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总成
众人齐心合力忙活了三天，才把庭院里打扫干净。许多瓦屋阁楼虽然不能短时间内重建起来，好住人的屋子还算富余，几个院子里的主事私下里合计着，总算把合府上下连同客人的住处安顿妥帖了。
天泽宗除了萧姓，另外还有几个体面的氏族，大家虽然都住一处，各自却都独门独院。一场飞来横祸带来的喧嚣渐渐沉寂，子杞却又成了焦点。听说了他一路上的义举，大家都很是佩服，几家主事争相宴请，把他奉为座上宾。清干净了雪堆瓦砾，院子里空出来好大一片，这几天里正好搭起了一长溜的流水席，一来是迎接贵客，二来也取个大破大立的彩头，着实纷纷忙忙热闹了几天。
等到各院子逐个请过之后，萧老爷子像是才缓过神来，忽然吩咐下面采买准备，置办酒席，务必要善美。这一下可苦了下面的人手，天泽宗处荒郊野岭，近的集市也二里外，前几日的酒席把宗里的存货都挥霍光了，按着老爷子的吩咐，只怕能摆的上酒桌的八成都要现去采购。当日清早，只听二公子一声令下，数十道飞剑冲天而去，数个时辰之后，才见着一道道飞剑摇摇晃晃的往宗门里飞，这也亏得天泽宗弟子根基扎实，背上担着几斤的包袱，硬是能御剑飞行几里而不坠。
当天傍晚，萧独与府里的主事计议停当，临水的一处亭子旁边摆下四桌，宴请客人及各府里的头脸人物，又西厢的院子里摆下二十桌，犒慰宗门各路弟子亲眷。众人早早的各处挂满了纱灯，照的院内院外华彩似锦，有如白昼。亭子外几株红梅似乎通了人性，偏巧这时候临风怒放，一缕梅香随风送来，让座上诸人未饮酒便醉了三分。众人月下畅饮、临水品梅，一番喜乐，不话下。
弥越裳自然是酒桌上的焦点，众人心目，她是这片宅院未来的女主人，虽然来了几个月的时间，不知是何种原因没有举行预期的大礼，但少夫人的身份总逃不过就是了。相形之下，凌玲身边就冷落得多了，只有萧独陪身边，又碍着众人面前，不敢过于殷勤。反倒是萧素履竟一反常态，席间着意关心了她几次，脸上虽然仍旧不大好看，终究是有松动的迹象了。
子杞也被一众人捧着，不知被灌了多少酒进去，好他素好此道，但凡有来敬酒的，必定是酒到杯干，惹得众人纷纷夸赞，说他少年英雄，端的好气魄。只是这样一来，他却不得空和越裳说话了，几次想要上去搭讪都被些不识趣的人挡了回来。等到几巡酒过去，诸人都有熏熏然之意，他再向席间扫去，却不见了越裳的踪影，忙托辞不胜酒力，告了个罪，朝外间溜走了。
子杞绕过花厅，来到一处水榭旁，只见一道人影倚栏而坐，正对着水面出神，可不正是弥越裳？他走到近处，忍不住叹道：“月华如水，佳人如玉！才刚喝酒没醉，对着这样的美景，却当真要醉了。”
弥越裳转过头来，黑暗看不清脸色，只听她轻轻哼了一声，说道“一段日子不见，越的轻薄无赖了。”
子杞嘻嘻一笑，她旁边几尺外坐下。他低头一瞥，见池水里竟有几尾鱼游动，便伏下身去拨水，那鱼儿经他一撩拨，登时四散开去。池水边的栏杆上备有饵料，子杞随手抓了一把，向水里丢去，不一会儿就又聚起一群鱼儿，竞相抢食。他又抓了一把塞到越裳手里，说道：“你也撒啊，咱们只顾自己吃饭，可没人想起来也喂喂鱼了。”
“你撒还不是一样。”越裳就手一丢，又引来一群鱼儿争食。
两人静静的看着水的鱼儿，过了许久，越裳装作不经意的问道：“你怎么偷偷跑出来了？那些人肯放你出来吗？”
“还说我呢？想不到府里人这样敬重你，都说你是个多好的少奶奶呢！”子杞对着弥越裳左看右看，忽然长长呼出一口气，大大的伸了一个懒腰，叹道：“真好啊，我还怕见着你时，你已经拢起头了呢。”
越裳笑道：“我拢不拢头和你有什么相干？”
