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研究所刚到停车的地方,苏安接到王哲的电话,他示意李安心开车,自己挪到了副驾驶席。
“苏安,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没来洽谈现场?”王哲的情绪中有怒火,但语气还算平静,显然有尽力克制。
苏安当然知道对方为何生气。
他放了对方的鸽子。
王哲跟刘雄的人肯定已经碰面许久,却没有等到苏安到场,这会儿刘雄的人应该已经拂袖而去。
事情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苏安没有告知王哲他跟降妖司袭击研究所的事。上回通话他是让王哲出面斡旋,约正阳宗的人出来洽谈。
不告知当然有不告知的理由。
理由很简单:苏安不信任王哲。
准确地说,是目前还没有那么信任。
行动前苏安仔细思量过,若是他将实情跟王哲和盘托出,王哲就有跟正阳宗背后之人暗通款曲的可能。
勾结妖族是大事,相关证据没有摆到王哲面前,纵然有张震林背书,对方信不信还说不准。
一方面,正阳宗是百年宗门,另一方面,苏安跟张震林关系较近,王哲并不是没有可能认为,那是苏安跟张震林串通起来诬陷正阳宗。
冀州市的各方力量以妖魔祸乱之名,行争权夺利之实,早就是屡见不鲜的事情。
此外,王哲即便相信,也未必就会站在苏安这一边。
苏安顾虑的是,王哲会为了跟省议会的那位大人物拉近关系、加强联盟,把相关消息卖给对方。
这不是无的放矢。
苏安脑中存在一个显而易见的疑虑:省议会那位大人物,会不会早就知晓正阳宗跟妖族有往来?乃至正阳宗勾结妖族,会不会正是出自那位大人物的授意?
耶律宏光在跟黄岳文交易时,就暗示过跟妖族有利益往来的冀州市权贵不止一两个。
苏安对冀州市的这些大人物们,没有丝毫信任感可言。
就连王哲本身,苏安都不那么相信。对方是在官渡城跟黑潮打过一仗,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不会跟妖族勾结。
王哲是重利之人,要不然就不会拉着苏安做生意,而跟妖族暗中贸易、互通有无,会带来暴利。
抛开这些不说,在安夏宗跟正阳宗已经起了不小冲突的情况下,如果王哲判断双方难以握手言和,那么为了继续推进生意进程,不跟省议会的大人物翻脸,他很可能抛弃安夏宗,改为扶持别的势力。
安夏宗跟省议会孰轻孰重不用多言。
正阳宗是个庞然大物,牵扯太多利益,就算省议会的那位与王哲都跟妖族没关系,为了不让自身利益受损,也可能不让苏安今夜的行动成功。
他们宁愿日后慢慢解决正阳宗这个问题。
总之不能让正阳宗是因为跟妖族有关系,而被降妖司给毁了。
“正阳宗勾结妖族,我刚刚配合降妖司抄了他们一个据点,证据确凿。”
苏安神色平静,“王哲,你怎么拉了这么一个存在来参与我们的生意?你可知这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什么?”一番话把王哲问得声音一滞、嗓音变调。
苏安以严肃的口吻继续道:“正阳宗在冀州市有多个跟妖族力量共建的秘密基地,他们诱骗绑架普通市民,培养禁忌超凡战力,刚刚我们去端掉的其中一个据点里,就有数百名邪魔一类的存在。
“跟这样的对象合作,往后会产生多大祸患?”
王哲听起来已经懵了:“竟......竟然有这种事?”
苏安语气转冷:“你是聪明人,应该能够想到,正阳宗跟我们合作,一起进军东平区商超生鲜市场,必然是从一开始就心怀叵测。
“如果生意达成,凭正阳宗的实力,以及他们暗中培养的禁忌战力,一旦闹腾起来会造成多么大的破坏。
“届时我安夏盟固然是首当其冲,但你肯定也脱不了干系,即便是布政使恐怕也救不了你吧?”
王哲的声音有抑制不住的轻颤,一时间没能从巨大的震惊与残酷的打击中回过神:
“他们,他们居然敢勾结妖族?真是,真是不知死活......
“堂堂一个五星宗门与妖族暗中做这些,他们到底在图什么?”
苏安继续给王哲施压:“我相信你什么都不知道,现在的问题是,省议会的那位了解正阳宗的根底吗?”
王哲:“这,这应该是不知道......”
苏安冷冷道:“在这么大的问题上,‘应该’这两个字可不该出现。王哲,若非我跟降妖司有交情,及时得知消息,又配合对方展开行动,要是真到了生意达成的那天,后果不堪设想。”
王哲总算是反应过来:“对,幸好有你在,不然这事大了!
“苏安,你做得对,做得太好了!你现在在哪?我要跟你面谈。算了,我直接去你的基地,你等我,务必等我!”
苏安满意地挂掉电话,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爬上嘴角。
他今天摆了王哲一道,怎么都是理亏的,站在朋友与合作伙伴的角度上说,他应该事先跟王哲通气,把对方蒙在鼓里很不厚道。
但他在通话中先发制人,利用现实情况的紧迫性,一下子压制住王哲的气势,不仅使得对方无心再计较他的那点过失,还反过来对他大为感谢。
上回王哲在“春秋山庄”招待他的时候,给他来了一套组合拳,目的就在打压他的气势,起到收服他的效果,这次苏安勉强可以算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合作也好,当朋友也罢,苏安可不想被谁在气势上一直压着,只能给对方当小弟,他要的是掌握主动权,做说话算数的那一个。
这不是苏安硬逞一时意气,而是人与人相处的时候,本就难以建立绝对平等的关系,包括夫妻、兄弟之间,总是有人强势有人弱势的。
区别只在于强弱程度。
“王哲是否真跟妖族没关系?他真的不介意你今晚的作为?他会就此舍弃正阳宗与省议会,转而坚定地选择我们吗?”
