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后,骑队已返。
李煜摆了摆袖袍,“看座。”
外堂内,自有人为他们添座儿。
五人抱拳,“谢大人!”
“说说吧,”李煜抬手屏退侍女,掌心拢着茶杯,似是取暖。
“抚顺卫,是个什么情况?”
李季抿了抿嘴,实话实说。
“抚顺县城,门户洞开,城中尸鬼漫出,已遗祸城外十数里乡野!”
“更使浑河难渡。”
“不过,”李季再揖,谈及此行顿时神采昂扬,“也有好消息啊,大人。”
“抚顺地界,军中游骑往来,颇为繁密。”
荒无人烟的道路上,一整日却能有五六队游骑来往梭巡,确是称得上‘繁密’。
“嗯......”李煜垂眸低吟。
“可探明对方旗号?从何而来?”
李季摇了摇头,心感遗憾,“卑职等只能近得一箭之地,可观其旗号,却着实不敢高声呼喊。”
“彼此尾后皆有尸随,更不敢逗留。”
抚顺县周遭,尸鬼数量依旧不少。
游骑梭巡,身后常有尸鬼追逐,双方碰了面也根本就停不下来。
除了李季这一队人马,无论是沈阳府太守标营骑卒,亦或是抚顺关东征残部斥候,都肩负引尸开道之责。
根本无暇顾及李季这么一支不起眼的‘小队’。
大概是担心外人祸事,他们甚至曾射出箭矢逼退李季等人的接近之举。
“卑职观其旗号,有‘孙’、‘李’、‘郭’......”
“所遇每队旗帜皆有所不同,实难辨帅名。”
且不提李昔年与郭汝成所部。
单是抚顺关东征残部,其中除去总兵孙邵良,更有数名校尉、屯将。
这些斥候背负认旗类目繁杂,有‘刘’、‘王’、‘蔡’......至少七八类各色旗号。
单此一军,各色旗帜便让李季等人看的眼花缭乱,难辨其明。
甚至,由于抚顺关斥候为探明李、郭所部炭场驻地,冒险抵近。
引得营盘骑卒戒备驱逐,更是让李季等人难以探查,只得草草收场。
李煜点点头,也不难为于他们。
“如此说来,他们行的确是战场遮蔽的老路子?”
李季肯定道,“是的,大人。”
“所见每队游骑,皆颇具军中章法,此非贼盗仿数日之功可仿,定是军中斥候!”
“只是,各方戒备异常。”
“甚至,有数支骑队互引弓矢驱逐之......卑职等人少,难以突破数方散骑遮蔽,探查其后本队详情。”
“贸然行事,卑职唯恐引得对方数队游骑汇聚绞杀,故此未敢刀剑相向。”
李季明知道,那些游骑来的不同方向,就是对方本部人马所在。
但是,他们一行五人,根本没可能突破数倍,乃至十数倍军中斥候的遮蔽巡防。
彼此皆乃精锐,差距只在伯仲之间。
除非,他们真刀真枪的和对方拼一拼,才会有那么一丝微小的几率。
否则能获取到抚顺城左近更多信息的一方,必然得是人多势众的那边。
李煜当初千叮咛万嘱咐,李季退却,说到底也不过是依令行事。
李煜蹙眉,忧心道,“尔等折返,可曾扫清尾巴?”
既然如此,若是这些来历不明的斥候尾随,岂不就将抚远县暴露在外。
来往迁民车队实在是经不起变故。
还差最后一批军民百姓,正待东迁。
李季拍着胸脯保证道,“卑职性命作保,身后绝无对方哨骑尾随。”
“卑职等虽是打着‘李’字旗号,却也是尾行一伙儿‘郭’、‘李’游骑,兜了个圈子才敢脱离抚顺周遭。”
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便于浑水摸鱼。
抚顺县周遭打‘李’字旗的不止他们一队,混杂其中,各方便难以分辨来历。
在李昔年和孙邵良二人眼中,这支打‘李’字旗号的哨骑,无非是对方派出的其中一小队人马,并不值得关注。
“实乃多事之秋啊——”
“尔等退下歇息去罢,稍后自去库中领此行赏粮。”
“喏,”五人起身,不敢逗留,“卑职等告退!”
......
堂内再无旁人,李煜右手食指无意识地轻叩桌案,感慨莫名。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一伙儿军伍?”
李煜起身来到舆图旁侧,细细思虑。
如今边墙兵丧,抚顺北上各部驻军,想要南下抚顺卫,必经抚远。
‘既不是北,莫非是南?’
李煜手指顺着划向南侧,沿边墙南下,依次是清河卫、定辽右卫。
清河卫,依边墙而守,边墙若失,断无幸存之理。
‘绝不可能是清河卫驻军北上。’
再往南,定辽右卫......
‘更不可能。’
定辽右卫与清河卫之间,山脉耸立,河川不通,二者交通往来,只能绕行边墙,亦或沈阳府中枢转运。
李煜百思不得其解。
‘此时此地,何来外军?’
‘抚顺既陷,上游建州卫,下游沈阳府......’
‘莫非,是建州卫驻兵西撤呼?’
李煜比对舆图,最终只能模糊判定,这些军中游骑一东一西,交汇于抚顺县这么仅剩的一种可能。
任他百般推掩,也绝想不到,会有那么一支东征残部远迈千里,辗转入关。
要说唯一能让李煜稍感心安的,便是那‘李’字旗号。
‘莫非,是某只我李氏族军?’
辽东武官,但凡姓李,十个里头至少五个都是出自锦州李氏。
与李煜同宗同源,那便能攀得上关系。
如此,来日相逢,总不至于一上来就兵戈相见,尚有转圜余地。
......
抚顺县,往东十里浑河窄处有一渡口。
河北河南,各有一军森然列阵。
两军隔水相峙,唯有旗幡在风中猎猎作响,除此一片死寂。
不多时,各有一骑主官在亲卫护卫下前出,来到阵前隔河对望。
孙邵良微眯双眸,盯着对岸‘李’字大旗,颇为不爽。
“莫非,是李毅那老东西杀回了沈阳府?”
抚顺周遭,孙邵良唯一能想到的李氏武官,便是这个与他相争东征军职的对头。
原沈阳守备李毅,乾裕二年末,莫名其妙的突然拉出一营甲兵,临阵提拔。
他顶掉的,却正是孙邵良的差。
东征序列骤然多出这么一营人马,刘帅就干脆把孙邵良划拨了一个东路军的偏师名头,打发了去。
有时候,麾下兵马真的不是越多越好。
多多益善的兵仙,千百年难出其一。
孙邵良眺望对岸军阵,心中五味杂陈,不忿与感怀纠缠,最终都化为一缕难以言喻的惘然。
若无代总兵李毅顶替,真不知他自己是否又早就该随刘帅战死汉城,一同化作那离乡游魂。
所以,凭对岸那面‘李’字将旗,便值得亲自一会。
一丝侥幸,仍在孙邵良心底割舍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