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念兹慈悲心肠
不出一日，四人已到了海岸线的边缘，这里民户多以渔业为生，境况不似内陆一般凄凉，然而亦受到法其他政策波及，有些民况之苦，也仅比流民强上一线。庵东县地处海边，四人打算此处暂做歇脚，还县城外面时，却看到了一桩奇事。山野间，有来自四面八方的流民，一股股向庵东县涌来，前后几乎有万人之众。这些不敢归家的良民衣衫褴褛，面带饥色，他们听同样流落草野的乡民说，庵东县有人开棚施粥，因此不顾山路遥远，为了饱一餐饭从几里之外赶来。
随着流民一路走来，只见县头一处空旷地方，数千人席地或坐、或卧，有人正捧着破碗食粥，有人哄着孩儿一口一口吃着干硬的粗面饼，有人饱餐一顿正袒腹而卧，也有一家老小蜷一起低头饮泣，场面蔚为壮观，又无处不见凄凉之景。
另外还有一条长长的队伍从前方一直向后延伸出好远，后面涌来的流民也迅速汇入到这条队伍里。而队伍的源头，是一处临时搭建、连绵七十丈的庞大粥棚，粥棚后有一处临时搭建的小仓，仓顶几片木板遮挡，仅能挡雨而已。而这场施粥的主事人，却是来个着布衣、踏芒鞋的和尚。
子杞唱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慈悲为怀，普众生，不愧是出家人。”他又对盈缺说道：“这些僧人定是普陀山上的师傅们，这里施粥，不知要救多少姓于冻馁，真是一场无量功德。”盈缺不以为然，哼道：“这是出家人邀名的一贯伎俩，再说普陀山囤米数仓，比起被老鼠吃掉，不如拿出来换些好名头。”
子杞笑道：“话虽如此，总是出于一片慈悲心肠。饥民太多，大和尚们好生辛苦，咱们既然赶上了，总要帮帮手，略一份力。”说着话已赶到粥棚，他一向是和生人自来熟的，那群和尚质朴老实，听得他来帮忙，都十分欢喜，告诉他何处舂米、怎样熬粥、拣柴生火云云，子杞身手勤快，果然能解几分燃眉之急。
盈缺似乎对普陀山和尚很有成见，只远远看着，并不上前帮手；燕玉簟加不用说了，莫说她本来就想找和尚的麻烦，单只让她进那满是汗味儿的粥棚她就受不了。只有越裳爽利的跟着子杞过来帮忙，好她做的男装打扮，不然大和尚见了花姑娘，只敢朝后躲闪，那可就是帮倒忙了。
当日天色已晚，流民却陆续前来，众和尚不忍心饥民挨饿过夜，虽然劳碌了数天，只是咬牙苦撑，没有一人有抱怨之词。待到夕阳将落时，粥棚上每隔一丈升起了一只大灯笼，饥民排列的队伍仍旧不见末尾，灯下看来，仿佛一只蜿蜒的巨蛇。
大家正忙活，远处忽地传来一阵官家敲锣声，沿途饥民纷纷散开，让开一片道路，只见两个官差口唱杀威诺，前开路，县令大人徒步后跟随，身后还有十几名官爷，个个趾高气昂，比前面苦着脸走路的县令老爷还要威风。
众人不多时走到粥棚前，县令拱起手向一众和尚团团作了个揖，说道：“本县忝为一方父母，上不能报皇恩以推法，下不能救黎民于饥困，实惭愧无地。幸有众位大师，渡海远来，开棚施粥，活人无数。此等大德，本县原该携领合县官员同来拜谢，只是这……本县却收到府尹谕令，这个……着本县……”他身后一位官差见他支支吾吾，抢上一步，说道：“县令大人不好开口，便由下官来说。”他眼睛扫过一众和尚，高声说道：“你们这里，谁是主事？”
一个老僧跃众而出，双手合十道：“正是贫僧。”
官差上下打量他一眼，忽地大喝道：“好和尚，你可知罪？”
那老僧人大吃一惊，结舌道：“这，这个……老衲实不知犯了何罪。我寺僧人前来施粥，却从来没有作奸犯科之事，所谓知罪之说，却是从何说起？“官差冷笑道：“早料到你这贼僧不肯认！我来问你，你这开棚施粥是安了什么居心？嘿嘿，这‘收买人心’四字，你可当得起吗？”
“这……这是什么话？敝寺施粥，是出于我佛慈悲，不忍姓饥馁于荒野，”老僧苦笑道：“收买人心，收买人心！我等出家人收买人心何用？”
那官差冷笑道：“啊哈！这还要加你一条抨击时政的罪名！你说姓饥馁于荒野，那就是说朝廷政一无是处了？好和尚啊，借着施粥的名头，不仅影射时局，又聚拢了这许多愚民，你这不是要生事是干什么？来人啊，把这帮和尚都给我拿下！”他这一声喝起，身后十几个官差轰然应诺，腰刀齐齐出鞘，各向前跨出几步。
和尚群里冲出一人，头顶光光，大袖如摆，大喝道：“住手！就凭这等欲加之罪，你们也敢来拿人？”
那官爷往后退了一步，向一众手下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上枷锁？”
“谁敢动手？我大千阁寺玄朗方丈乃是当今四大国师之一，节制天下寺院僧侣，位比公侯，就凭你一个小小府尹爪牙也敢拿我寺僧人？”他身后僧人群情激昂，气势汹汹，上人大声聒噪，立时便把那十几官差的声势压了下去。那官爷看的心头憷，向身后道：“这，这一众僧人只怕大多都是被蒙鼓里的，皇恩浩荡，我等只拿恶，宽赦附逆，只给我拿下这两个带头僧人！”