李安心边开车边表达她的思考。
苏安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这些问题其实是一个问题,那就是王哲是什么样的人。
“如果他是个合适的人,那我们就携手并进;如果他不是合适的人,那我们注定走不到一起。
“走不到一起也不是我们的损失,一个生意没有了还有另一个生意,一个伙伴没有了去找另一个伙伴就是。
“人生的路虽然很长,但说到底也不过是经营适合自己的事业,结交适合自己的朋友,谁还必须跟谁一条船了?
“我可没精力浪费在跟谁死磕上。”
......
王哲来安夏宗基地的时候,只带了两名护卫,几乎是苏安前脚刚到,他后脚就进了基地大门。
“我是真没想到,一个拥有百年历史的,在官府衙门有口皆碑的五星宗门,居然会跟妖族有所勾结,还勾结得那么大!”
王哲一进会客室的门,就满脸懊恼地跟苏安倒苦水,“堂堂省议会的实权大人物,庇护的是这样一个宗门,我是做梦都料不到!”
苏安递给他一瓶饮料,并没有因为对方情绪激动而打乱自己的言谈节奏,有条不紊地坐下,“你跟省议会那位打过电话了?”
王哲连连叹气:“对方也感到不可置信,不,他是压根儿就不相信这件事!
“哪怕我跟他说降妖司掌握了证据,他依然坚信是哪里出了问题,信誓旦旦地跟我担保,至少刘雄绝对可靠!”
苏安掏出一根烟丢给他,自己不急不慢地点燃:“在我看来,这些已经不再重要,你觉得呢?”
王哲仍是一脸晦气,肉疼又焦躁地道:“怎么会不重要,难道我们的生意不做了?事情只要能转圜,还是要尽量转圜。”
苏安靠上椅背,翘起二郎腿,慢悠悠地吞云吐雾:“我认为应当改变思路、及时止损,你如果不这么觉得,我只能说很遗憾。”
王哲不说话了,目不转睛地看着苏安。
半晌,他忽然放声大笑。
笑罢,他捡起桌面上的普通香烟叼进嘴里,俯身拿过苏安的打火机给自己点燃,指了指依旧神色平静的苏安,哑然失笑地道:
“苏安啊苏安,你果真不是一般人。我对你的认识越多一分,对你的欣赏就越高一分,你是个能做大事的。”
从进门开始,王哲就在试探苏安。
出了这么大事,局面变得这么复杂,他得进一步试试苏安的成色,然后决定之后的道路怎么选。
简单说就是看碟下菜。
懊恼、悔恨、焦躁、肉疼等种种神态,都是王哲故意摆出来的,想看看对方是否会被他的情绪状态所影响。
实际上,他早就恢复从容镇定,且在进安夏宗的大门前心里就有了初步计较。
王哲要试探的东西很简单,说高深点是心智坚韧与否,说通俗点是情绪够不够稳定。
苏安交出的答卷,只能用满分来形容。
他进来时,对方递给他一罐普通饮料,他坐下后,对方递给他一根普通香烟,在他踌躇烦躁时,苏安仪态悠然地靠上椅背,言谈举止从始至终都节奏稳定。
既没有窘迫自卑之感,也没有骄傲自大之态。
这十分难得。
上回王哲在自己的地盘上接待苏安时,吃的喝的听的看的,样样都是不可多得的高端产品,眼下是他第一次到安夏宗来,苏安以普通物件招待,却没有自惭形秽。
他之前误信了正阳宗,刚刚表现得又那么不堪,而挽救了他拯救了他们生意的苏安,却没有半点儿盛气凌人的意思,没飘没膨胀。
每逢大事有静气,胜不骄败不馁,这就是情绪稳定。
在王哲看来,有这份心智方能战胜诸多挑战,做成大事。
这样的苏安,是王哲理想中的合作伙伴,那不是一时的身份高低、富贵与否能够衡量的。他很愿意跟这样的朋友增强感情、携手并进。
“这么说你有想法了?”苏安弹弹烟灰,神态郑重了些。
王哲说出刚刚那句话,就是光明正大地承认了自己的试探之意,这份坦荡符合苏安的胃口。
“如你所言,改变思路、及时止损!”
王哲掷地有声,“进军东平区商超生鲜市场的计划继续推进,但不再有正阳宗,你、我、张家,我们三方本就足以吃下这份市场!
“虽然我很想跟省议会的那位成为合作伙伴,但我不是少了他就不行。下场时机稍纵即逝,我不可能专门等他,至少这次的生意不能。
“至于正阳宗,无论省议会的那位最终能不能保住刘雄,也不管这次的风波最终是什么定论,我都不会再沾染他们。
“世间的利益很多,但沾上妖族就意味着一旦东窗事发就万事皆休,我可能会钻法律的空子,但绝不会利欲熏心到犯蠢,跟最简单明了的法律条文对着干!”
苏安脸上有了笑意,内心对王哲的评价更上层楼:“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