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众人围观的焦点移到了我身边——这位兴风作浪的白衣公身上。只见红袖招彩楼上的姑娘们齐刷刷转了目光，一见和公，媚眼满天飞，手帕、灯笼、香囊、水果从天而降。和公啪地打开扇，往脸前一挡。为避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往旁侧闪开了几步远。
前驸马宋公见有人向自己挑衅，正要接招，又见这不速之客抢尽了自己风头，再转头看向楼上的花魁娘，那冷清气质的娘此时竟生出了笑靥，冲着的却是白衣公。宋公怒视来人，“阁下是何人？”
和公折扇挡开几只香囊，宽袖拈起一串葡萄，摘了一颗吃了，余下递给我，“味道不错，要不要尝尝？”我接到手里，继续闪到一旁，摘了几颗吃，甜中带酸，极为可口。于是一边满足地品尝美味一边围观。
和公这才坦然迎向怒目的宋公，温文一笑，“在下只是个路人，听见公自叙身世，才知是前驸马，幸会得很。我朝大长公主把持朝政，总览天下已有数载，却只听闻招过一位驸马，便是阁下。想必公对那大长公主极为熟悉，所以在下好奇打探一二。公若是不便在此胜地透露，在下也不勉强。”
彩楼上姑娘们起哄道：“我们也好奇呢，宋公说说呗？指不定一会儿七姐就放你上来了呢。”
宋公望了眼此刻面容柔和不少的花魁娘，又见围观众人都是一副八卦脸，为了佳人，便豁出去。
“天下人谁不知道大长公主窃国，谁不知道大长公主荒淫无道，便是这长安书局都有民间编排大长公主夜夜笙歌、共有九九八十一男宠的刻印话本兜售，长安有首童谣唱的便是：垂髫小儿当中坐，公卿只跪皇姑姑，四公主，江山舞，生儿郎，不聘娶，宋玉只在百里府。这童谣唱得明明白白，但凡长安生得好看的公，都沦为了公主府的男宠。那些个拒死不从的，不是出了家就是叛了国，便是在下，也是跳了渭水才保住了清白之躯……”
这一番绘声绘色的控诉，已然引来不少针对围观群众的生意人，开始叫卖瓜酒水板凳，先尝后买。闲着也是闲着，我便先赊了一袋瓜一壶茶。放眼看去，四周瞬间搭就的桌椅已然坐满了人。我正要蹲去地上嗑瓜，旁边一个豪爽大叔热心道：“姑娘，来，咱们挤着坐一坐。”
我道了声谢，欣然就坐。将袋中瓜倒了出来，拨出一堆推给大叔，大叔也欣然一起嗑。我与大叔边看那宋公怒斥荒淫公主，边唠嗑，“大叔，那童谣真是那么唱的么？”
“那可不！我家狗剩都会唱，狗剩他娘还时常唠叨着狗剩大了模样还这么好的话，就送去公主府做个男宠，再不济做个小厮也成，那咱家就发达喽哈哈哈！”大叔豁达坦然，仰天长笑。
“哈哈哈！”我亦仰天长笑。
“瞧姑娘也是个知己，来，咱们以茶代酒干一杯！”
“以茶代酒如何尽兴。”我笑完转头冲小贩道，“大哥，再赊一壶酒。”沽酒小哥也不怕我跑了，立即乐滋滋送来。
“姑娘也是个痛快人！”大叔豪迈地斟满两大碗酒，“这酒就算大叔请了！”
“那怎么成！原本就是我挤了大叔的位。”我端起酒碗，跟大叔碰了一碰，一口灌下，冰冷的酒下喉，一团火便烧在胃里，后劲直冲脑门，“好酒！”
那边宋公慷慨激昂地陈辞，引得不少姑娘扔香囊手帕。和公则是坐一边轻摇折扇，含笑听取，身前还搁着一个小矮桌，桌上堆满了水果，似乎也都是姑娘们扔的。
大曜近些年的风俗直追魏晋，姑娘们见着美男便有扔水果的疯狂嗜好。有些柔弱一些的公，便往往经不住这么一通砸，过一回街，被姑娘们围观一回砸一回，便要生一回的病。有些过于柔弱的，也就此一命呜呼，重蹈了看杀卫玠的千古杯具。是以，不是每个美男都有活着过街的福气。
而这位和公竟能从从容容坐在水果堆里吃水果，谈笑自若，实属罕见。我托腮趴在酒碗上，向他望着。
“阁下又跑题了。”摇着扇吃着水果的和公满眼笑意，“阁下与公主的渊源还是没说到。”
