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不败顿时惊愣当场，料他研香一辈子，从未遇到如此打击。打击不单因为眼前这小小女子将他精心配制香料的成分一一道出，更因为，他自视甚高的这一款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天才之作，在她的眼里，竟然变成巨大败笔。
“好，好，好。”连叹三声，他随手抄起桌边茶水，猛然将那博山炉内的熏香彻底浇灭。
须知对于香料世家，香料香粉乃其全部心血。叶不败本人亦因香痴狂，此刻泼水的小小举动对于他这样的香料大家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自残动作。只见他满脸苦笑地望着花寒，片刻逐渐恢复神气道：“我叶家也不是只有这般小小熏香的……小姑娘想要什么不妨直说。你有备而来也不用再与我卖什么关子了。”
“叶氏十香品品绝妙，但我若都能挑出些毛病来……”
“你说。”眉头骤然紧锁。
“百年前的九种香料我各要一丸。”声音清亮温婉，却又坚定不移。
檀木香笼镂雕梅、菊，相互缠绕，浑然一体，其上琢一盘曲的浮雕螭龙，气势不凡，奢华难言。玉案香台呈上来的那一刻，众人便为之目眩，大加赞赏。
叶不败面露些许得意之色，将早先准备好的水晶瓶子悠然开启。他虽然年岁不小，却依然一副清儒面相，举手投足间优雅尽显，倒似亭亭女子般风姿绰约。
暗黄色的饱满颗粒落入笼中，叶不败又浇上仙蜜少许，着火点燃。笼内气体懒懒逸出，众人顿觉神清气爽，如沐春风。
忽有一伉俪琴音随香而来，众人望去，一仙骨男子抚一冰清古琴，欢欣乐声当可绕梁三日。琴音香浓缠mian其间，好似恩爱蝶儿比翼而飞。
“沉香七两二钱，栈香五两，鸡舌香四两，麝香二两，藿香六钱，零陵香四钱，甲香二钱，龙脑香少许……”她凝神道来，每报一味配料，叶不败便欣然点头，似是将这斗香约定忘得一干二净。
虽然说好比拼，但他本就自信必胜，未曾如何重视。如今花寒将他至爱宝香全然道破，他不怒反喜。这就好比一个嗜爱钱财的暴富商贾，便是被人发掘底细如何也不着恼，反倒觉得更可炫耀，自得其乐。
只听花寒缓缓说道：“寿阳公主梅花香，南朝宋武帝之女寿阳公主传世十三款名香之一。‘梅花香’、‘雪中春信’、‘春消息’的三绝，‘梅花香’又独领花寒。这香，自然是香料当中的一等精品。”
叶不败听罢呵呵大笑：“小女孩确实有些见识。这样吧，我老头子也不会为难你，只要你留下，你那两个朋友要走要留都请自便。”
他绝世精明，所谓斗香比拼，第一回合便将这款神香拿了出来，势要一击即中，也省得之后泄露更多宝贝秘技。放任紫同楚离离开则是看出他二人并无识香之能，不会构成威胁，也就做个顺水人情，好叫眼前女子痛快答应。
花寒又岂是任他宰割之辈。只见她猛一睁眼，灼灼目光直视叶不败，爽朗回道：“香其自身固然绝妙无比，且自古识香就是意境二字。庄主你特意安排筝曲相应，实在是画龙点睛的一笔。只不过……”
这三字一出，叶不败即刻收敛笑容，轻蔑迎上她那目光。
“只不过好一把冰清，就这样被糟蹋了。”她面不改色地与他对视，后者则以一种极尽嘲笑的口吻缓缓言道：“好大口气，当我老头子好糊弄么。”
花寒不慌不慢道：“冰清音质透彻，泛音如珠，原本是‘梅花三弄’和‘幽兰’的绝佳配琴。寿阳公主梅花香是一等一的淡雅清香，你却要乐手大奏‘平沙落雁’，委实怪异。再来，檀木坚实芬芳，本来是燃香的上好熔炉，却独独与这梅花香味大犯忌讳。梅香悠然不与世俗，怎能再与檀香混搭，真是乱七八糟。玉案神龙更加可笑，这样大的排场，你当是做戏还是做香？”
叶不败此时已然大为震怒，虽然花寒一番言语字字珠玑，但毕竟说好斗香在先，她现下尽选旁支细节大加抨击，叫他怎么也不能服输。正欲发作，不料花寒看穿他心思般又来一句：“你先别不服。这香最大的败笔，就在于盛放香丸的瓶子。水晶器具乘些香液倒也罢了，梅花香丸厚实黏着，一旦吸附瓶身，香味都要大打折扣。这香，普通的黄杨木瓶都胜你那水晶瓶子不止千倍。黄杨木大雅不俗，木香微弱，也就不会占了这梅香的便宜，黄杨还可以养香蓄香，大大方便。你倒说说，一个连香料器皿都不知选搭的人，谈什么绝世好香？”（说得太好了……叶老头就是土人一个……）