“没什么相干？我这里可有佐证，看你还赖？”子杞站起身来，怀里掏摸了半天，才翻出件丝帕包住的小包囊，把丝帕打开来，里面仍旧是个丝帕包子，再打开时，却是一张叠的整齐的素笺，他抖开素笺，读到：“妾心非铁石，未尝不感君拳拳之意，奈何身系婚约……”“哎呦”越裳轻叫了一声，劈手夺过来，立时就要撕掉。
子杞急忙喊道：“别撕！”
越裳道：“不撕做什么，让你留着瞎嚼舌？”
子杞央求道：“你不知道，这虽然不过是你随手写的，你不放心上，我这些日子可是全靠着这一张短笺了，哪一日不看上一遍，都没有勇气再来见你！”
越裳听得一愣，继而轻笑道：“瞧你说的怪可怜的，就给你，可再不许读出来了。还有，这可不是我随手写的，我也不是没放心上。”
她后一句声音很低，几不可闻，子杞却字字听得清楚，只觉胸无限欢畅，只是为了这一句话，几个月来的辛苦也值了。他忽然说道：“我还真要谢谢萧老爷子，竟许下这么一段姻亲。”
越裳嗔道：“又说胡话了！”
子杞忙道：“不是胡话。龙虎山的时候，天天和你见面，却总觉得隔了一层，好像怎样也看不出你的真心来。可是这回重逢，虽然还没说上几句话，却比以前知心多了。”
越裳斜倚着栏杆，忽地冲他眨眨眼睛，轻笑道：“怎么？你现就能看得出我的真心了？”
子杞刚要答话，却听西边传来一个声音道：“哎呀，这无是入兄弟吗？怎么跑这儿来了？可让……让咱们好找，你……可别跑，再来喝三杯！”
只听这声音，子杞就知道是来了个出来解手的醉鬼，连忙应道：“别嚷！别嚷！我只出来透口气，正要回去再喝。”一边向越裳打着手势，示意她从另一边离开，一边俯身到她耳边说道：“明晚得了闲，还这里等你。”
“兄，兄弟，那边儿是无是还有个人，我这眼睛怎么看到两个影子？”子杞上前扶住他，笑道：“哪有什么人了？定是兄台喝高了，眼睛花了。”
那人闻言大叫道：“谁说我喝高了？你敢……敢不敢和我拼酒？”
“好，好，好，咱们再去喝他几大坛子。快些走，再晚些酒都被人喝光了。”一边说着，一边托住那人朝内厅里去了。
子杞一住半月，那日酒席后终于得了闲暇，可以悉心调理伤势，他得了豹王剑灵之后，便有两只剑灵身，平时导气修行便有许多不同寻常之处，间或请益于萧素履，后者倾其所能，为他解疑。萧素履一派宗主，胸所藏实如汪洋大海，子杞获益良多。
他每日二，总要抽出时间到那日的水榭旁转转，越裳三日里或有一日那儿，两人不上三五句话，总被旁人撞见，不能遂意。即便如此，子杞也觉心满意足，虽然有些偷偷摸摸，但每见面时都有交心之语，两人感情日笃。
这日子杞康复如初，便起了辞行之意。与越裳双双去向萧素履辞行。萧素履沉吟不决，只说越裳之事现要从缓，只叫两人再住些时日，他也好想出对策，给诸人一个交待。
第二日出，越裳到子杞的居处，把他悄悄叫出来。她塞给他一张纸笺，对他说道：“今晚四初刻山下的大熊岩等我，这张是山下的地图。”
子杞吃了一惊，问道：“你莫不是要……偷偷溜走？这可有点对不起萧老爷子。”
越裳狡黠一笑，说道：“山人自有妙计，到时候，恐怕还是萧宗主送我下山呢。”
子杞心下好奇不已，忙不迭催道：“快说，快说！到底是何妙计？”越裳笑道：“其实这还是凌姑娘想到的法子。前日她到宗里的药堂取药，本是想为萧宗主些孝心，拿几位调理内伤的药材。她到前堂时闻到几种药材的味道，心下不禁起疑，原来这几味药是，是……”说到这儿她脸上一红，却不肯再说下去。
子杞催道：“什么药？快说！快说！”越裳道：“总之是让人心思恍惚，欲火上身的药材……她心下不禁犯疑，这宗门里的药堂备这些药来做什么？况且还是放前堂上，那自然是等人随时来拿去了。她又联想到这些日子，萧宗主忽然对她和颜悦色起来，总觉得奇怪……”子杞笑道：“她疑心病真重，人家对她好些有什么奇怪的。”
“别打岔！”越裳嗔道，“因此她便留上了心，旁敲侧击想从那掌柜嘴里套出些话来。凌姑娘那样千灵巧的人儿，有什么是问不出来的。这一问才知道原来这几味药材都是萧宗主要的，说是当晚就要来取！”
