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鸿白如今才恍然,他的确对不住沈青鸾。

    不单单是他的冷待和刻薄,更是将她放在陆氏这头豺狼面前,却忽视她的求救。

    难怪沈青鸾如今对他如此冷淡。

    只一想到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沈青鸾可能遭遇的事情,君鸿白心中一阵撕裂般地钝痛。

    她是那样高傲的人,却曾经,愿意为了他弯下头颅去侍奉这样一个卑劣的人……

    君鸿白猛地攥紧了拳,忽地转身,掩饰住脸上极致的后悔和疼痛。

    “祖母,我唤您一声祖母,就永远都会孝顺您。”

    陆氏脸上的紧张瞬间去了大半。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君鸿白不会揪着不放!她是她唯一的祖母啊!

    可下一瞬,君鸿白的话却险些炸翻她的天灵盖。

    “祖母这些年上下操持实在累了,还要劳心为孙儿打点。

    如今府中有了青鸾,又有倩儿帮忙,再不济还有绵绵,日后不必再烦扰祖母。”

    陆氏大脑嗡了一声,双眼蹬得几乎要脱眶而出,满眼写着不敢置信。

    “祖母日后就呆在福寿院吧。”君鸿白语气淡淡,说出来的话却不亚于判处死刑。

    “还有,祖母既然倚重孙嬷嬷,想必也看不上别的小丫鬟伺候,日后这福寿院,就留着孙嬷嬷日夜陪伴,祖母定然不会孤单。”

    “你什么意思!”

    陆氏声音高亢愤怒,期间又夹杂着恐惧、慌乱和凄厉。

    “我是你亲祖母,你娘小时候没有奶水,是我将米磨成粉,煮熟了一口一口喂着你。

    若早知会味出一个白眼狼,我——”

    “我小时候有奶娘。”君鸿白淡淡地打断她。

    陆氏顿时一噎,满脸不甘,“那你也是我带大的。”

    君鸿白深深地看着她,“我宁愿祖母没有养过我,这样我可以毫无顾忌地为文娘主持公道。”

    陆氏霎时无语,张了张嘴,却再也说不出任何狡辩的话。

    杜文娘,杜文娘,这个女人怎么就阴魂不散!

    君鸿白仔细地看着她的脸,看着她脸上的每一条皱纹,看着她眼底翻滚的怨毒和憎恨。

    心中只觉悲凉至极。

    直至此刻,陆氏心中仍旧一丝愧意也无。

    这样的人,居然是他的祖母。

    君鸿白无声地笑了,挣开陆氏冰冷的双手,大步往外走去。

    “祖母身子需要静养,将福寿院看好了,日后谁也不许出入。”

    他发出一连串冷漠的吩咐:

    “孙嬷嬷做事细致,深得祖母信任,日后祖母衣食住行全都由孙嬷嬷一人打点,其他人毛手毛脚的丫鬟不许僭越。”

    “放肆!”陆氏气急败坏的喊声被关在门户,逐渐从君鸿白耳边消失。

    没了往日熟悉的声音,君鸿白居然有一丝迷茫和无措。

    只这丝迷茫很快被他掩盖下去,他迎上方才去找沈青鸾的丫鬟,“夫人回来了?”

    丫鬟局促地垂头,“夫人说她要侍奉双亲,无暇顾及镇远侯府又要往她头上盖什么屎盆子。”

    说这话时,她没忍住偷偷从眼缝里往上瞄。

    天知道,夫人的原话更难听,她已经是含蓄地修饰了许多。

    君鸿白默然。

    就在丫鬟以为他要大发雷霆的时候,君鸿白只是沉默而压抑地点头。

    方才有一瞬,他的确想发怒。

    他想质问沈青鸾,凭什么对他如此冷淡,想问问她,到底有没有把自己看成她的夫君!

    可也只是一瞬。

    沈青鸾刚刚做他妻子的时候,他只觉得她古板、生硬、不解风情。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层坚硬冰冷的假象逐渐消散,她开始变得娇俏、生动,高傲的神情之下,是坦荡和绝代风华。

    更炽热的,是她矜持的笑容之下,澎湃汹涌的对自己的热爱。

    君鸿白只要想起新婚之夜,掀开盖头下的沈青鸾对他投来娇羞而妩媚的眼神。

    便觉胸腔盈满热意,让他恨不能大冬日在冰天雪地里畅快大喊一声。

    可也就是在认识到她的美好之后,君鸿白才知道,他有多卑劣、懦弱,这样的他压根没有跟沈青鸾并肩而立的资格。

    难怪,难怪她对自己如此不屑一顾。

    君鸿白露出一抹苦笑,“好,孝顺岳父本也该是我的责任,如今夫人愿意呆在沈家照顾岳父,也是替我尽孝。

    你去回了夫人,就说让她安心呆着,镇远侯府的一应事务,自有我来。”

    丫鬟面露诧异,却识相地没有多问。

    沈青鸾听了这话,也全然将这话如同一个屁放在了身后。

    她才懒得管君鸿白去死。

    这会她正看手中信纸上熟悉的字迹而头疼。

    一刻钟前,气急败坏的陆氏使了孙嬷嬷钻狗洞出去,亲自送了封信给君呈松。

    信中勒令他去城门口接她娘家的侄女陆黎生。

    原是君鸿白虽然与陆氏划清界限,但碍于颜面,也碍于自己的声名,只说陆氏身体不适要静养,对外倒不敢传出任何风声。

    以致君呈松压根不知,他最大的敌人这会早就不成气候。

    陆氏信中捏着孝道,孙嬷嬷又不比陆氏冲动,是个惯会软刀子捅人的。

    君呈松三言两语就败下阵,只能捏着鼻子应了这桩差。

    可是,接陆氏的侄女?

