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血影鬼刃
一场大雨过后，空气里有一种带着泥土芬芳的腥气。一只水牛大小的青灰色豹子丛林敏捷的穿梭，子杞一边心里咒骂初夏的晴雨无常，一边运功驱散自己和燕玉簟身上的水汽。怀里的玉人昏迷不醒，隔着衣衫也能感觉到她冰凉的体温。
清晨时，燕玉簟独自下山后，子杞不久也下山去了。他本想入洛阳城一观，只是眼前山林莽莽，哪儿东哪儿西也分不清楚，干脆稀里糊涂的顺着燕玉簟先前开出来的路走了。谁知才踏出北邙山，就见到燕玉簟昏迷地，人事不知。她浑身上下也看不出什么毛病，就是体温冷的吓人，子杞虽然粗通草药，可不敢胡乱往她身上使。只盼着快些到洛阳城，指望着城里的郎们能妙手回春。
“咳——”
子杞捂住嘴轻咳，手掌上殷红一片，肺叶隐隐作痛。吸进肺里的每口气息都像是一颗颗钢针，扎进气管里。
那几个混蛋！洛阳城外的一片平原上，几个黑衣蒙面的修士伏击了子杞和燕玉簟。他们像是草原上瘪腹的狼，一旦探出爪牙盯上猎物，就绝不罢休。若不是豹王吓退敌人，带着二人回头又窜进北邙山脉，子杞恐怕就见不到之后的这一场骤雨了。
无论这雨怎样可恶，总还下的是时候，把子杞一行的气味行迹冲的干干净净。穷追的饿狼跟进山林里，却丢了猎物的踪迹。一想到那几人充血的眼神，子杞就止不住的身子冷，他示意豹王停下歇息。一棵大树根儿下寻了个还算干爽的地方，让燕玉簟靠着树干躺好。豹王树前逡巡不定，额头上多出一道亮银色的弧形花纹，显得越妖异。
“豹大哥，你自从跟了我，没过上几天好日子，现下青天白日的，又遇上了强人，小弟心里好生对不住你。”豹王鼻子里喷出一道水气，算是回应。
子杞侧耳倾听了一阵，强自打醒精神，说道：“豹大哥，小弟的本事虽然不济，但既然做了你的剑主，也断不会给你丢脸！今儿咱们并肩作战！”
豹王仰天吼了一阵，募得化作一柄四尺长剑，倒插子杞身前，青色的剑身上有一抹银色的镂纹。子杞拔剑手，遥指向来路，喝道：“现身，还要躲到何时？你们究竟是何人，为何要苦苦相逼？上天有好生之德，几位难道不肯放人一条生路吗？”
古树的阴影里走出四个黑衣蒙面的人，悄没声息的，踩落叶上也不出一点声响。为的黑衣人喝道：“入万阴鬼池者，杀无赦！”他的剑有着微小的弧，像开了双刃的雁翎刀。空间的尺也似乎因为这一点弧而缩短，他抬手的瞬间，剑锋已递到了子杞眉睫。
“叮”，说是子杞挥动长剑，毋宁说是剑带动手臂格挡了杀招。细密的金属撞击声连成一线，如同风铃狂风舞蹈的声音，子杞不肯退一步，剑身上青气翻腾。
子杞忽地曼声吟道：“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长剑一震，青色大亮，子杞以前三指夹剑柄，手腕转折如意，剑走如弱柳扶风，不可捉摸，口喝道：“豹兄！脚蹈虚空落，剑挑轻灵出！”
黑衣人连出三剑，明明都指要害，却剑剑落空。子杞像是一尾游鱼，周身打滑，让他摸不着边，又剑出偏锋，每每出其不意。子杞所施正是王屋山绝技“蹈虚步”，当年某尘子曾凭此技与道门两大高手周旋，身法之上丝毫不落下风。配合这套步法的剑术叫做“有所待”，也是出自“列子御风”的典故，是脱自《冲虚经》的套剑法的一篇。当年创下这一套步法剑术的先祖曾说，若后人弟子可将此剑术练到“待无所待”，则与天下英雄争锋可矣。
子杞于这剑术只有五分火候，然而于剑意却深知，年来内气增进逾倍，手青剑又和他心意相通，因此竟将这步法剑术演的似模似样，风行剑卷，没有一点烟火气。
怪叫声起，另三个黑衣人挺剑杀来，四柄弧形剑交错往来，织出一片铁色的罗网，几乎罩住了天地。子杞全副心思都放“蹈虚步”和“有所待”上，心没有恐惧之意，竟罗网蹈出了一条生路。
黑衣领见四人仍不能把少年拾掇下来，眼神一厉，血色甚，弧形剑上也染上了一层血红，其他三柄剑同生感应，剑上漫出来的血气让剑挥过的虚空也留下一道红痕。子杞手脚沾上这些红痕，像被铐上了镣铐，身法顿时便迟滞下来。黑衣领抽准个空挡，一掌印子杞胸口，后者如断了线的风筝抛飞出去，一口鲜血也喷剑上。
