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玩笑不好笑。”
谢识琅走进殿,眼神里的淡漠让人觉得心惊,可等落在谢希暮身上时,又渐渐柔和下来。
“请公主下次不要同臣的新婚妻子开这种玩笑。”
赵柔面上的笑意一点点僵住。
赵启紧随其后,不悦地看了眼赵柔,随即道:“莫将希儿吓到了。”
赵柔袖底的手攥得用力,掌心一阵发痛,嘴角重新扬起来,“女儿知道了,方才是玩笑过甚。”
“无妨,玩笑罢了,不过——”
正对着的谢希暮却是和颜悦色,忽然握住赵柔的手,停留在那支海棠簪花忽然坠落,啪的一声重新砸在赵柔手心。
“海棠固然娇艳,但我还是更喜欢牡丹,大方、有气节,跟牡丹比起来,海棠就显得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了。”
谢希暮收回手,款款走到谢识琅跟前,自然而然地挽住他的手臂,“还有,公主兴许是道听途说,听错了,我家夫君不喜欢海棠,也不喜欢花,谢家之所以源源不断从外头买花进来,是因为我喜欢侍弄花草。”
赵柔笑容体面,“是吗?兴许是本宫听旁人说错了。”
谢识琅瞥了眼身侧女子,随即揽住人的肩,对赵启道:“时候不早了,臣想起这个时候该给希儿吃调养身子的药,就不留下用午膳了。”
赵启今日本来也不是专门让夫妇俩来用膳的,该问谢识琅的事情已经问好了,见赵柔将场面闹得不悦,于是笑道:“你们去吧,只是接下来的事情,还得劳你多去费心思。”
赵启说的是政事,谢识琅答应,“臣明白。”
“还有,这阵子先不要去看太后了。”赵启又提醒:“县主府那位殁了,太后心情不佳,连带着病情加重,现下宫里头谁也不敢提。”
城西那场火从甜水巷烧到了县主府,烧得稀奇,倒也烧到了赵启心坎里。
乐安这个人,本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从前因她兴起了不少风波,险些让十郎同他们离了心。
太后年纪大了,也经不起这小丫头撺掇了。
故而不管这场火是天理还是人为,赵启都不许旁人去查了,只草草将尸首埋了,就算了事。
*
马车轴滚动,发出吭哧吭哧卷尘声,车内,谢识琅转眼去打量一旁赏风景的女子,“方才在殿内,你是故意的?”
谢希暮转过脸来,“故意什么?”
方才在殿内,她难道不是在向赵柔宣示主权吗?
可她素日里又不是这种强势的人,难不成是他想错了?
“……”
谢识琅停顿了下,显得不太自然,“没什么。”
谢希暮好奇:“不过方才官家找你过去,是说了什么?”
“便是起先同你说的事。”
快到饭点,谢识琅将车内准备的牛乳糕挪到谢希暮跟前,平声道:“北齐最近很不安分,屡屡冒犯大赵边境,官家问我谁是适合领军出征之人。”
“北齐同大赵实力相当,领军打仗的人应当有很强能力去把控全局,不是那么好挑的。”谢希暮捻起一块牛乳糕,自己咬了口,又觉得太干,搁在了盘子边。
谢识琅却重新拿起她咬过的糕点,自然而然接着吃下去,“希儿觉得谁适合?”
女子将脑袋轻轻靠在椅背上,显得恹恹的,“带兵打仗自然该挑个主将,现如今能有这个本事的,便是萧焕。”
谢识琅不太喜欢从她嘴里听到萧焕的名字,即使事实的确如此,“然后呢?”
“北齐来犯,除了带兵打仗的主将,上头还得派个能彰显皇室威严的人坐镇。”谢希暮思维惯来是敏锐的,“得在皇子里头挑一个,因为琉璃放出传言的事,官家不待见三皇子,今日官家又在贵妃的宫中召见咱们,属意的人应当就是五皇子。”
谢识琅盯着女子,心里越发满意,“所以你觉得适合带兵出征的是五皇子?”
“官家问的不是你的意思吗?”谢希暮坐直了身子,笑盈盈看向他,“可你属意的人不是端王吗?”
谢识琅手里的权很重,赵启不会希望他和任何皇子有太深的交集。
故而谢识琅和赵宗炀的关系,从来不为人知。
而谢识琅在她面前,从不避讳与赵宗炀关系的密切,她虽然没说过,但是他清楚,小姑娘早就明白他的用意了。
“你觉得我会提议端王?”谢识琅又耐心问。
谢希暮摇头,“先前你有几次帮过端王,如今避嫌最为妥当。”
“所以呢?”小姑娘总是吊他胃口,他不禁笑了出来。
谢希暮佯装苦思,“你没有提议任何皇子,你只向官家提议让萧焕领兵,萧焕同端王乃是表兄弟,官家自然会将人选往端王身上想,这样你不用同端王扯上关系,也能将他送上人选的位置。”
谢识琅抬眉,“所以你特意在殿中提起赵玥送我赤兔马的事情帮我?”