惊天动地的一番高论，所有人都要恐惧地向她看来。楚离满脸骄傲，好像方才那番言语出自己口，兴奋地眼眶发热。紫邪邪一笑，却也没有过多惊讶。厅内仆从好奇多余惊讶，再有警醒的瞧瞧庄主神情，便了然于心。目瞪口呆的只有叶不败一人，他原本高居在上，现下状况始料未及，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叶庄主还有什么宝贝，通通拿出来吧。”这话原本该是花寒说来，此时楚离却无比激动地替她讲出。
叶不败虽然气恼，但他终究是一方大家，懂得能屈能伸的道理。片刻便大方取出怀中金箔，以同样优美的姿势散落内中香粉，尽数倾倒至另一樽雕龙玉笼当中。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一旦有过先前教训，此时择选，不论香料还是瓶器，都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妥善搭配。
香料入笼，仙蜜酝酿，文火诱导，花团锦簇般的熏香味道便在顷刻间沉沉袭来。前味已然不同凡响，中调更是曼妙无比，好似那佳丽三千，粉脂嫣然夺人心神。许久之后沉淀下来终于等到末香。
三千佳丽固然绮丽无边，而百花争艳却也不能同牡丹齐放异彩。那汹涌末香竟如洪水般层层压迫，势不可挡，香浓所至，众人仿佛置身万众之巅，坐看天下无双。
“好一品宣和贵妃王氏金香。”花寒亦大加赞赏。只不过她越要夸奖，对手越是有些不安，仿佛感应到她必然话中有话，又要挑剔一番。
果不其然，这绝色佳人轻启玉唇，半笑半言：“好香，只不过……”
“…………”（某些人都要吐血……）
“只不过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三千粉黛也会归于黄土，高处不胜寒的道理人人皆知。”
“说得轻巧，你拿纯朴比对繁华，看似有理却也不能把我说服。要知道人各有志，总有人吃不到葡萄却要说葡萄酸的。”这道理其实极为在理，繁华质朴，各有其好。普通人无法走到至高境地，却也有些吃不到葡萄偏说酸的嫌疑。但要说古今帝王，又有谁真的逍遥自在更是无从说起。
不料花寒回应道：“庄主说的是对相反概念，自然没什么可比。口说无凭，我这里有一种小小香料，倒不知能不能入你繁华法眼？”
紫自然知道她此次计谋，会心点头。原来意境一说毕竟太过玄乎，加上叶不败这次大有防备，若再用同样招数未免不能叫人信服。但这宣和贵妃王氏金香乃皇家上品香料，经由万千制香大师苦心研究得来，又经后世不断改良成名，若真要挑出些毛病来实在难如登天。
既然挑刺不成，便只有比香一招方可获胜。金香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它终究只是凡尘所有，要与花寒身上那一瓶绝世奇香相比却是万万不能及的。须知那香乃是自然神迹所成，可谓此香只因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不败老儿倒也极乐意看看这女孩到底多少斤两，因此听她说要比香，自然满口答应，纤手一挥便即取出香笼若干，予这妙目女子随意使用。
花寒会意谢道：“我这香料已经不多，拿来焚香太过可惜，这些笼子是不需要的。”短短一句已叫叶不败吐血。他眼眸丝毫不动，直直看着花寒举动，唯恐错过一丝一线。
透明琉璃内的冰蓝一如既往，瓶塞除却的那一刹那叶不败便不可置信地张大嘴巴痴痴而立。普通香料都要经过加热的程序才能将其中芬芳诱发，便是再猛烈地香花香草也不会在开启的瞬间便为人觉察。然而这恐怖的未知液体，竟以一种诡异的速度占据人识。（其实我想说堪比光速……暂时想不出修饰词，大家意会先……）