另外三人一般心思，都赶到前面，想补上一剑，了结了子杞性命。黑衣领喝道：“我来！”弧剑翻飞，却是直刺其一人后心。那被袭的黑衣人后脊凉，忙转过身来，却不知挨了一掌的子杞如何到了他身后，忙掉转剑锋挡住夺命了一击，顺势斜刺，直取对手丹田。
那人也当真了得，拧腰后撤，免了开膛之祸。被袭的黑衣人却不容他走脱，跟上一步，就要使出连环辣手，忽觉脑后生风，忙侧头避开，手弧剑一转，如灵蛇摆尾，从腋下刺向背后，“叮”，又是两剑交击。他顺势转过身来，好家伙，这少年莫不是胁生双翅，竟又神不知鬼不觉的跑到了他身后！
子杞被那一掌打的飞出老远，要不是一股雄浑妖力护住心脉，小命也几乎交代掉了。见另三个黑衣人挺剑跟来，忙横起长剑，就欲死战，那剑锋上染了他的血，银色的光芒如火焰般升腾起来，把原有的青气也压了下去。谁知那殿后的一人忽然掉转弧剑，和那黑衣领斗起来。那人好似疯了一般，一剑逼退领，又转过身来，对前面两人乱刺。黑衣领岂肯罢休，冲上前来，长剑递出，把另三人都卷进战圈。转眼之间，四个人斗成了一团，招招狠辣，竟不容情。
子杞不知是什么缘故，也无暇多想，倒提起长剑，揽住燕玉簟腰肢，风一般窜进密林之。剑手里不安分的跳动，不同于豹王一贯的沉着笃定，银色的镂纹将剑身上的血迹吸的干净，染上了如美人娇羞时脸上的那一抹晕红。
子杞心下恍然，能让那四人生出幻觉自相残杀，正是幻妖的拿手好戏，豹王吞噬了幻妖的魂魄，竟然也继承来这等能力。只是，那绝世的妖王，是否真的烟消云散了？而今剑刻妖纹，是福是祸，不得而知。
“嘿，阴魂不散！”也不知林子里奔了多久，日头都拄着地平线歇起了脚，身后又响起悉悉的响声。子杞双脚像是灌了铅，燕玉簟仍是秀眉紧蹙昏迷不醒。他把心一横，放下燕玉簟，左手掐个剑诀，御起仙剑“白果”，一头扎进身后树林。所过之处枝杈纷飞，草木倒卷，颇有一往无前之势。
追前面的黑衣领当其冲，让过当头一剑，挥剑反击，招呼同伴道：“这人会使惑乱人心的妖法，大伙儿打点起精神，莫要再着了道儿！”一句话里子杞已抢攻了十三剑，可惜“有所待”是后制人的剑法，这样狂攻猛打，威力骤减，却连那人衣角也没碰到。
募听得“昂”一声豹吼，一道青影从丛林里窜了出来，却是行动诡异的巨眼豹王。一名黑衣人猝不及防，背上开出了五道血淋淋的槽子，痛入心脾，怒吼道：“畜生！敢尔！”弧形剑血光大盛，如一道急电斩向豹头，破风声夹杂着隐隐的亡魂嘶叫声。豹王喷出一口青气，打偏了剑锋，擦着弧剑跃了开去。
“这豹子扎手！阿三，你和阿二合力抵住这畜生。阿四，去料理了前面的女人！”黑衣领口里吩咐，手底却不含糊，一把弧剑纵横往来，如空织出了三丈血牢，大大限制了子杞“蹈虚步”的能力。
子杞见一个黑衣人向后窜去，显是要对燕玉簟不利，心大急，厉声道：“你还是不是人？有本事都冲我来，欺负一个昏迷的女子算什么能耐！”
黑衣领狞笑道：“不用急！一会儿就让你跟那女人地府里去相会！”子杞自身难保，豹王又被两个黑衣人缠住，一时脱不开身。那个阿四已窜进了前面的林子，燕玉簟只怕顷刻间就要香消玉殒。
子杞心头惨然，叹道：“壮士，便死也该让人做个明白鬼，咱们素昧平生，为何要痛下杀手？”
黑衣领冷然道：“某家早就说过，入万阴鬼池者，杀无赦！要怪就怪自己时运不济，误闯禁地，才遭此横祸！”
子杞心一动，问道：“当日进了鬼池的尚有一位白衣人，连他你们也不放过？”
黑衣人冷笑道：“泥菩萨过江，你还有心情管别人！阁下放心，那人自有旁的兄弟照顾，只怕待会儿黄泉路上，你俩还能聚。”
子杞摇头道：“我劝阁下快召回你的兄弟，若真遇上了那人，只怕要不妙。”
“哼，死到临头，还胡言乱语！”黑衣领左手结法印，掌心如握烧炭，红彤彤极为诡异，空残留的血红剑影募得化成实质，横七竖八的斩向子杞。子杞身十数剑，鲜血狂飙，血红剑影染了他的鲜血，威力盛，如同一把把横虚空的死神镰刀，将子杞团团围住。只等主人一声令下，就要把他枭分尸。