县令旁叹道：“只恨本县官小位卑，无能为力。”粥棚外也喧哗起来，原来那群饥民听说官差要拿了施粥的善人大和尚，当下也不顾什么官威如虎，都纷纷站起来，将一众官差团团围住。他们本就是欠了官府的钱还不上，从家里逃出来的，有些人甚至背井离乡上千里，心里都憋着一股邪火，纵然是温顺的良民，也有逼急了跳墙的时候。
耳边响起“官老爷蛮横无理！”“大师们都是活菩萨！”之类的叫声，那十几个府尹的官差都变了脸色，他们就这么一点儿人，若真是惹起了民变，只怕还不够这上万饥民塞牙缝的。何况按本朝律例，引民变，莫说是他，便是他头顶的府尹大人也要不保大好头颅。为一个官差心思玲珑，伏头领耳边说道：“大人，如今民情蠢动，倘若激起民变，只怕不好收场。这……拿人之举，还要从长计议。”
差爷心也是暗暗叫苦，他顶头的府尹老爷是支持变法的‘党’人物，这位老爷听说普陀山住持极力反对变法，是地方上对推行法有诸多阻碍，使得他诸多‘政绩’不佳。并且朝已经有人看不顺眼了，他存着入主京官的心思，立意要这群和尚身上立下一功，现党当政，对这法推行一途为看重，因此临行前叮嘱这差人一定要用心办事。
那头领忽地想起一桩事来，忙问道：“府尹大人给咱们结交的那些江湖朋友呢？怎么这当口的反倒不呢？你速速去叫人请来！”
“不用去请，某家已来了！”这人耳朵倒灵，乱哄哄的一大群人里，偏是那头领的耳语声也能听到。只见一人排空而来，踏着一柄青魑魑的长剑，话音才传到，人已到了眼前。却是一名着锦穿罗的年人，嘴角微微翘着，显得又轻浮又倨傲。他站那官差身旁，向后猛挥长袖，皱眉道：“都散了！”
这一拂之力有若万斤，当前的几十个流民向后便倒，前面的推到后面的，呼啦啦的上人，一时间竟都因之跌坐地。寻常姓何曾见过这等神通，莫不以为是妖术。大家了一声喊，连滚带爬的全向后跑，只一会功夫，就清出来几十丈的一大片空地。
之前出声的少年和尚怒道：“你有剑仙神通，怎么对普通人动手？”那人斜觑了他一眼，哼道：“你可是普通人？对你动手如何？”忽地纵到他身前，抓住那和尚右手手腕，听得‘啪’的一声脆响，再放下时，那和尚手腕竟以一个极不自然的角垂落下来。
“啊……”那和尚出一阵惨叫，握着折断的手腕，颤颤巍巍地道：“你，你竟敢……”他满头冷汗，后面的话已疼的说不出来。
那人冷哂道：“原来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他冷眼扫向前面多和尚，说道：“玄朗派来施粥的，全都是些不懂术法的废物吗？”
这上个大千阁寺僧人都是些普通和尚，并无一人会降魔神通，若和这人打斗无异以卵击石，只是人人激愤，对他怒目而视。那人嚣笑道：“一群猪狗，却让我和兄弟们哪有用武之地？谁再敢瞪我，我就把他眼珠子挖下来！”夜空十几道剑光向这边飞来，想必就是他的‘兄弟’了。
“施主视人命如猪狗，那自己恐怕连猪狗也不如了。”忽然一道戏谑的声音他身后响起来。
“是谁？”那人猛然回头，却不见生人，喝道：“哪个龟儿子胡说八道？”
“龟乃四灵之一，施主用来形容小僧，却是受宠若惊了。似施主这般年纪，当小僧的父亲原也足够，只是德行却有些不够了。即便德行够用，这血缘上也是一个问题。试问若是自身连猪狗都不如，怎能生人子？还有一层，似阁下这般，只怕天下女子无人敢近，莫说生子了，阁下若想生子，岂不是要与猪狗行那事？”
“好臭的嘴！还不出来！”他听了许久，已经辨别出那声音的方向，身子如同一只迅捷的豹子，向那方向上扑去。一只铁爪猛地抓上了一物，出一声闷响，好像是抓了一段朽木的声音。
这声音太过奇怪，他定睛看时，不禁大怒，原来不是好像抓了朽木，他爪子所抓的正是一棵半枯的柳树！“原来施主不但品格太差，连脑子也是不大好使的，平白无故地，却抓烂一段枯木枝子干什么？”这一回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让人无法分辨出方向，那人大怒道：“藏头露尾的鼠辈！敢出来和爷爷大战三回合吗？”
“有何不敢，只是若真打起来，施主只怕三个回合也支持不住。”那人忽地惊叫了一声，猛地向前跳了开去，原来适才他觉左肩上被人拍了一下，这一下拍的虽轻，于他却无异于耳边惊雷。他立时回头看去，却只有一团黑暗，哪里有半个人影？那可恶的声音此时又响了起来：“这可奇了，我出来相见，施主怎么却又不敢了，何苦怕成这样？”
那人觉得右肩上又被人拍了一下，忙回头去看，还是无人。这般背后被人连拍了数下，自己也转了几个圈子，却连个鬼影也见不到。那人骇的嘶声大叫：“何方妖孽，敢来戏耍爷爷！”猛地拔剑出鞘，踏剑飞了出去，空连着转了几圈，却再无人来拍他肩膀了，正要松一口气时，却见下面一个官差瞪大眼睛指着他的背后，张口结舌的道：“大……大仙，你背，背后有，有个……”
“哎，施主这剑较普通的为长，岂不正适合两个人站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