干之中的玄机。就只见那个人似乎是一直以来都生长在树干之中一般，垂着头，全身灰白，不再有一丝活气。月光幽幽照了来，映亮了那人的轮廓。
欧阳渊忽然大惊失色，急忙朝着那人奔了过去，大声道：“欧健天！”
其他人也纷纷赶去，发现那个被裹在树干里的人，正是消失的欧健天。只不过，此刻他已经断气了。而他全身上下，是一种奇异的苍白色，如同一个一直被封印在地狱深处的幽灵，许久不见阳光，苍白如鬼的脸上还有许多凹凸不平的气泡，邪异非常。
看到这种场景，叶夫人立刻吓得晕了过去，好在天问扶住了她，而其他人也是心里突突直跳。
只有司徒睿晗心中明了，五行天祭，再次应验，欧健天，该是死于木中的祭品吧。
却不知道，下一个死的，又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