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似乎凝固，两尊机甲相对无言。
两大神机的连接瞬间建立，莫离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而辰曦只是一直流泪，说不出话来。
“先上飞船吧。”莫离叹道。
曙光赞歌率先往登陆飞船，十方寂紧随其后。
辰曦在机甲内开始不断整理自己。
细碎的发丝，衣服的边角，脸色...
这些她都看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机甲前方的莫离开口，“还不下来啊？”
辰曦一怔，熟悉的话语差点让她泪如涌泉。
她吸了吸鼻子，手放在打开舱门的界面上，这一刻，她的手在颤抖。
恐惧再次袭来。
但仅仅是瞬间，她便果决开启。
门扉无声滑开。
舱室中央，站着一个身影。
真正见到他的时候，辰曦发现自己纷乱的思绪反而远去，整个世界中心好像就只剩下那道身影。
是莫离，但又不太像。
他没穿驾驶机甲时的特殊制服，只是穿着简单的素色衣物，身形比记忆中清瘦了些。
轮廓依旧熟悉，却笼罩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静谧，仿佛已与这片深空的孤寂融为一体。
辰曦的心脏忽然狠狠的抽动了一下，但是在看到莫离脸上那熟悉的笑容后，疼痛在快速消失。
辰曦僵在门口，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奔涌。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曙光赞歌将她送到地面之上。
此时的辰曦喉咙被无数情绪死死扼住。
失而复得的狂喜，铺天盖地的愧疚，漫长的思念，以及此刻近在咫尺却恍如隔世的陌生感。
她几乎是靠着身体的本能，向前挪了一步。
鞋底触及地板，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
莫离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的面容映入辰曦眼中。
还是那双眼睛，只是里面曾经跳动温暖的光芒，沉淀成了一种更深邃辽远的东西，
莫离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没有立刻开口，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
辰曦在他平静的注视下，感到自己精心维持的所有镇定，此前反复练习的开场白，都消失在脑海中。
她看着莫离，嘴唇又轻微地翕动了一下，终于挤出了一点声音。
然后，毫无预兆地，眼泪滚了下来。
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她苍白的脸颊快速滑落，没入衣领。
她没有抬手去擦，只是站在那里，也不敢往前，眼中只剩下痛苦，还隐隐带着希冀，像个做错了事却不知该如何补救的孩子。
她的右手在不断颤抖。
“对不起...”
“对不起...我，我那时候，我，我对不起...我不在...”
这句话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不成语调，断断续续的没有什么完整性。
说完，她肩膀微微塌了下去，然后固执的看着他，等待着一个判决。
莫离怔住了。
在进入联邦星域之后，他曾经想过，那些把自己看得很重的人，会是什么样子。
但是他从未想过，会是这样子。
他想象过重逢的场面。
在过来的时间里，他曾反复勾勒与辰曦相遇之时的情况。
她会蹙着眉，用那双锐利的眼睛审视他是否完整。
她或许会快步上前，给出一个克制的拥抱，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
最糟不过，是看见她眼中公事公办的平静，证明时间已冲刷掉太多自己已然被遗忘。
但眼前的景象，完全超出了他所有的预想。