子杞猛地一拍额头，叫道：“哎呀，我明白了！”越裳咬着下唇，问道：“你明白什么？”子杞说道：“老爷子要这药材，恐怕是要用你身上！”越裳狠啐了一口，骂道：“胡说八道！”
子杞不理会她，继续说道：“老爷子表面上对凌姑娘虽好，心里只怕还惦记着你这个儿媳妇。想来他备下这些药材，便是要偷偷下到你的饭食里，再把你送到萧独房里，等生米煮成熟饭，他就遂了心愿了。”
越裳脸上一片酡红，佯嗔道：“你这鬼精灵！那凌姑娘想的和你大致相同，她却不惊反喜，想出了一套将计就计的法子。”
子杞又是一惊，叫道：“她莫不是要你……”越裳笑道：“你们俩啊，真不知道心上开了多少个窍？她说萧宗主定是今夜或明夜下手，她要我今晚注意一应饮食，到了二天时，就和她易屋而睡！”
子杞笑道：“等萧老爷子得手，定然不愿‘凌姑娘’再呆宗里，只好趁夜送她出去。只是送到哪去却不好猜了。”越裳道：“凌姑娘找来附近的地图比对，说峰下的大熊岩有可能。这儿地势复杂崎岖，离宗府又远，附近又绝少有野兽出没，把人放上一夜，也没什么危险。”
子杞摇头叹道：“这个凌玲啊，真是千灵巧，萧兄得妻如此，也不知是幸与不幸？”
待到夜深人静，子杞悄然出门，天泽宗山里山外的禁制蓝图几乎都他心，不惊动禁制踏出山门轻而易举。他飞了半个时辰，好容易找到那处大熊岩，只见一块巨大的岩石横山埂上，宛如一只卧熊，四周都是风化的岩土，颇为荒凉。
子杞找了处隐秘的地方躲藏起来，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正当他等的不耐烦时，一道光芒从远处飞来，降到大熊岩顶端，正是萧素履御剑而来。
萧素履背上果然背负了一个人，他把那人平放岩石顶端，并她四周布下一层禁制，子杞隔的远了，看不真切，只模模糊糊看得出是个女子的体型。月光下，萧素履显得尤为苍老，他岩石上坐下，低声叹道：“凌丫头，你不要怪我，独儿虽然真心爱你，你也真心爱他，可你终究……终究不是他的良配。”夜晚的山林里寂静如死，他声音虽低，却显得极是突兀，子杞远处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和龙虎山弥家的这段姻缘，我是说什么也不能放弃的。天泽宗四面楚歌，慎儿又……离我而去，若不能外引强援，只怕要旦夕而亡。若论人才、品貌，你和弥姑娘不相上下。弥姑娘果决善断，你伶俐多智，想来都是独儿的贤内助。只可惜你那样的出身，只怕当了主母也不能服人。唉，要怪就怪你没有个好出身。”
子杞听得好笑，心想若是他得知被凌玲反算计了，不知要作何感想。只是看了他那月下自语的苍老身影，又觉得心酸。
萧素履兀自说道：“只盼你下得山去，就莫要再回来了。独儿和弥姑娘已经成了好事，你若是亲眼见了填心酸，总还是不见的好。你和凌海越那老匹夫闹翻了，龙尾宫是回不去了，这也未必不是好事。想来凭你的手段，纵然艰难些，自己生活也不成问题，日后勤加修行，未始不能成就一番功业。”他站起身来，喃喃道：“絮絮叨叨的，我真是老啦。”说罢一震腰间长剑，万仞夺鞘而出，载着他跃空而去。
等到他的身影完全淹没夜空，子杞才从岩石缝里探出头来，跃到大熊岩顶上。只见那道淡紫色的禁制里平躺着一位女子，脸型轮廓像是凌玲，瞧那眼眉嘴形却又有些像越裳，显然是易过容的。夜晚里若不细瞧很难辨认出来，也难怪可以蒙到萧素履了。
子杞将手平保护层上面，感受着禁制特有的气流波动。过了片刻，只见他微微一笑，摈指成刀缓缓插进保护层里，轻轻抚掉越裳脸上的遮掩，回复成本来样貌。就着月色，静静瞧着那如花容颜，子杞已沉醉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