谢希暮自然明白在赵启跟前提起赵玥向谢识琅表忠心的事,会让皇帝生疑。
她就是故意的。
谁让张贵妃和赵柔爱给她找不痛快。
再者,赵宗炀始终是萧栀养子,算是她兄长。
平日里待她也不错,关键时候她出把力,倒也无妨。
“那件事?”谢希暮无辜道:“我听四公主提及她弟弟,不过也是同她闲聊几句罢了,也算是帮你?”
男子伸手掐了掐她颊上软肉,“装傻充愣,顽皮。”
过了良久,谢识琅又想起来道:“官家很快就会让我帮赵宗炀处理一下军中之事,这段时日我会有些忙,你自己在府中要好好的。”
过不了多久,谢端远定好了年关之前要回扬州的谢家本族过年,谢识琅得在这之前帮赵宗炀定好行军路线,至于带兵打仗的计策,就得看萧焕的本事了。
快到年关,先前谢端远将府中一应事务都交给了谢希暮,谢识琅这几日都宿在端王府忙正事,谢希暮想着将郊外田产打理一番,先前谢端远说过她若有不懂的地方可以请吴管家来,便带上了吴管家一同前往。
谢希暮这次去的田庄是谢家里最大的庄子,就在京城外不出十里地的张家坪,树木环抱,谢乐芙听说她要去检视庄子,闹着一块去参观,谢端远便提议让谢乐芙跟着她一块去,学着管理田庄,日后若是出嫁了,也好帮着婆家打理。
一路上谢乐芙磕着瓜子,和谢希暮说着从小在乡下长大的见识听闻。
没过多久就到了张家坪。
吴管家下车,为谢希暮和谢乐芙引路,此地山水秀美,空气清新,虽是冬日但远远便能瞧见佃户们和乐融融扛着锄头,深耕细作。
“夫人,姑娘,这些年来,庄子一直都是由老族长打理,底下的人都很听话,没出过什么腌臜事儿。”
吴管家介绍着:“夫人倒不必费什么心神,学着如何来检视,看看庄子上的人,每年定期来看一看,大家伙都是忌惮咱们家主的,不敢乱来事儿。”
谢希暮点头,“吴管家您是有经验的,我一个后生什么都不会,还得多跟您请教。”
吴管家听了这话自然是舒心,在谢家也待了十几年了,虽然是跟在老族长身边,这两年才当上管家,但也时常能瞧见谢希暮。
以前她虽为府中大姑娘,府中下人也无一不说谢希暮人好心善的,如今同家主成了亲,虽然老族长先前心中有芥蒂,但他看得明白,家主心中是很在意她的。
老族长将事务都交给女子,吴管家倒是没什么不服的,只盼着谢希暮是个能担大梁的,日后能够撑起谢家这些事务才好。
“这么说,庄子上倒也没什么事情。”谢乐芙背着手,逗逗狗,唱着小曲儿,大黄也跟着走。
吴管家笑道:“姑娘可别这么想,咱们庄子自然同别的庄子不同,丞相门下,老族长管着,旁人不敢生事,底下人也不敢动手脚,可若是换成别的庄子,可就不同了,扯皮打架,每年收租拖拖拉拉的,还要佃户不老实的,甚至于打官司的,多少鸡毛蒜皮事,还不是都是因为咱们倚着丞相府才平平安安。”
当年便是吴管家亲自去接的谢乐芙回家,对谢乐芙的情况自然是清楚的。
谢乐芙在乡下本来也没做过什么事,虽然是农户家,但父母都是喜欢女儿的,家里两个哥哥也都是疼爱妹妹,从不让谢乐芙干这干那,故而这务农之事,谢乐芙也就只是比谢希暮多看了些。
“姑娘,平日里除了跟郝大人读书外,最好也多跟着夫人学些掌家的本领,日后您要嫁的肯定不会是小门户,多学点本领,不会受人家欺负。”
谢乐芙哼了声:“开什么玩笑,我是丞相的侄女,谁敢欺负我,要他好看。”
谢希暮笑了笑,看了眼吴管家,“我瞧冬日了,佃户们都还在辛劳,我准备了一些钱,等会儿准备发下去。”
吴管家闻言点了点头,谢希暮倒是聪明,懂得用人之术,今日第一回见底下人,的确得使些银子,也算认了新主。
到了茶厅,谢希暮让阿顺差人将准备的十几个深竹篮子抬上来,谢乐芙都惊呆了,数了又数,“你这是多少贯钱?”
