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风音碟魂（2）
叶夫人挽起如水的罗秀，慢步走到花丛之中，然后用剪刀剪断一些花翠绿的茎杆，将他们放入篮子里，慢声道：“只是闲极无聊，侍弄一下花草而已，又怎么敢自称懂花之人呢？其实，花朵也都是有灵魂、有思想的，你看那些翻飞的紫色蝴蝶，便是花朵的灵魂。云朵是尘世的倒影，而蝴蝶则是花朵的灵魂，是为了追随自己的前生，才围绕着花朵起舞。花朵的思想灵魂，并不是人类可以轻易揣测的，可是人却总是自以为是，主观臆断着万物，殊不知，最可笑最无知的，便是这些自认为聪明的人。”
她的动作慢而轻柔，那些被剪裁的花朵宛如最珍贵的宝物，被她小心翼翼地放入篮子里，然后她的手指便会轻轻地抚摸着柔软的花瓣，眼中是一温柔而怜惜的神色。
司徒睿晗平静地道：“夫人说得有道理，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子非花，焉知花之思。”
叶夫人轻轻笑道：“不愧是蕊珠贝苑的圣女，司徒姑娘果然是独具慧心。”
看着篮子里安静的花朵，司徒睿晗目光一凛，那一瞬间，她觉得那些花朵是如此的熟悉，自己好像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姹紫嫣红、斑斓多姿，却隐隐笼罩着一层黑夜的色彩，让人觉得诡异而神秘。
她忽然想到了那晚用骷髅插花的女童，这院子里的花，和盛开在白骨之上的花朵是如此相似，星星点点，宛如封印在白骨之中的眼泪，斑驳而苍凉。
叶飞竟说过，那个女童，就是他死去的妹妹叶飞烟，也就是叶夫人的女儿。是否在这华丽的花园之中，也隐藏着某种深埋的秘密？
司徒睿晗努力按捺心里的疑惑，笑着说：“听说夫人随天问姑娘钻研佛法，果然是学有所成，话语之中隐含禅机。”
叶夫人道：“佛法精深，又岂是我这种凡人能学明白的。我随天问姑娘学佛，只不过是想要求个内心的平静罢了。尘世繁杂喧嚣，想找一片净土已属不易，唯有给心灵找个安息之地。”
司徒睿晗觉得，叶夫人似乎已经很疲累了，她躲在这个园子里，或许是在逃避着什么。就在这时，夕阳之中缓缓映出了一个少女的身影，司徒睿晗认得，那是给叶夫人讲佛的天问姑娘，她依旧一袭素衣，佛珠光芒圣洁，尘得她犹如世外之人。她手执一卷佛经，缓缓向着叶夫人走来，笑着说：“夫人，今天该上晚课了。”
天问看到司徒睿晗的一刻，眸光微敛，笑语嫣然，“久闻司徒姑娘道法精湛，若有机会，天问倒要不自量力，讨教一二。”
司徒睿晗谦虚地道：“天问姑娘何必自谦，佛道两家虽有诧异，然则到底是殊途同归，普渡世人，广行善缘，又何必争一日之长短呢。睿晗看姑娘心性淡定，静如止水，当是诚信礼佛、心无杂念之人。”
黄昏的风轻缓而温暖，风中花香微薰，依稀夹杂着蝴蝶的呢喃，如梦如幻，虚无缥缈。恍惚间，司徒睿晗仿佛听到了一首悲伤的歌谣在夕阳中缓缓化开，是那个夜晚女童唱出的哀婉的歌，却穿透了夜之彼岸，倒流入她的耳畔。
然后，她听到了天问如梦呓一般的声音：“倘若有一天，佛法和道法都已无能为力，那该如何呢？”
司徒睿晗并未答话，她在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天问悠然一笑，云淡风轻，“若真的有那么一天，便是魔来超度一切。当人心中所有的光明都已被黑暗吞噬，就只有暗夜和鲜血滋生的魔，才能接纳黑暗的心。”
然后，她便携着叶夫人走入了阁楼。天空伴随着天问最后的话阴沉下来，夜色笼罩了夕阳，沉沉地压在司徒睿晗的心头。
她的目光，瞥向了阁楼前面那几簇暗红的美人蕉，她发现有两株美人蕉，居然长得要比其它四丛美人蕉更加茂盛，更加鲜红。仿佛经过了鲜血的浇灌，亦或是土壤之中埋藏着某种奇异的种子，可以令花朵绽放出惊人到极致的美丽。
浓深的夜色已经覆盖了紫蝶羸弱的身体，唯有轻拂的蝶翼返照着皎洁的月光，留下一串串流动的光影。可是，司徒睿晗却发现，那些紫蝶的周围，有时断时续的银色丝线轻轻展动飘摇，那仿佛是紫蝶吐出的丝，纤细而稀薄，隐藏在夜色中极难被察觉。
她轻轻走过去，深处纤长的手指，点向那只吐丝的紫蝶。然而，一丝微弱的疼痛如电流般穿透了她的手指，她才发现，手指上不知何时，手指已经被划破，留下了一道小小的伤口，和一串珊瑚珠子般的鲜血。
她的血，仿佛带着某种芳香纯美的气息，细细簌簌地落在花朵之上，忽然，那群紫蝶都停止了吐丝，展翅向着她流下的那几滴血飞去。
平静的日子总是特别短暂，沉寂多时的剑塚，在某一日，又传来了死亡的预兆。
