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镂喝了口冷茶。

    他随手丢开粗陶杯子,支起胳膊,沉沉阴影投射下来,“宋娘子,你对谁都这副怯生生的模样么?”他嗤笑一声,“乡下的村妇,都不如你这般扭捏。”

    宋矜无视掉他话里的嘲讽,匆匆问:“为何三日内要结案?”

    “这与你无关。”何镂直接打断她,居高临下,“这桩婚事,只要你应下来,你阿弟自然不会有事。”

    宋矜心口冰凉一片。

    她原本以为,这桩案件,哪怕就是再潦草……也是一直拖,拖到不了了之。

    却没有料到,朝廷不仅根本不想查,还想要以最快的速度结案。这盆脏水,要在热度最高时,直接泼在她阿爹头上。

    只要此时结案,此后想要翻案千难万难……

    绝不可以如此!

    “何大人……”她有些失神。

    “沅娘,”何镂忽然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拖拽来,“你在想谁?章次辅……还是谢敛,你盼着他们帮你,不如求一求我。”

    他衣衫华贵湿冷,阴鸷的眸光闪烁不定,犹如威武的恶罗刹。只要动一动手指,就能轻而易举杀了她。

    宋矜被拽得一踉跄,险些扑入何镂怀里,僵着脖子后仰起半张脸。

    她惊呼一声,腿也被凳子砸伤。

    屋内哐啷响,灯火也被吓得一跳,屋内的光线刹那间暗下去。宋矜半跪在凳子上,何镂身上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厚重的呼吸如钝刀子般刮在她后颈处。

    宋矜心口狂跳,“这案子胡乱定下,何大人就不怕日后翻案……”

    话还没被说完,她的喉咙就被扼住。

    身体失去掌控,宋矜以屈辱的姿势抬起脸。

    何镂眼底嘲讽满满,“翻案?”指腹危险地摩挲咽喉,讽刺低笑,慢条斯理地说着,“你们宋家死了个干净,谁为你翻案?难道谁也想如你宋家一般,死个干净不成?”

    每一个死字,都如一把刀扎入宋矜心口。

    如何镂所说,没有人敢伸出援手。她和阿娘无数次扯下脸面,求了不少人,受了不少白眼,却只换来一句难道想让他们也和宋家一般,死个干净不成?

    宋矜默不作声。

    门被何镂的人守住了,谢敛的名帖虽然交给了蔡嬷嬷,却不知道蔡嬷嬷能不能找到机会出去。就算是能够出去,章永怡却未必会伸出援手。

    但无论如何……

    她抬起脸,轻声道:“我如何确信,大人当真会保住我阿弟?”

    语气似乎是哀求,却更像是和他对峙。

    何镂猝不及防,心口被撞了一下。

    对面女郎本就生得纤弱破碎,眼底含着泪水,就如一支含露的虞美人。何镂心头升起一缕火气,烦躁地收紧了手,却被她因此滑落的泪水烫到。

    他几乎本能松开了手,再度发怒。

    “宋家败落,但名声犹在。”少女咳得肩膀颤抖,单薄细长的脖颈压低,呛出的眼泪扑簌顺着面庞滑落,“要是我阿弟也死了,旁人只会觉得大人落井下石,而不是我们背靠着赵掌印……”

    她一气呵成说完,咳出大口大口殷红的血。

    何镂怒得发闷。

    宋矜非常聪明,她说得就是关窍。

    贪污的人根本不是宋敬衍,但宋敬衍是最合适的替死鬼。无法调查,只能盖棺定论……但宋敬衍早些年风评太好,仓促定了罪,恐怕有人要闹着平反。

    可他上头那位却等不了了。

    那折中的办法,就是将宋敬衍“拉入”赵宝一党,让他当个“恶人”。

    左右赵宝这些年,背的锅够多,又有上头那位罩着。赵宝保了宋家唯一的后人,旁人自然会觉得,宋敬衍手上不干净……也就不会有人相信她阿爹的清白。

    ——怎么相信?那可是赵宝阉党同伙。

    “你倒是聪明。”何镂冷笑。

    对面的少女抿唇不语,乌发散乱地滑落,衬得她脸色极其苍白。何镂心中生出别样的念头,几乎是下意识,伸手想要攫起她的下颌。

    喉间一凉,她袖底的银簪猝然刺出。

    她整个人苍白得没有色彩,眼里却如同跳跃着野火,尤为激烈。

    “离我远点。”宋矜说。

    何镂沉着脸。

    她讨厌他的眼神毫不遮掩,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哪怕是亲手弹劾她父亲的谢敛,宋矜都不是这样的眼神,却偏偏这样嫌恶他。

    何镂阴沉沉地看着宋矜。

    片晌,他嗤笑起来,握紧腰间刀鞘,站了起来,“怎么?你……”

    这句话还没说完,门就被拍响。

    “大人,章次辅的人来了一趟,要见……见宋娘子。”对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归于沉默。

