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力挽狂澜（3）
素颜毫无血色，白如霜雪，按在颈上的手也越来越冷，“玉扇公子，谢谢你的解药。”
玉扇公子此刻才发现，穆嫣的手里拿着一个瓷瓶，里面装的正是断肠泪的解药。穆嫣将药瓶扔给了风兰夫人，风兰夫人接过，急忙去为宁王府众人解毒。
陈延喜一看，暴跳如雷，咆哮道：“玉扇！看你做的好事，连个女娃都收拾不了，还自命个狗屁风流！”
玉扇闻言大皱其眉，道：“哼，我再不济还有自命风流的资本，你这太监，干着急也没用。”
陈延喜脸色已沉，满天乌云都仿佛顷刻收拢，玉扇在暗嘲他是阉人，这无疑是对他最刻毒的讽刺。陈延喜手指一缩，骨骼被捏得吱吱作响。现下局势紧张，他强压下心头怒火，不与发作。那样的感觉，如同硬生生地吞下了一枚苦果。
那小瓷瓶里的解药果然奏效，不消片刻，王府众人都已能提气运功了，陈延喜看着众人渐渐复苏，眼中狠厉之色更重，犹如一头野狼，眼看着自己的猎物在自己的爪下逃走。
他心中蓦地腾起了一个念头，或许在这些人复原之前，将他们一网打尽，才是最好的选择。
“真是天真。”陈延喜冷笑着看着穆嫣，眼里透出一丝嘲讽和轻慢，“臭丫头，你还真的以为凭你一个人的力量，就可以力挽狂澜？上次你潜入我东厂，盗走本督的账簿，去保何良的女儿，已是触怒了本督。本督今日就先拿你开刀，一消本督心头之气。”
“陈公公真的要玉石俱焚，这可是最下等的选择。”穆嫣虽然受伤，但依旧一派笑脸，“陈公公若真的有胆，小女子我舍命奉陪又有何妨？”
陈延喜双眼一眯，厉声道：“宁王府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般死心塌地？”他忽然暧昧一笑，拈指笑道：“呵呵，是了，肯定又是为了那段小狗儿。真看不出，段小狗倒是很有女人缘，有这么多女孩子肯为他死心塌地，甚至连命都不要了。”
穆嫣给他说中心思，默默垂睫，若有所思。她小小的掌心里一团嫣红如花绽放，仿佛她在轻轻地拖着自己的一颗心，看着它绽放成一朵最美丽的花。就算转瞬凋零，但只要曾经热烈地盛开，便足够了。
倘若我真的死了，段大哥会永远都记住我吗？倘若可以永远活在段大哥的记忆力，死，又有什么可怕呢？
这样想着，她的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小小的温暖。
一丝怔忡，然后是春暖花开的笑容。
饶是陈延喜奸猾狠毒，见到穆嫣的笑，心里也不由得泛起一丝寒意。看样子，那个丫头是已经打算把命给豁出去了，闻听她在洛阳王府的时候，差点将洛阳王毙于手下，这次她再使出天魔解体大法，这里又有谁人可挡？
风兰夫人喝道：“陈延喜，你今日是打算放肆到底吗？你最好考虑清楚，倘若宁王府真的出了什么乱子，你可担待得起？”
陈延喜眼中露出犹疑之色，沉吟思忖。的确，今日的事情闹得太大了，自己以缉拿杜虎威之命来宁王府拿人，本是想将王府精锐一网打尽，岂料中途杀出个穆嫣，搅乱了自己的全盘计划。如今自己已失先机，倘若再纠缠下去，势必讨不到好处。
就在他沉思之际，王府外面却传来了一声太监的吆喝：“太子驾到。”
然后，大门打开，一席红毯铺展开来，仪驾幢幢，人影鱼贯而入，都是些身着大内制服的侍卫仆从、宫娥女史，纷纷簇拥着一顶琉金红篷马车，车上一个男孩拥衾而坐，身着一身金丝黄袍，其上龙纹藻绣，映着月光，更显得流光璀璨，束发的金冠上环嵌七宝彩石，熠熠生辉，更添其贵胄之气，这男孩虽然模样甚是俊秀，可是眼中却透着一丝憨态和愚意，仿佛早已被世间的炫彩的事物所麻痹，那样乌黑透亮的眼瞳里，竟看不到一丝清明的光辉，反而透着一种黑浊之色。这男孩，就是皇城里那个游手好闲的太子。
当今嘉靖皇帝的四子载垕最受其宠爱，在大太子夭折之后，嘉靖皇帝便封载垕为太子，对其隆宠有加，甚至到了放纵的程度。而这个太子却是个大大的草包，终日里除了吃喝玩乐之外，再无其他事所做。满朝大臣对这个太子都是颇为不满，甚至有些股肱之臣认为，他若真的继承了大明的江山，那么大明离亡国也就不远了。
但就是这样一个草包，却是最受上天眷顾之人，荣华、地位、财富、全力，无需付出丝毫努力，便唾手可得。
有的时候，不得不感叹，上天真的是不公啊。
太子怀里抱着暖炉，看到眼前的景象，似乎也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开口道：“怎么陈公公也在这里？”
陈延喜目光狐疑，不知为何太子会突然驾到，这样一来，他全盘的计划算是彻底乱了，但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地笑道：“启禀太子，宁王府窝藏东厂侵犯，奴才特地来拿人。”