“就是就是，尽说些大家耳熟能详的，就不能讲些新鲜的么！”彩楼上姑娘们抱怨起来。
宋公脸颊红了红，偷眼看了看楼上的花魁娘，咬牙彻底豁出去，高声道：“在下自然是见过舞阳大长公主的！先皇招在下为驸马，在下便曾隔着公主的鸾轿见过她一回……”
“隔着轿，原来还是没见到。”和公咬了手中蟠桃一口。
宋公哼了一哼，“自然是见到了！”
“哦？她长相如何？”
“都道太上皇极为宠爱四公主，不让她抛头露面，你们哪里知道其实是因她貌寝，不然如何能吓退白将军家的公、叶侍郎家的公、林尚书家的公。女十五当嫁，如今她都二十，却也依旧嫁不出去。如此无才无德又无貌的女，在下不为权势不为富贵，如何娶得她作娘！”
“哈哈哈哈哈哈哈！”一串大笑声，从人群中传来。众人纷纷扭头，只见一个华衣锦缎的妙龄女手提花灯，从人群让出的空道上走出来。人群私语，哪里来的俏小姐，当真是人比花灯艳。她走到场中央，身后默然陪着一个竹色布衣的男，只因那男走在极后面，衣裳又低调，所以没人注意他的相貌。
我远远望了一眼那低调衣着的宰相大人，原来方才吃馄饨时竟不是眼花，他竟跟着洛姜来逛花灯。忽然觉得胃里一团火又窜起来了，忙又倒了一碗烧刀灌下去，后劲冲得我脑门发晕。
只见洛姜犹笑得喘不过气来，“那个谁，前驸马，你倒是说说，她难看到了什么程度？”
宋公不认识她，怀疑她是在嘲笑自己，便不屑道：“难看到卸了妆，连侍寝男宠都认不出来，还当是夜叉。”
洛姜笑得打跌，手里鸳鸯戏水花灯乱颤，“既然是夜叉，为何又听说有洛阳公何解忧自荐驸马？那何解忧如此重口味么？”
宋公继续不屑道：“世人口味各异，那何解忧又是什么人？脑进水了么？”
一言落，忽然周围气氛冷了下去，下一瞬，便见白菜鸡蛋果皮从天而降，将宋公淹没。宋公爬将出来，满脸诧异，“怎、怎么了？”
楼上花魁面色冷淡，看也不看他一眼。姑娘们亦是冷脸，哼道：“你敢诽谤洛阳花——解忧公！”
洛姜幸灾乐祸的毛病走到哪也改不了，又张扬大笑，“你居然不知道解忧公风靡万千少女正是长安洛阳两都女们的偶像？”
“可他要娶监国公主，一朵鲜花插在那什么上，女们还当他是偶像？”宋公满脸不忿。
一只西瓜皮从天而降，一姑娘气愤道：“他娶了公主，也是我们的偶像！”
“你们见过他？他是长了三头六臂还是会七十二变？”宋公摘下脑门的西瓜皮，依旧顽强抗议。
一只夜香壶从天而降，又一姑娘激昂道：“虽然没有见过，但是有什么关系？解忧公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英明神武、貌赛潘安、智胜孔明、侠义非凡、义薄云天、有情有义、有胆有色、人中龙凤、举世无双！”
宋公终于败在了夜香下，倒地不起。
洛姜笑得畅快，忽然一瞥到了和公，愣了一愣，走上前道：“你是哪里来的？”
和公望了眼洛姜身后，分开水果堆，起身合扇笑道：“在下自淮南来。”
洛姜又看了他几眼，转身走了几步，将手中花灯交给简拾遗，却见简拾遗目光望向一处，于是也跟着望了来——
果然，拿碗也挡不住。我索性丢下碗，竖起食指摇了摇，二人目光这才撤回去。
这场围观也差不多到了尾声，宋公半天没爬起来，不少人都散了。彩楼上，花魁娘目光一直在和公身上，此时命人传话，有请和公上楼喝茶。和公笑道：“京都名胜，却之不恭。”随后向我道：“姑娘也一同否？”
“京都名胜，焉有不访。”我拍着衣裳起身，诚恳道，“不过先跟公借点钱付了这里的酒水瓜钱。”
“好说。不过不算借。”和公慷慨解囊。
洛姜去而复返，笑嘻嘻道：“红袖招，好地方，我也上去瞧瞧。”
简拾遗将我与洛姜环视一眼，莫可奈何，只得点了点头。
宋公此时也被人搀扶了起来，送往红袖招沐浴更衣。得以亲近佳人，自是喜不自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