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峰上终年飘落着大雪,极目一片苍白。自有记忆开始,我便和母亲、姐姐生活在了这里。
那一日,我初幻人形,一点碧绿从天而降,落在我面前的雪地里。
一块通体碧绿的灵玉,周身散发着隐隐的灵气。手摸上去,竟有温热的触感,如此有灵性的玉,落在凡间,难免会引起妖魔的一番争夺。可是,我不忍心这么纯洁无暇的一块玉就此落在那些妖魔中,被魔气污染。
“哎呀,你拿着如此不详之物作甚,快快舍我吧。”大雪中,隐隐约约走来一个人影。
是一个白胡子老头,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我撑着眼皮问他:“你是谁?”
他呵呵笑道:“我是守山老人,要赶着去灵境山的,快把你手中的玉给我,它只会给你带来劫难。”
我不信,捏紧手中的玉:“难不成你是算命的?”
他跺了跺脚,甩袖便走:“时间来不及了,我得走了,果真是命中注定,孽缘啊孽缘。”
守山老人的话是不错的。
灵玉引来妖魔围攻,母亲和姐姐都惨死在了雪峰上。我带着重伤逃到了泪湖,这个因为一场赌约而干涸的泪湖,如今竟因为人间雨水的滋润而有了灵气。用力的将手中的玉抛进了水中,绝不可以让它落在妖魔手中,这是我化为原形的最后一个念头。
千年已过,雪峰之上,我遇见了师父,他将我点化,带上了飞羽宫。十年后,我竟然在千云峰上见到了当初那块被我扔进泪湖中的玉,只是此刻她早已幻化为明媚动人的少女,对当初雪峰上的记忆也早已忘却。
她叫我小狐狸,我回给了她冷漠的表情。守山老人的话我铭记在心,她是我的劫难,母亲和姐姐因她而死,而我亦因她被打回原形。这是一场延续千年的劫难,唯一可以做的就是逃避。
可是,终究避无可避。
那日,游仙谷内,她霸道的要我幻作原形做她的宠物。我不答应,她却一招散去了我三百年的灵力,我再次因为她被打回原形。那一刻的她实在太可怕,满目空白,弹指间,仿佛整个天地都要灰飞烟灭。我蜷缩着,不愿意她的触碰,她幻出了一个精致的笼子,将我关入其中。直到师父出现,我才从她的眼中看到渐渐复苏的神彩。
师父很生气,抱着我离去,满目的梨花飘坠间,我分明听到了她隐隐的哭泣声,那一刻,我的心微微疼着。
为什么千年已过,我犹记得当初,她却忘记所有?
后来她竟然去了流华阁为我寻来了七叶灵芝,她在我一笑中迷失了神思。狐族幻化成人一般都很美,迷惑着世人,所以,那一刻我心中有隐隐的得意,只盼着她迷失在我的世界里,永不要醒来就好。可是,我错了,错的太离谱。瑶池仙会上,一曲《情起》诉尽她所有的迷恋,主角却不是我。
我常常想,如果我比师父早一步遇见修炼成人的她,一切会不会不同呢?
她误闯聚华殿,最后跳进了夕落海中,再次重逢时已经在人间了。
她站在河边,背影孤单而茫然,一阵心疼,我唤一声她的名字。她欣喜的转过身来用冰冷的唇覆上了我的唇,我惊慌失措着,同时也甜蜜着。我想这一次,我不要再放手,心却在她的下一句呼喊中跌落无底的深渊。
“泉哥哥……”她昏倒在我的怀中,哀伤的神色令人心疼。
我想我终是来晚了,所以错过了她绽放的年华。在街上她问我的心愿是什么,其实我很想告诉她我想带她回雪峰看雪,那里的雪一定是最美的,可是,终究没有机会了。
三十六道天雷中,她凄厉的喊声撕裂了我的心,我想,此生,我的心再也不会完整了。
师父他真是太无情了,太无情了,可是这样无情的人竟然在废了她仙身之后还能坦荡荡的宣布他要娶她的消息。她失神的躺在他的怀中,空无的表情看不出丝毫情绪。
我想师父也许是喜欢灵儿的,否则不会因为她一个小小的愿望将人间的雪引上了飞羽宫。雪染梨花,冷香淡然,她站在雪中,如一只误堕世间的精灵,他为她披上白袍,她安静的睡在了他的怀中。
飞羽宫披红挂彩,宫主的婚事惊动六界,然而此刻却传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新娘在成亲前夕盗取了碧落神剑,赶往了灵境山。
地动山摇,山河震惊。她一剑劈开灵境山的封印,同时也将自己推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灵儿她太重情,所以一步步将自己逼上了绝路。所以,无论是千暮城还是师父,她都无法去恨,所以选择了满心的空无。
飞羽宫依旧是漫天梨花,我却再也无法从她的眼中看到曾经的光彩。我小心翼翼敛起自己所有的担忧,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我知道,天下,再也没有人能够救得了她,除了我。
再次见到她,我的心仿佛被划上了千万刀,我是想将沈青竹这个恶毒的女人碎尸万段的。
她问我:“小狐狸,我现在一定丑死了,对不对?”
“不对,不对,灵儿是天下最美丽的,永远都是。”
她笑了,我的世界因她这一笑失了颜色。
诛仙台上,白衣血染,她如一片即将飘零的白花,绽放出自己最后的芳华。
“寂冷泉,你,究竟敢不敢爱我?”她不甘的问他。
灵儿,我的灵儿,为什么到最后你还是不肯放手?我朝她奔去,在最后一刻,为她挡下了那一道诛仙灭魔的诛仙印。我对她说,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直到那一刻,我才在她眼中看到了一丝恨意。
“你们都给我记着,今日所做的一切,终有一日我要你们付出血的代价。”
灵儿啊灵儿,能让你为我而恨,我值了。可是若有来生,我希望在最好的年华里遇见你,让你先爱上我而不是他,那样,我便可许你一世幸福。
我是喜欢听她喊我小狐狸的,我愿意永远做她的小狐狸,所以,就算被打回原形,我亦是无悔的,可是当她抱起我,两行清泪悄然滑落的时候,我却恨自己再也不能伸出手去为她拭去所有哀伤。
她拜别张婶带着我回到了雪峰――我的故乡。雪花漫天飞舞,她闭着眼睛站在雪中,宛如遗世独立的神女。
雪峰上的五年,她每天抱着我坐在雪中看那无尽的雪花,脸上肩上的伤却保持当初的模样,被赤渊所伤,伤口永远不会愈合。
那天,仙界的人追来,她却不闻不问,只对我说了很多我听不懂的话,可是她的眼中分明是一片决然之色,依稀有解脱之意。
他让她随他回飞羽宫,她决绝的摇头。
碧落斩下,她满眼的空无化作满足的笑容,风雪裹着灿烂的光芒,淹没了她的身影。那一刻,清泪从我的眼角滑下。
为什么努力了这么久却始终唤不回她?这原是一条不归路,她却早已打算誓不回头。
记忆被消去的刹那,我想,这样很好,这世间再也没有那个叫做洛灵霜的少女了,还有什么值得我去记忆?永生的痛苦,不如一朝忘却,无悲无喜,满心空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