她站在那里，泪水无声地奔涌，那是一个长期奔波操心，近乎崩溃的灵魂。
那泣不成声的对不起，不是问候，更不是庆幸，是她对自己的自责判决。
她在怪自己。
这个认知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进莫离的思绪，这是她从未想到的状况。
他预想过担忧，预想过悲伤，甚至预想过被时间冲淡的怀念。
但他从未料到，这份失去会转化为如此具象，如此沉重的枷锁。
牢牢锁住辰曦，将她变成眼前这个被愧疚侵蚀得摇摇欲坠的人。
在那一刻，莫离所有关于自身处境的思索，那些深埋心底的孤独蜕变，在一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
同时，他还骤然看清了一个更残酷的真相。
他的“死亡”，并未成为一个可以被逐渐接受的损失。
而是成了钉在她心上的，持续流血的伤口。
辰曦的到来，不是带着找到失物的庆幸而来，而是带着未愈合的刑伤前来忏悔！
心里深处处猛地揪动，阵阵钝痛袭来。
莫离以为会面对时间的冲刷，自己在炎龙帝国的痕迹会逐渐变淡。
但是眼前面对的却是辰曦因他而生的苦刑。
“你不该是这样的。”莫离叹息道。
她应该昂首的，凛然的，哪怕带着伤痕，也依旧完整的，她是炎龙帝国的女武神。
是为数不多能够跟上自己脚步的超级机师。
是炎龙帝国最耀眼的明珠！
她不应该是这样的。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没能救他这个念头，压碎了所有光环。
莫离所有准备好的话语，所有用以维持平静的距离感，在这一刻都成了最无用的东西。
语言无法称量这份愧疚，也无法缝合这道伤口。
于是，莫离沉默地，放弃了所有预设的回应。
只是朝着那个被自己未曾预料到的后果所压垮的人，张开了手臂。
辰曦的苍蓝色双眸陡然瞪大。
脑海中无数思绪闪过，最终全部被抛开。
她几乎是跑着过去，投入了那个她曾无数次幻想，却从未真实得到过的怀抱。
眼泪很快就打湿了莫离的胸膛。
莫离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
“没事了没事了。”
“我，我一直，呜，我一直在找你…”
“可是…嗝…可是，找不到…玉衡说…你存活的几率…呜…”
“好了好了，我不是活下来了吗？”
莫离轻声安慰着，他现在人其实有点麻。
因为他从来没见过辰曦这么泪崩的样子。
同时心下也在叹息，以前的那个辰曦都能变成这样，恐怕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对方的日子过的很煎熬。
抱着莫离，辰曦断断续续的说着这段时间的经历。
当时，炎龙帝国利用寰宇敕令，把莫离送入虫潮中心。
四大舰队待命，等待计划成功后，全数启动，将群龙无首的虫族彻底清剿。
而当时的辰曦，则是与其他神机一同，挡住那些支援母虫的超级个体。
毕竟一般的舰队可无法拦截这些堪比神机的虫族。
那时候，神机们对抗的，是各种疯狂至极的编号聚合体。
这玩意，也只有他们能对付。
寰宇敕令的行动，是一次突袭行动。
那时候的母虫根本想不到炎龙帝国还有寰宇敕令这种东西存在。
寰宇敕令一路畅通无阻的杀进去，恐怖至极的火力使得任何聚合体以下的虫族，只有被无尽火力碾碎的下场。
寰宇敕令开路，一路杀到母虫面前。
当时，不仅虫族疯狂，炎龙帝国也疯狂！
一方是至关重要的母虫，另外一边，是举国之力展开的殊死反抗。
他们都没有退路。
而结果，是炎龙帝国胜了。
成功斩杀母虫，整个虫潮乱成一团。
炎龙帝国损失的，也不过是莫离和寰宇敕令而已。
虫潮失去了母虫，将会快速崩溃。
而炎龙帝国失去了莫离，仍旧是炎龙帝国。
这怎么看都是极为划算的，哪怕莫离被黑洞引力捕捉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但，人性的根劣性，使得事情开始往另外一个地方走去。
而同时，这之后的事也是莫离和璇玑最想知道的。
此时的辰曦已经缓了下来，停止了抽泣。
但是没有松开抱着莫离的手。
“后续怎么样了？四大舰队成功解决混乱的虫潮了吗？”