太子大皱其眉，又看了看王府的众人，道：“可是王妃命人告诉我，说王府里有好玩的东西，让我过来瞧瞧，我便来了。陈公公，你这一番折腾，可是让本太子大为扫兴啊。”
这小孩一发威，自有一股威势，倒真的有储君的派头。陈延喜急忙弯腰道：“太子见谅则个，奴才也是公务在身，不得不奉命行事，要不然好好的，谁敢来找宁王府的晦气呢。”
风兰夫人冷冷地道：“陈公公这话说的可有些偏颇，明明是陈公公来我王府撒野放肆，不仅暗中下毒，更要将我王府众人全都请到东厂去，怎么这会又把自己说的一身委屈。你莫不是看太子年纪小，这般好蒙骗。但太子明察秋毫，明眼一瞧，便是我宁王府被你东厂侵凌，又如何做得了假。”
太子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陈公公，你莫非真是吃了豹子胆，连本太子都敢骗，睁着眼睛说瞎话。宁王府一向奉公守法，七皇叔更是我的亲叔叔。你就算不看七皇叔的面子，难道你连父皇的面子也不卖了吗？”
陈延喜被这小孩如此训斥，登时面色惨白，冷汗涔涔，连道冤枉，先前的嚣张之气此刻全都不见。
太子见他仍不肯退让，更加来气：“狗奴才，还挡着道干吗，还不快滚，想继续拿人吗？”
“这个……”陈延喜犹犹豫豫，终于一咬牙，道：“奴才知错了，奴才这就带着人离开。”
太子瞪了他一眼，没搭理他，蹦蹦跳跳地向着风兰夫人走去，欢声道：“王妃说有好玩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风兰夫人温言道：“是别人送的礼物，很是新奇别致，我们想太子对这些东西颇为喜爱，便邀请太子前来观赏。本来今日我们已在王府设宴，打算迎接太子到来，便将那物事送予太子。岂料东厂莫名其妙地前来搜查，又暗中下毒，结果把我们王府弄得人仰马翻。”
太子一脸的失望扫兴，转而又愤怒地瞪了陈延喜一眼，道：“王妃放心，回去之后，本太子定向父皇好好告陈延喜已状，为王府众人出气。”
王府众人此刻脸上都露出得意之色，看着陈延喜如同落水狗一般的窘迫之态，无不欢喜。
风兰夫人道：“有太子为宁王府做主，我等自然可以讨回个公道。如若太子不嫌弃，今日大可留在王府再做观赏。”
太子拍手笑道：“当然当然，多谢王妃美意。”
虽然宁王府众人对这草包太子也没什么好感，但今日王府安危全都系在这个孩子的手里，不得不仰仗此人之力，方可脱困。
众人知道太子的到来乃是风兰夫人一手安排，不由得对她的智计颇为佩服，借这个贪玩的太子来打压陈延喜，既不会落下什么口舌，又可以进一步拉拢太子，可谓一举两得。
风兰夫人虽是过府不久的新王妃，但她素来以德服人，对人又以诚相待，为人亲和，更是为了王府劳心劳力，众人看在眼里，心中甚为感动。
就在众人以为事情即将过去的时候，岂料半路又杀出来个程咬金。
宰辅涂子善的到来，又让好戏连台上演的宁王府更加热闹。
涂子善的仪仗队，相对于太子而言，要简朴得多。这位轻袍款带的宰辅，似乎一点都不讲排场，只是随时随地都带着他的水烟，时不时地吸上两口，对他来说就是莫大的享受。
此刻宰辅正缓步走来，脸上的笑高深莫测：“奴才给太子请安。”
太子本是天不怕地不怕，不过此刻见了宰辅，还是露出了小孩的本态，原本的气势也收敛了不少。
宰辅眯着眼睛道：“太子此刻本应在青书殿做晚课，怎地却来了宁王府。”
宰辅涂子善是太子的老师，饶是太子颇得皇上宠爱，在这个老师面前，还是得乖乖的。“老师，我读书读得累了，正好王妃娘娘请我来宁王府玩，我便顺道来了。对了，老师怎么也来了？”
涂子善瞧了一眼风兰夫人，笑容隐匿在水烟之后，更加模糊，平添一抹森然之态。“王妃娘娘真是好兴致啊。”
风兰夫人敛衣轻笑，“太子是王爷的亲侄，时常来王府串串门，也是无可厚非的，总不能老师被宰辅大人锁在青书殿里做学问，太子还是个孩子，时日久长，怎受得了那份劳累，偶尔放松一下也无不可。”
宰辅笑道：“夫人说得好。不过我今日前来，却是为了陈公公之事。”说罢他看了一眼陈延喜，道：“陈公公是来王府拿人的吧。”
陈延喜此刻又宰辅力挺，说话也理直气壮起来：“不错，本督前来，便是来捉拿这空桑国的细作杜虎威。岂料宁王府竟窝藏此人，本督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也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已。”
宰辅拈须笑道：“如此一来，陈公公便无过错，只是手段有些过。但公事重要，我自会奏明皇上，为陈公公好好解释一番。”
“多谢宰辅大人。”陈延喜抬头笑道：“既然有大人做主，奴才也可全无顾忌地秉公办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