    陆氏自己就是个阴狠的笑面虎,她的侄女会是什么样?

    他素来畏女如虎,这会略略一想便觉心底发毛,自然心中抗拒。

    偏生躲也躲不得,只能硬着头皮前去。

    难关当头,君呈松二话不说就想起了沈青鸾,当即修书前往。

    他信中辞藻并不华丽,却恳切真诚,叫沈青鸾一见就想起他那闪烁着祈求的双眸。

    如鹿生辉,如珠澈澈。

    沈青鸾自己个都有些奇怪,隋安和君鸿冀应当是并无关系才是。

    只是为何,他们两人总给沈青鸾一种熟悉相似的感觉。

    为着这个奇怪的想法,沈青鸾有些失笑,思忖片刻,便写了回信,只道必会陪伴前行。

    所以到了这日,沈青鸾便按着时间去了外城。

    高大男人早就等在城墙之下,见着沈青鸾打马迎上。

    “许久不见,隋安兄风采依旧。”

    沈青鸾笑眯眯的,刻意乔装过的略显平凡的眉眼在日头下都闪耀着温暖的光。

    君呈松心中莫名就是一热,纵身一跃翻身下马。

    “青衣。”

    他快步凑到身青鸾面前,喊出她的名字,接下来却没了话,只看着她一通傻笑。

    沈青鸾挑眉打趣:“隋安兄马上要与佳人见面,所以格外激动?”

    君呈松的脸瞬间拉了下来,“我那继母的侄女也算佳人?

    这会不是在战场,若不然我管她是男是女,一柄大刀挥了去,削她半个脑袋一了百了。”

    沈青鸾沉默。

    南边一阵凉风,她只觉得头皮处有些发凉。

    君呈松忽而勾唇,眼中闪出兴味的光:“依我看,青衣兄长得斯文俊秀,若是变作女子,方能算得上佳人。”

    沈青鸾:……

    这个话题有些危险,她识相地转移了话题:“还未谢过隋安兄送的孤本。”

    她从怀中掏出两本包得严严实实的书,小心翼翼翻开整洁的布巾,摸了两下封面才道:

    “只这些孤本太过贵重,说是传世珍宝也不为过,我能偶然看上一看已是难得的造化,不敢据为己有。

    这几本书我已是抄录过,正本合该原样奉还!”

    她的手很白,拖着两本泛着墨香的书,宛若上好的瓷器承载着稀世奇珍。

    君呈松一时默然,盯着她的手腕瞧了半晌,才缓缓开口:“你看不上我,才不肯要我的东西。”

    这话不是反问,却是肯定。

    他的声音之中满是沙哑的粗粝,沈青鸾有些诧异地抬头对上他的眼神。

    却见他双眸之中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沉。

    沈青鸾心头一跳,虽不知这眼神意味着什么,却是下意识脊背绷紧起来。

    微不可见地后退了几步,才镇定自若道:

    “君子之交如手足,平等互助如日月,隋安今日送我如此贵重的礼物,为了回报隋安,我势必要赠予同样贵重的东西。

    然这两本书于隋安只是随手可得,于我而言却是需要掏空家底才能回报,我这会若一时贪婪,日后在你面前便要永远低上一头。

    所以隋安若想与我长久相交,便请将这两本书收回吧。”

    君子之交?

    沈青鸾说得一长串,落在君呈松耳中却只听到这四个字。

    往日他和部下吃肉喝酒,那些莽汉只知道说什么好兄弟,一起死。

    从未有人连拒绝的话都能说得他心花怒放。

    君呈松费了些力气才将嘴角压下,却还是透出一丝羞涩的意味,“你这么说,我便收回来罢。不过,”

    他语气略高了些,“你说要回赠,是什么?”

    他的话题跳跃得太快,饶是沈青鸾心思敏捷,也愣神了半瞬,才笑着从袖中掏出一手指见宽的木盒:

    “我的回礼不如孤本贵重,却是我亲手所作。”

    君呈松迫不及待地接了过来,当着沈青鸾的面打了开。

    一打开,入目赫然是一支手掌长的笔。

    饶是君呈松不怎么识货,也看得出笔杆是用着上等的紫檀木,木质光滑细腻,透露出淡淡的紫红色泽。

    落在君呈松手中,称着他宽大的手掌,看起来宛若一柄饱经风霜的利刃。

    “这是你亲手做的?”君呈松将笔握得死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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