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这个大周期内，灵素衰败以来，武夫途径再无观天之人。
此刻，裴武举蹉跎一生，却乘着这场大雪，一举挣脱天地枷锁。
这当然不是巧合，而是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他早在季平安的指点下，无限逼近那个时间点。
只是始终缺乏一个契机。
就如历史上无数个坐井巅峰，每当尝试迈入观天境界，都会追赶一些灵素密集的地方，甚至甚布下阵法助推。
所谓“观天”，便是一举一动，真正牵动方圆天地。
按照原本的设想，裴武举会选择前往一些险地，或者找强敌酣畅淋漓的打一场，用这种方法突破躯体的极限，获得晋升契机。
就像江湖上踢馆拜山的传统，本来就是修行者主动寻找危机，刺激自己晋级而流传下来。
而此刻，这场风雪导致的天地灵素异常攀升，却成功帮裴武举迈过了这一道门槛。
“这是一场危机，也是你的机遇，公子叮嘱你的任务只有一个，将自己保持在最佳状态，乘风破境。”
黄贺之前到来时，如是说道。
“哈哈……”
池塘上方，裴疯子酣畅大笑，而后他辨别方向，整个人如炮弹般，呼啸着朝东城武庙狂奔。
隆隆隆……
沿途所过，雪妖战栗，空气爆裂声中，裴武举已抵达武庙附近。
正看到一只庞大的熊腰将扛着一柄巨大的开山斧，率领大群妖兵围在了武庙四周。
云槐书院的书生们，青白的儒生袍已经染红了，不少书生受伤，被搀扶着拉回武庙下。
余下的剑士仍在艰难抵抗。
“铛……”
熊妖将军半月形状的斧头斜斜劈砍，秦乐游竭力闪躲，却还是被劈中，这名浪子翻滚着砸在地上，敞开的胸膛鼓起，吐出一口鲜血。
“师兄！”
韩青松嘴唇几乎咬破了，抓起发冠狠狠一丢，浩然正气盘绕，眼神悲壮地准备发起最后的冲锋。
他们是这个时代的天才，不逊色于任何一代，但世界的变化太快了。
根本没有留给他们成长的机会。
只能竭力抵挡，为后面人群进入庇护所争取时间。
熊妖将军戏谑笑了，抡起开山斧，只要击溃这群人族修士，东城的武庙便是他囊中之物：
“愚蠢。若是将这些人分散在各处，杀死来还费些力气，如今都聚集在一起，倒是方便本将……”
说到一半，拄着大剑的秦乐游忽然猛地扭头，骇然望向裴氏宅子方向。
只看到云层荡开一圈圈涟漪，天象异变，继而连续的，爆炸般的破空声拉响。
熊妖将也错愕扭头，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一个穿着破烂衣衫，头发乱如野草，肌肉虬结，双臂垂下铁链的“中年”武夫眨眼间抵达，眼睛一亮，笑着一拳砸出。
这一拳递出，整个街区的风雪都静止了。
地面厚厚的积雪被无形力量牵引，在裴武举身后升起十几丈高的雪浪。
下一秒，大浪砸下。
熊族妖将只堪堪来得及将斧头横在身前，便被打的朝远处飞去。
身躯一口气击穿了数十道墙壁，那坚硬的躯体也爆炸成一团团血雾！
躯体跌在砖瓦中，没了动静。
这时候，裴武举才缓缓收手，掏了掏耳朵，笑问秦乐游：
“它刚才说啥？风太大，没听清。”
秦乐游呆滞在原地，身后瑟瑟发抖的数千名百姓也都鸦雀无声。
人群里，坚持留在地表的裴家母女望着那重返青春的武夫，失声道：
“父亲……”“祖父……”
裴氏老家主？
这时候，秦乐游等人也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盯着本地传言中，早已疯癫，甚至疑似死了的老前辈，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裴武举笑道：“速速转移百姓，这里接下来交给我。”
顿了顿，他转过身，补充道：
“这是季司辰交代的。”
季平安？他安排的？
这突然冒出来的观天境的武夫，也是季平安的人？
众人脑子一片空白，忽然，他们再次抬起头，望向西方。
愕然看到，西山方向，云层翻滚，竟也有骇人景象。
……
西山。
因为这里距离城中太远，且非妖族袭击重点，所以秋山长并未选择待学弟子们前往武庙。
而是在山中躲避。
甚至于，若非是之前那名叫黄贺的星官，前来拜山，这里的人都不会知道这场危机的到来。
“师父……”秋山长焦急地等在西山居外，站在这里，这位老学究可以看到远处城中盘旋的怪鸟，闪烁的血光。