“一千多贯是有的。”
谢希暮回答时,吴管家正好带了庄头来了,是个两鬓斑白的老人,腰部虽然略显佝偻,但精气神很好,生得也是慈眉善目的,瞧着便是个良善之人。
“一千多贯?”谢乐芙惊呆了。
吴管家倒是不惊讶,兴许心中早就有数了,对谢希暮介绍身边的老人家:“夫人,这位是许庄头,在庄子上干了十多年了,一直管着庄子里的人。”
谢希暮连忙起身笑道:“许庄头好。”
“夫人多礼、多礼。”许庄头连忙抱拳弯腰,“老朽见过夫人。”
谢希暮亦是笑语盈盈,“您是庄子上的老人了,都是自家人,可别如此多礼,今日我来,就是来瞧瞧庄子上的情况,给底下人准备了些钱两,到时候还得麻烦您按照阶级分发下去。”
“如今过冬,佃户们都不容易,夫人实在是有心了。”许庄头看了眼那十多个深竹篮子,心中有数,对谢希暮敬重道。
说着,许庄头将账目递给谢希暮,“往日是老族长来,也检查过账目,今日夫人来也瞧瞧吧。”
谢希暮接过账目,翻阅了几页,条条框框都很清晰,数字都没什么出入。
她搁下账本,交给吴管家,“这我不必看,都是相信庄子上的伙计的。”
许庄头连连点头,“庄子上都是老实孩子,我这个年纪了,也看得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庄子上的大多都是我挑进来的,不能给相府丢脸、找麻烦。”
许庄头说得诚恳,谢希暮也跟着闲聊了一会儿,可不等她去见下头的人,便有一个少年鼻青脸肿地滚进来,“祖、祖父救命!”
许庄头当即就起身跑过去,将少年扶起来,“二牛,怎么了?”
少年抽噎道:“咱们五日前借给张家百头老黄牛犁地,现如今口吐白沫子,撂在地上撅蹄子了,我带着张叔王叔几个去找张家的,他们不承认,我们气急了,就跟他们动了手,他们带了十多个人将我们揍了。”
谢家庄子挑的都是品相最好的牛,在集市上买来便要十多二十两银子一头,百头牛全没了,这就是几千两银子。
许庄头的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方才还在谢希暮跟前打保证,哪里想到这就来了麻烦事儿。
“怎么会跟张家起龃龉?”吴管家听了这话脸色都掉了。
谢希暮一听便知道这个张家不普通,询问道:“张家是什么出身?”
吴管家低声道:“离这儿不远,有个张家庄子,就是金紫光禄大夫的幼子管的庄子,那金紫光禄大夫便是张贵妃的父亲。”
谢希暮闻言眸底微动。
张贵妃?
竟然这么巧?
“平日里你们同张家关系如何?”谢希暮问许庄头。
许庄头叹了口气,老实道:“其实吴管家都同我们吱过声儿的,都清楚那是皇亲国戚,平日里都相处得挺好的,有时候缺了东西,两家互借应应急,都是常有的事。”
说着说着许庄头都急得要掉眼泪了,“这、这百头牛借出去之前,都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发病呢。”
谢希暮又问:“百头牛同时发病,可是牛瘟?”
“不可能!”许庄头的孙子二牛哭道:“就半个月前,我还请了牛医给牛场里的牛都看过,每三个月都要检查一次,仔细着,更何况庄子上不止百头牛,要是有牛瘟,肯定都发作了。”
谢希暮将帕子给二牛擦眼泪,“你先别哭,我知道了。”
既然二牛和庄子上的人都这般仔细着,那问题就出在张家人身上。
五天前借的牛,正好是谢希暮进宫见过张贵妃和赵柔之后。
“百头牛死了,不是小事,我去见见张家人,吴管家,你去报官。”谢希暮对吴管家道。
二牛着急道:“夫人莫去,那张家人一个个膘肥体健的,急起来是要打人的,可别伤着您。”
吴管家觉得报官会将此事闹大,怕对谢识琅有影响,故而皱眉,“是啊夫人,咱们先回去将事情禀报给老族长和丞相吧。”
谢端远将庄子交给她,便是要考验她的处事能力,什么事情都要回去求助谢端远,这可怎么行。
更何况,这事情本来就是冲她来的。
谢希暮冷静道:“无妨,若是真要动手,那就试试看,我倒是想看看,他们敢不敢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