    宋矜仓促抬起脸。

    谢敛没有来,但章永怡的人来了。比起谢敛,自然是章永怡来得更靠谱一些,但章永怡如今的实权不如谢敛,若是何镂发了疯,未必镇得住何镂。

    只是,她原本还以为,上次章永怡不见她……如今或许也只会是谢敛愿意出面。

    短短数刻,她心中想了许多。

    何镂似乎十分不悦。

    过了许久,她才听见何镂不耐烦地道:“请过来。”

    何镂踹开门,转身出去了。

    宋矜身体晃了一下,她坐在了地上,靠着倒地的凳子才没有瘫下来。对方明显要定阿爹的罪,但一旦定罪……阿弟就一定会死。

    确实如何镂所说,只有被泼上脏水,才能忍辱偷生。

    她疲倦地靠着凳子,看向门口。

    木门吱呀了声,风雨裹挟着潮意,扑面而来,吹得沉重的帷幔扑灭了灯。对方提着盏灯笼,周身隐在黑沉沉的雨夜里,只有一双眸子倒映着灯光。

    宋矜僵着辨认了一会儿,才认出那是谢敛。

    她有些惊讶,旋即回过神,“谢大人。”

    对方衣裳湿透,乌黑的鬓角有几绺碎发,黏在凌厉苍白的颌骨处。他抬起漆黑的眸子朝她看过来,没有打招呼,只是从袖子里取出几张信纸来。

    那信纸非常熟悉,宋矜看着谢敛摊开。

    她确实认识。

    那是她着人送给章永怡的信纸,可以为她阿爹翻案的证据。但她密送给章永怡的东西,本该存在衙门里,作为翻案的证据。

    但此刻,既然出现在谢敛手里,说明必然出现了意外。

    宋矜唯一的希望,就这么轻飘飘的,被浇灭了。

    “这些信,现在还不是拿出来的时候。”谢敛道。

    宋矜皱起眉:“那该等到何时?”

    谢敛没有回答,反而说道:“三日内,必须结案。既然无法审理出结果,那在结案之前,这些证据,绝对不能流落出来。”

    “谢大人。”宋矜没有力气生气。

    她防备何镂,也防备谢敛。

    但此时,她却没有力气握住手里的银簪子,反而只是追问他,“所以……你拦截了我送给章大人的证据,让我眼睁睁等着我阿弟,死在我眼前?”

    屋外风雨潇潇,何镂的人将小院守得严严实实,四处都是重重人影。只要稍有动静,就会响起更多的铁甲佩刀声,随时就要闯进来。

    谢敛放下手里的灯笼,自己坐在桌前。

    黑暗中,只有他身边有光。

    “不会。”谢敛垂眼。

    灯火明昧,宋矜下意识去瞧他。青年周身清寂矜贵,眉头微蹙,眼底如藏着淡淡的阴影。在她急切的目光下,冷白指骨翻动信纸,一目十行地扫视过去。

    他这才微抬了脸,看向她。

    黑眸深沉,神情肃杀,恰如传闻中手握生杀大权的权臣。

    欲来风雨,仿佛停了。

    宋矜心口的急切,不觉舒缓了些。

    但她停不住焦灼,攀住了谢敛的衣袖。对方的目光如有实质,霜雪般冰冷沉重,宋矜脑海中不由浮现许多传闻……

    无数流民死在他手上,血肉模糊都目不斜视。

    不少犯人,更是被他亲手折磨致死。

    她轻轻哆嗦了一下。

    “宋娘子,这三日都不要出门。”

    对方在她抽回手之前,隔衣将手搭在她小臂上,迫使她不要躲开。谢敛凑得非常近,已经到了有些失礼的地步,略带苏合香的呼吸洒在她身上,是冰冷平静的。

    一片漆黑中,宋矜看向唯一的光源。

    她低问:“为何?”

    谢敛没有回答她,反而是将信纸再度收入袖中。

    经年的信纸发脆,宋矜听见谢敛动作微顿,才回答她,“十二年前,宋大人外放路上,曾有恩于我。”

    十二年前,父亲外放做官。

    乘船自沅水而下,却因为连日下雨,沅水发了洪灾。沅水两岸无数百姓受灾,无家可归的老幼极多,她阿爹就顶着不能按时赴任的压力,留在沅水附近捐赠随行药物,帮助当地官吏抗洪。

    当时她阿爹已经很有些清名了,为防有人说她阿爹沽名钓誉,此事并未声张。

    何况……

    谢敛的年纪和祖籍,竟也对得上。

    但既然如此,他又是如何问心无愧,写下那一纸弹劾的?

    “若三日后,事情有变。”在宋矜还心情复杂时,谢敛再次将名帖递入她手中,“去见老师,章次辅必然会帮你。”

    名帖似乎也被打湿了,冷得宋矜晃过神。

    她猛地看向门外。

    这样森严的守卫,就是为了逼迫她和母亲,答应投入赵宝一党。

    宋矜隐约觉察出什么,顾不得对谢敛的愤恨厌恶,追问道:“若是我出了门,或是我答应了何镂,又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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