下一秒，他看到篱笆院内，穿着式样古朴青袍，袖子如被利器割裂，略显花白的发髻，用竹枝固定的齐念从隐居之地走出。
这位百年不曾下山的传奇剑客，身后仍旧背负着一柄没有剑鞘，只用草绳随意捆绑的生锈铁剑。
“为师下山片刻，你且带学子们安心等待。”齐念说道。
秋山长却愣住了，仿佛听错了：“您……您要下山？！”
他并不知道季平安曾经点破了齐念的桎梏。
更不知道，这两个月来，老剑客早已换了一种磨剑方式。
“万物为剑。”齐念笑了笑，清瘦的身躯在风雪中有些单薄，眼神中却爆发出锐利，甚至堪称狂热的战意。
他一步步走出。
“百年磨一剑。”
“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
齐念声音一顿，苍凉一笑，抬起手指朝天空一指，背后铁剑悍然冲霄，如同一根细细的筷子，消失不见。
连带着，这位老剑客也消失不见，只剩下西山之上，风雪消失，云层被击穿出一个巨大的空洞。
新晋观天境剑客齐念，声如龙吟：
“斩妖！”
城西。
雪姬凌空滑行，将手中拽着的两名孩子丢给后头的江湖人，脸色难看地看着前方盘踞在民居里，那粗如水桶，数十丈长的巨蟒。
周围死伤无数，百姓们惊恐四散，便是那些江湖人，也都战栗，心生恐惧。
妖将！
“我们敌不过这畜生……”听雪楼主南宫婉奋力将法器飞刀掷出！
绝望发现，飞刀却在蟒蛇七寸处弹开，只擦出些许火星。
雪姬扭头，擦了擦嘴角的血，朝远处的布衣神相骂道：
“你算到的援兵到底还来不来？！”
布衣神相嘴唇翕动，似乎在念诵什么咒语。闻言，他猛地睁开眼睛：
“来了！”
下一秒，雪姬清晰听到尖锐剑鸣，她转身望去，惊骇望见远处的覆盖满白雪的大地上，竟然拱起一条雪龙，飞速逼近。
好似地下有什么恐怖巨物靠近。
不。
那是有什么极为锋利强大的事物，从高空飞过时，沿途地面被牵动的轨迹。
“是剑……”江小棠攥着烟袋杆，喃喃道。
所有人都看到一抹剑光如彗星般袭来，那头身躯庞大的蟒蛇勉强转过身躯，应激般朝远处剑光张开大口。
正要喷出毒雾。
却猛地僵住，头颅爆成一团血雾，无头的庞大蛇躯如巨树倒塌。
齐念身影徐徐浮现，负手扫视下方，道：“接下来此地交给老夫了。”
江小棠愣神，难以置信地道：
“西山老剑神？你下山了？不……你……你观天了？！”
其余江湖人也都震惊地望着这一幕，西山那个百年不曾下山一步的剑道强者的传说，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相比于这位老前辈踏入观天境界，他们真正的惊讶的，还是其下山这个举动。
仿佛一眼看穿了众人心中疑惑。
齐念语气平静：
“受季司辰所托罢了，尔等速速随我保护百姓，前往城西武庙。”
受季平安所托？雪姬与布衣神相对视一眼，不发一言，立即追随。
而江小棠则愣在原地许久，才被手下唤醒，一边跑，一边仍难掩心头震撼，眼前不禁回想起季平安的模样：
“他……到底做了什么？或者，现在又在做什么？”
……
……
此时此刻，余杭东南角方向。
季平安一行人终于冲破包围圈，真正进了城区。
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沾染鲜血。
在将那群铁尸抛下后，一行人沿途又遇到了一些四圣教高手截杀，但不需要季平安出手，黄尘便一人解决
——重新返回陆地后，即便是冰雪皑皑，黄尘的力量受到的影响也不太大。
毕竟只要站在大地上，就都是土系星官的主场。
而四圣教要布防整个城市，且阻拦的主要目标是大东军府，所以接下来他们遇到的阻碍并不大。
只遭遇了部分雪妖群。
“前方还有一支，绕过这片街区就能看到了！”二青趴在季平安肩膀上，淡青色毛发缭绕淡淡的光泽。
小狐狸竭力仰头，吸着鼻子，却是利用妖对同类气息的感应，为队伍指点方向。
“还是避开吧，外围的妖族军队解决起来太耽误时间了。”黄尘沉声道。
然而二青却又补了一句：
“还有人的气息，好像在打架。”
季平安说道：“过去看看。”
一行人按照二青的指点，很快找到了战斗的双方，令他们意外的是，带领队伍的竟然是黄贺。
合力解决后，黄贺从人群中走出，惊喜道：
“公子！你们回来了？黄监侯？洛师姐？你们也来了？”