四大舰队，是炎龙帝国的主力，每一支都是超级舰队。
其列阵开来，火力全开的情况下甚至能够媲美寰宇敕令。
这种级别的舰队炎龙帝国也就一共十支。
其中这四大舰队的实力，甚至是能够单独划分一个等级的！
当时最强的四大舰队都参与斩首行动。
剩下的六大舰队则是镇守炎龙疆域。
莫离这话一出，辰曦的身形陡然僵硬。
她抱紧了莫离，咬着牙一字一句到，“帝冕，深渊，涅槃，擎天这四大舰队，收到了黑洞因为寰宇敕令有可能诱发黑洞喷流的指令，退了。”
莫离神色骤冷。
母巢溃败，母虫被斩，整个虫族陷入混乱之中。
在被黑洞彻底吞噬之前，他看到了那些疯狂的虫族，在争夺母虫那庞大的尸体。
他用十方寂最后的能量将母虫尸体彻底摧毁，但是还是余下小部分。
而那些将其尸体吞噬的虫族，开始展现了惊人的智慧！
可那时候的莫离，已经被黑洞彻底捕捉，通过璇玑的推测，用不了多久，就会诞生新的母虫意识。
虽然无法掌控整个虫族，但是将其稳定下来不成问题。
而辰曦，对于虫潮也很了解。
“他们放弃了，放弃了你用生命创造出来的机会！”
莫离神色沉了下去，“后来呢？”
“后来，黑洞喷流发生了，但并不是因为寰宇敕令…”
辰曦缓缓诉说。
炎龙帝国以莫离，还有寰宇敕令为代价，成功击杀了母虫。
四大舰队因为可能发生的黑洞喷流而撤退。
随后虫潮周围的虫族，不顾一切的将破损的母巢围起来，越聚越大…
那时候，四大舰队已经撤退，而辰曦在听到寰宇敕令被黑洞吞噬后，发了疯那般驾驶曙光赞歌冲往黑洞。
那时候的曙光赞歌，爆发了最为极限的速度。
辰曦过去后，看到的是母巢的撤离，还有无数自杀式的往黑洞扑进去的虫潮。
虫潮的数量很多，其堆积起来之后，庞大的质量，开始引发黑洞喷流。
当时的辰曦在看到黑洞有喷流的迹象后，还是在往那边飞行。
那时候的她已经心存死志。
“是逸尘叔救的我，但是他的龙君神机也受损严重。”
“那个老家伙么？”莫离一叹。
冯逸尘，同样是神机使用者之一，实力在炎龙帝国的神机里算中等的。
他同样也是莫离的忠实拥趸之一。
“他没事吧？”
辰曦摇摇头，肌肤贴在莫离被打湿的衣服上，马上意识到了什么。
她急忙退开，白皙的皮肤肉眼可见变的通红。
低着头根本不敢看莫离。
“他他他他，他没事！”
“没事就好。”莫离松了一口气。
此时的辰曦思绪都被打乱了，脑海一片浆糊。
刚刚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莫离看她这样，估计也组织不了什么语言了。
“璇玑。”
“信息整理好了。”
实际上，在接近曙光赞歌之后，璇玑就自动连接上了玉衡。
莫离跌入黑洞之后，后续发生了什么他甚至比辰曦还要清楚。
但是，他不吭声，什么也没说。
他虽然是ai但也知道那种情况下，来一句你别问他，我告诉你…
这绝对会被莫离把本体塞到农用机甲里面去！
想想还是算了。
在璇玑把信息传递完之后，莫离的目光也是彻底冷了下来。
“这群人，都该死。”
炎龙帝国的处境，也就比以前好点而已。
母虫死亡，影响是巨大的。
虽然他们没有打击新生的虫潮，但是那时候围攻炎龙帝国的虫潮，全部陷入了混乱状态。
这也是炎龙的反攻号角！
后续的时间炎龙帝国开始反推，收复星域。
但也出现了内乱，而内乱的源头是莫离。
直至现在，仍在争斗。
争斗并未拖延多少反攻，虽然内部打的狠，但是在面对虫潮的时候，基本上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大家都有一条底线。
炎龙帝国的反攻很顺利，哪怕是现在，虫潮也没怎么恢复过来。
只有一些超级虫族需要注意。
现在的炎龙帝国，处于百废待兴的状态。
良久，他长叹一声，来到辰曦身边。
“这段时间不好过吧？”
“没有！”辰曦下意识反驳。
“啧，还是这么倔，刚刚你可不是这样的。”
辰曦原本在莫离消化信息的时候，已经调整的差不多了，结果莫离一句话下来，立马破功！
“我我我，我去换个衣服！”
仓皇丢下一路，辰曦直接跑路。
“啧，我也洗一下吧。”
莫离看着胸口都快干了的衣服，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