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眼中近乎绝望的期盼，陆景明与苏清欢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与一丝松动。
良久，陆景明重重叹了口气，对陆玉婷道：“好，既然你如此坚持，我便给你，也给他一个机会。”
陆玉婷猛地抬头，眼中燃起希望。
“若那柳承嗣，能在今秋解试中，取得举人功名。”
陆景明一字一顿，神色严肃，“我便应了这门亲事，亲自为你操办婚事，绝不因他家境贫寒而轻视于他。”
举人功名，虽只是科举的第一步，却已是无数读书人难以逾越的门槛。
有了举人身份，便算有了入仕的资格，身份与白身已是天壤之别。
这个要求，既给了柳承嗣希望和压力，也为陆玉婷设置了一道现实的屏障，避免她所托非人。
陆玉婷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他一定可以的！他文章写得极好！”
“在此之前。”
苏清欢补充道，“你需与他断绝私下往来，安心在家。
若传出任何有损你闺誉的流言蜚语，这约定便作废。
你可能做到？”
陆玉婷咬了咬唇，最终还是重重点头：“我答应！”
一场风波，似乎暂时以这样一个“功名之约”平息下来。
陆玉婷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些，不再整日哭闹。
虽依旧沉默，却也开始跟着王氏学习些管家之事，只是偶尔望着窗外发呆时，眼神里多了份沉甸甸的期盼。
然而，陆家的平静总是短暂的。
被休回家的陆玉娇，见弟弟妹妹似乎都走上了正轨，尤其是苏清欢将颐寿堂打理得有声有色，连带着陆景明也像换了个人。
她心中那股无处发泄的怨气和嫉妒更是与日俱增。
她不敢明着对抗如今在家中话语权渐重的苏清欢，便总是寻些由头在王氏面前挑拨。
这日，苏清欢将从颐寿堂带回的一些上好药材分送给王氏和陆玉娇调理身子。
陆玉娇拿着那包装精美的药材，非但不领情，反而在王氏面前阴阳怪气：
“母亲，您瞧瞧，如今咱们家倒是全靠城西那处‘善堂’接济了。
弟妹真是好本事，将陆家的祖产变成了她自个儿扬名的地界儿，这吃穿用度，倒比咱们这正经主子还要精细些。
不知道的，还以为那颐寿堂才是陆家的根本呢！”
王氏性子软，耳根子更软，听了这话，看着手中那价值不菲的药材，心里也难免有些不是滋味，叹气道：“清欢她……也是为了这个家。”
“为了这个家？”
陆玉娇嗤笑一声，“我看是为了她自己的名声吧！
母亲您想想，自她嫁过来，景明变了，玉婷也跟她亲近了，这家里里外外，还有谁记得您才是当家主母？
如今连这点子药材，都像是她施舍来的！”
她的话如同毒刺，一点点扎进王氏心里。
虽然王氏知道苏清欢辛苦，也知道颐寿堂如今是家里重要的进项。
但被女儿这么一说，那份身为婆婆的、微妙的失落感和被边缘化的不安，便悄然浮现出来。
苏清欢对此并非毫无察觉，但她无暇与陆玉娇做这些无谓的口舌之争。
颐寿堂的事务、与漕帮韩管事的接洽、以及暗中留意柳承嗣的动向，已占据了她大部分精力。
她只能吩咐春桃等人更加留心主宅这边的动静，尤其是王氏的情绪，莫要让人钻了空子。
陆家的日子，便在这表面趋于平和，内里依旧暗流涌动的状态下，缓缓向前。
年关彻底过去，正月里的喧嚣渐渐沉淀，生活重归琐碎的日常。
天气虽依旧寒冷，但阳光好的时候，已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属于早春的暖意。
颐寿堂后院廊下，悬挂着的腊肉、香肠经过一段时日的风干，色泽变得深沉油亮，散发出浓郁的咸香。
与冬日清冷的空气交织，形成一种独特而令人安心的气息。
张厨娘小心地取下一部分，或蒸或炒，切成薄片端上老人们的餐桌。
那咸鲜醇厚的滋味，颇受好评，连带着老人们饭量都似乎增了些。
苏清欢看着账本上因石炭混用、精打细算而稳定下来的支出，又看着老人们日渐红润的脸色和满足的神情，心中踏实了许多。
她与陆景明商议着，开春后是否能在后院辟出一小块地方，种些易活的菜蔬，既能给老人们添些新鲜趣致，也能略微补贴膳食。
这日，陆景明从外面回来，带回了两个消息。
一是与漕帮韩老管事的接触颇为顺利，老人家对颐寿堂的环境和理念都很满意，已初步定下正月二十便搬过来。
二则是他“偶遇”了那位柳承嗣。
“在书铺里碰见的，正在那里替人抄书换些笔墨钱。”
陆景明语气平淡，但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后的复杂，“我装作不识，随意与他攀谈了几句。
学问根底确实扎实，言谈也有见地，只是……性子孤耿了些，谈及时文策论，颇有些愤世嫉俗，恐非官场所喜。”
苏清欢闻言，并不意外。
寒门学子，怀才不遇者众，有些孤傲清高乃至愤懑，实属平常。
“只要品性无亏，有真才实学，性子总能慢慢磨砺。关键是，他可知晓玉婷的心意，又作何打算？”
陆景明摇了摇头：“我未曾点破。
只看他提及‘高门贵女’时，神色间颇有避讳与自嘲，想来……也并非全无自知之明。”
他顿了顿，看向苏清欢，“玉婷那边……”
“我已与她谈过，她也应承了，在秋闱之前，不再私下往来。”
苏清欢道，“只盼那柳承嗣莫要辜负她这番心意，也莫要辜负他自己的才学。”
正说着，春桃端着一碟新蒸好的腊味拼盘进来，香气扑鼻。
陆景明很自然地拿起筷子，夹了一片晶莹剔透的腊肠，却未放入自己口中，而是极其自然地递到了苏清欢唇边。
“尝尝，庄子上新送来的，说是用了新方子腌的。”
这动作过于亲昵，苏清欢微微一怔，脸颊泛起薄红。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张口接了。
腊肠咸香适中，带着淡淡的酒香，果然味道极好。
“嗯，不错。”
她低声评价，垂眸掩去一丝赧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