此刻，曾经的博士浑身浴血，脸上满是疲惫。
黄尘等人动容，忙询问情况，黄贺解释道：
“幸亏公子提醒的及时，加上这边城区路本就宽一些，百姓转移的很快，只剩下一些零星的被阻拦的没能赶去庇护所。之前有妖将冲击武庙，但裴家老家主及时赶到，如今在那边守着，他按照公子的交待，没有到处跑主动猎杀妖族，而是以守为主。”
这的确是季平安的安排。
通过大转移，将人群聚集到庇护所，这固然能大大减少伤亡，但代价则是，妖族军队反应过来后。
必然会放弃原本的猎杀方案，而选择进攻武庙。
冲击防御的法阵，试图毁掉庇护所，所以即便裴武举和齐念，能够成功借助这次机会晋级，短暂拥有翻盘的战力。
但他们终归是人，想自己走，很容易。
但想庇护几十万，上百万人，便是神藏境强者也做不到。
所以，季平安安排的所有战术的核心目的，都是尽可能减少伤亡的情况下，拖延时间。
“方才我注意到城中天象异常，难道是……”黄尘忽然询问。
观天晋级，就算距离很远也可以有所感应。
季平安说道：“裴武举和齐念，但只有他们两个新晋观天，也还是守不住。”
神皇看向他：“你的意思是……”
季平安面无表情望着远处，眼瞳中漩涡凝聚：
“以如今的灵素浓度，敌人真正的强者应该可以过来了。”
话落。
仿佛要证明他的判断，众人清晰看到，城市的三个方向，忽然升起璀璨的光柱。
光柱极大，撑开漩涡般的门户，有庞大的躯体正一点点钻出。
妖王级强者。
三个！
星官们脸色陡然变化，虽说因为传送代价巨大，妖族能过来的强者不会特别多，但三尊妖王，仍旧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三对二，这一局，但凡没有新的观天强者加入，他们必输无疑。
“怎么办？”王宪怔在原地，失声说。
洛淮竹也忽然觉得无力。
这种层次的战争，已经不是他们这些破九能参与的。
少年少女们纷纷看向黄尘，可黄尘却看向了季平安。
“打不过的啊。”二青瑟瑟发抖，身为妖族，它更加清晰能察觉到那位格上的绝对压制。
这种情况下，最理智的行为似乎是跑。
季平安却好似没有任何慌乱，平静地说道：
“城东有裴武举阻拦，城西有齐念，南北最为空虚，分别是三清观主和夜红翎守着。黄监侯，你带着人去支援道门，我和阿斗神将去找夜红翎。”
这一刻，饶是面对着悬殊的对比，他的模样似乎与最早时候，接管指挥权时也没有半点不同。
“好！”黄尘深深看了他一阵，虽心中无比疑惑，并不觉得这种营救有什么意义。
但他还是应了下来，并带着洛淮竹等人，朝南城武庙赶去。
眨眼功夫，只剩下季平安与初代神皇，还有个二青留在原地。
“有把握吗？”初代神皇问道。
季平安吐了口气，望着那三道巨大的光柱，道：“你说呢？”
神皇的傀儡脸上很难挤出笑容，只是一把将二青拽过来，丢到书箱里，然后道：“走吧，我掩护你。”
“恩。”
二人当即朝着北城方向奔去，死寂的街道上，没有阻拦，这个时候，就算是那些没有转移走的百姓，也都藏在建筑里，不敢出来。
这空荡的街道上，只有他们两个疾奔。
也就在抵达城市中央，那冻结的秦淮河时，季平安忽然径直朝着某条偏僻街道走去。
神皇却脚步停下，拄剑伫立。
二青用小脑袋顶开书箱盖子，嚷嚷道：
“我不和你在一起，你磨牙还放屁……”
神皇一巴掌把小狐狸拍了回去，道：
“忍着！”
然后他再次望向那街道，赫然看到季平安的身影一寸寸消失。
他轻轻叹了口气，默默祈祷：
“这下全靠你了。”
……
季平安再次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出现在一座“武庙”中。
不见天日，且似乎破败已久，仿佛数百年无人来过。
他知道，这里是深处地底的，余杭城内的“第五座”武庙。
一座极少有人知道的庙宇。
他的脚下是一个传送法阵的阵图。
他的面前，是一盏长明灯，灯火照耀下，是一尊雕像，但与十三神将都截然不同，这是一尊，大周国师的雕像。
是他自己的雕像。
“还是到了启用这张底牌的时候了么。”季平安无声低语。
他在九州埋藏了许多张底牌，不巧的是，这里就放着最大的几张牌之一。
下一秒，季平安轻轻叹了口气，默念：“我回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