当叶庄主和众人感到剑塚时，就只见供奉着天劫剑的那块石碑之上，赫然出现了一惨白冰冷的图画。
这次画的却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溺死在水中的场景。就只见整块石碑已经被一种奇异的颜料涂满，色做银白，隐然有微光澹荡，呈现出流水之态，而银白簇拥之中，一个羸弱女子倒浮在水中，她苍白的脸上早已无一丝生气，双目紧闭，仿佛一只死去的鱼，慢悠悠地漂浮在水上，随波打转。她的双脚合拢，仿佛被什么东西束缚着，修长的双腿看上去就如同一条鱼类的尾鳍，而她的秀发却完全在水中铺陈开来，宛如一朵墨色的花。
众人均是神色凝重，下一个祭品，终于出现了。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五行天祭的事情，看来那个躲在幕后的凶手，是铁了心要完成这个残忍的祭祀。
摩诃什密的死，只不过是为了开启这个血腥的祭祀，只有接下来的五个祭品全都献祭，方能终结这场祭祀。现在已经死了三个人，也就是说，还要死三个人，这一切方可终止。
虽然叶庄主已经在研究如何使宝剑开锋的同时积极调查，虽然四大神捕夜以继日地追查凶手寻找线索，虽然所有人都提高了警惕，可是那个凶手，却是一个隐藏在深夜之中的死神，会在所有人放松懈怠的情况下，忽然伸出狰狞的利爪，扼断咽喉。
忽然，万独的面色变得特别难看，由于多年行走江湖，他的脸上已经布满风霜，可是，如今这张刚毅的脸上，却呈现出了最深沉的恐惧。
前几次血腥的祭祀，已经彻底摧垮了这个万里独行侠心中的防线，他无法再忍受自己的生命被人操控的感觉。他对叶庄主道：“叶兄，抱歉，我不想再看宝剑了，我想离开，我实在受不了这种随时等死的滋味了。”
叶庄主一时间有些错愕，他似乎没想到，一向刚强果敢的万独，会说出这样的话，然而转瞬，他又面色沉郁地叹了口气，道：“万兄，对不住，若不进拜剑山庄，你便不会遇到这些可怕的事，说到底，都是叶某连累你了。”
万独神色黯然地道：“叶兄，对不起，你说我贪生怕死、胆小如鼠，怎么都行，可是，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就算我一世英名就此毁了，我也不在乎了。不能陪你到最后，叶兄，我这个兄弟实在是不称职啊。对不起，叶兄。”
看到万独动摇，袁一帆和茹素师太也说出了和万独一样的想法。他们三人都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此刻都当众表现出了软弱的一面，可是在场的其他人，却没有人露出鄙夷之色，相反，所有人的脸上或悲怆或同情，因为大家此刻的心情都差不多，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死去的，会不会是自己。
叶庄主的脸上也现出悲戚之色，道：“几位莫要自责，是叶某的错，连累了各位。各位，叶某这就恭送各位出庄子。”然后他又问向其他人，道：“不知除了万兄等人，是否还有人想要离开？”
四大神捕、柳俊棠和谢姿仙、吕廷鹤和袁紫彤，还有司徒睿晗和欧阳缜，他们并没有提出离开的要求，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似是思索。
柳俊棠忽然道：“叶庄主，在下虽然人微言轻，却不是贪生怕死之人，这凶手躲在幕后枉断人命，着实可气可恨，在下不才，愿意和叶庄主一同将这凶手揪出来，倒要看俺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然后诸葛万里也拈须笑道：“是啊，柳掌门说得有道理，况且我们兄妹四人有职责在身，山庄发生凶案，我等理当查清真相，否则我四大神捕的名声可就全都毁了。”
见他们并没有走的意思，叶庄主心中好生感动，道：“多谢各位盛情，叶某发誓，一定早日铸成龙骨问心剑，神剑一成，任何妖魔鬼怪都无所遁形。”
吕廷鹤拱手一笑，道：“那么在下就拭目以待庄主的神剑，看叶庄主如何剑荡妖魔。”
欧阳缜和司徒睿晗自然也不会走，他们一定要借到龙骨问心剑，再查处那杀人的凶手。
于是众人在叶庄主的带领下，顺着山道往拜剑山庄出口处的那方瀑布行去，一路上风声刮擦着山林间的树木，宛如群鬼夜哭。不一会只见道路两旁的景色越来越荒凉，似乎已远离了人烟。又过了一会，道路一转，远处现出两道断崖来。崖上树木繁茂，在狂风中摇曳呼啸，耳听瀑布奔流之声尤似万马齐喑，浓重的雨意就从瀑布之中蒸腾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