命顷刻，子杞灵台出奇的清明，忽地舌绽春雷，大喝道：“咄！”喝声如同一道大锤直击黑衣领面门，后者登时彪出两道鼻血，血红剑影纷纷破碎。
杀招被破，黑衣领大怒，喝道：“阿四，你干什么吃的！一个昏倒的女人，这么久还收拾不了？完事了就过来帮手！”话音刚落，林便窜出一道黑影，四肢挺直，梗着脑袋向他撞来。黑衣领怒，骂道：“狗东西，挺什么尸？”身手抄住来人肩膀，哪知那人来势极猛，直撞进他怀里，两人抱成一团，倒地上。
搭上阿四肩膀时，黑衣领已知不妙，入手处冰冷僵硬，生机断绝，那阿四分明已是个死人。他连忙起身，眼睛狼一样望着前方密林，阴着口气说道：“何方高人？既敢害我四弟性命，又何必藏头露尾？”阿二和阿三见情势有变，抛了豹王，聚领身后。
“哼，血影鬼刃，阁下好狠辣的手段！”林并不见人，只有这略有些苍老的声音响起。
那黑衣领喝道：“既然知道我等身上的艺业，奉劝阁下莫来蹚这道浑水！”
“血影鬼刃却吓不倒老朽，好叫你知道，崤山上容不得尔等撒野！”一道白影飞纵而来，黑衣领架起弧剑挡个正着，脸上红潮一显即逝。阿二、阿三各伸一掌，抵领背上，和三人之力，竟仍被这白影推出一丈之外。黑衣领只觉手上一轻，原来弧剑已断成两截，再看那徐徐飘落的白影，竟是一根寸长的羽毛！
黑衣领脸色惨白，咬牙道：“阁下神通，佩服之至。今日之赐，敝主人他日必定报还！”说罢抄起阿四尸，领着另两人反身离去。
子杞疼的丝丝抽着冷气，却不敢对救命恩人怠慢，冲着前面密林里拜下，恭声说道：“援手大德，晚辈感激不。”
树影里缓缓走出一位白袍老人，笑道：“陆小友宅心仁厚，临危之际，竟还为敌人着想，这等心胸，自然会有福报，老朽不敢居功。呵呵，说起来，吾弟跟随小友，也算祸后福来，他日当有功德圆满之时。”
子杞大惊，指着那人面孔叫道：“你，你是出云老祖！你不是天山修行吗？怎么到了这原崤山？”
这老者正是天山无妄城的出云老祖，闻言苦笑道：“此事说来话长，来日再与你分说。老朽将那几人放走，小友不会怪责？”
子杞连忙摆手道：“不会，不会。杀了他一人已是不该，难道还再要了另三人性命不成？只是晚辈平白受了这一场横祸，到现也不知是何缘故，唯实有些恼人。”
“今日来的是老朽，算他们运气，若换做是我二弟，这崤山上少不得又多出三条人命。”子杞猛地想起燕玉簟，忙问道：“前辈，前面林子里躺着的一位姑娘，可瞧见了？”
出云向着豹王招手，豹王先时还有些犹疑，之后缓缓走到跟前，被他抚摸体毛，甚是受用。“不必担心，那姑娘仍原处。今日偶遇陆小友与三弟，仍是意外之喜，老朽才迁来此处，正好一地主之谊。”他瞥了一眼豹王头顶的银纹，眼忧虑之色一闪而逝，说道：“天山别后，陆小友又逢奇遇，老朽也想闻知一二。”
京城，东华门外，市井从来盛。一个瓜果贩子匆匆收拾着摊面，这一天生意甚好，才过了傍晚，几箩筐的鲜果瓜便被抢了个空。点齐了散碎大钱，小贩子推车进了一道胡同，七拐八拐的便消失瓦肆深处。
小贩推车进了一处民房，把木轮车子院里停当好，回手把大门插上木栓，才慢慢走进屋子。他并不进里屋，却厅门里单膝跪倒，恭恭谨谨的对着内屋说道：“秉大总管，邙山有消息传来。”
“说！”屋人声音冷峭，像是化不开的一块寒冰。
“镇守鬼池的青凫兽被杀，冥灵殿封印受损，黄泉之水上涌，万阴鬼池劫难逃。北邙山三十里内，恐怕不日变成死地。派出去的两拨人马，血刃卒有三人回来复命，无功而返；蓝霜卒则至今音讯全无，只怕已凶多吉少。”
内屋的人沉默半响，方才说道：“血刃那三人原辛苦多年，就让他们回老家放羊养老去。”
“属下明白。”
“鬼池的宝物可寻回来了吗？”
“秉大总管，黄泉之水肆虐，我们的人也不敢过于靠近。阿兀金大人以纵鬼之术，却一无所获。”
“看来锁魂玉已被带出了万阴鬼池。此物对少主极为紧要，定要寻回来！”
“是，吾等必不负主上与大总管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