初时还是深宫金殿，笙歌曼舞美人在侧，转瞬间便如风散去，碧海青天红尘一笑。富贵烟云，自在难寻，而今兼而有之却又飘渺不定。待到尾香，众人仿见明月当空，天上人间，亦不知何去何从。
“富贵也好，自由也罢，人生在世勘勘数十载，与浩瀚宇宙相比可不就是昙花一现么？”花寒拧紧瓶塞，倾城而笑。
这笑声轻盈快意，于那无边浩瀚处婉转收尾，四下却再没有任何动静。厅内众人除了紫尚有意识，其余一个个都是一脸的陶醉，久久不能从那余味中回过神来。
许久之后一个低沉声音传来：“我输了。寿阳公主梅花香，宣和贵妃王氏金香，花寒夫人衙香，唐开元宫中香，江南李主帐中香，汉建宁宫中香，韩魏公浓梅香，逼虫香，还有一品百和香，共是九样，你要的东西。”说完便利索地将衣袋内的一个锦绣袋子丢了过来。
紫一把接住，拉开绣线向内看去，九种不同质地的瓶子恰恰包含九粒不同色泽的香丸。“老头子果然守信。”微微点头，不客气地将那香囊收入怀中。九款百年香料中，寿阳公主梅花香同宣和贵妃王氏金香并称二绝。叶不败选此两种固然是将赌注全然设下，但他就此罢手，如此爽快便将不传香料交给花寒却也叫人有些费解。须知其余七品香料纵然有所不及，但仍是万中挑一的世间奇珍，胜机并非全无。
花寒夫人香乃是五代后蜀皇帝孟昶之贵妃所制。夫人深谙香理，亦信奉佛教，故所配之香，既有佛家庄严气象，又不失宫廷香的华贵气息。
而唐开元宫中香制配技艺极为繁复，高宗、玄宗、武后等都对此香料十分钟爱。皇帝经行之处，甚至以香铺地。然而此款香料扬名已久，却不曾在民间流传。
再说这江南李主帐中香更是大有名气。毛熙震的《小重山》里写道：“晓来闲处想君怜，红罗帐、金鸭冷沉烟。”在那暧mei昏黄之下，氤氲暗香徘徊催情，叫人遐想万千。
东汉时期的建宁宫中香则参杂果香，以蜜枣、白芷等原料炼蜜和匀，熏蒸若干时辰能起到极佳的助眠效用，历来备受医者关注。
韩魏公浓梅香亦是一品梅花香料，奇香素有“嫩寒清晓，行孤山篱落间”的雅名。
再有那逼虫香本是唐朝宫殿提神用香，其香幽怨醒神，兼有驱虫功效。
最后一品百和香料，乃是取其和香意义。《古诗》有云：“博山炉中百和香，郁金苏合与都梁。”《汉武帝内传》中也提到：“至七月七日，乃修除宫掖之内……燔百和之香，张云锦之帐。”又有南朝梁何逊的《咏七夕》言道：“月映九微火，风吹百和香。”足见其香流传甚广，美名在外。
如此绝妙九样，又有哪一样不是研香世家的至爱瑰宝。只不过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只得听闻传奇，未曾见识，而要得到哪怕丁点，更是犹如痴人说梦。因而叶不败那豪爽一掷反叫花寒略有所思：香料配瓶完善，又以锦袋包裹，难道他已经料到比斗结果，存心要将这些宝贝送于他人？
叶不败见她有所思量，大笑言道：“所谓愿赌服输，区区这九样香料我还看不上眼。只是，叶家也有叶家的规矩。”他突然脸色一沉，严肃说道，“香料可以给你，用香却也得在这庄子里面。”说话的语气不余商量，仿佛若是对方不答应，顷刻间就要发难。
“TMD老头子你耍诈。”紫面色更沉，眼神中闪过一丝冰蓝杀气，“你认为这小小庄子，真能困住我们？”转身便要携花寒离去。
楚离初时面露紧张，但他早就想好要护花寒周全，内心里倒多少希望那老头子有所行动，自己再来个以身救美换得她回心转意。想通此节倒也泰然处之，只多了些心眼在花寒身上，若然发现对方意欲何为，自己便第一时间冲出去挡在前方。
“怀玉在身自然要有些本事，要不然我这‘小小庄子’岂不早就被人踏破。”不料叶不败丝毫不恼，反倒微微笑道，“叶氏十香，又有哪一款是凡尘俗物？我这里还有一种绝世好香，却不知道，我姑娘，你，还要不要与我比试呢？”长袖拂起，玉指拈来，风姿妙韵却要人胆颤心惊。
此言一出，花寒心中顿时一紧：难道他真的看出自己便是我？身份却是何时被发现的？她微一蹙眉，却并不承认，仍旧淡定说道：“叶庄主真是说笑，我的名字叫花寒。不知道庄主怎么想了想要把我同叶姑娘联系到一块？”
“不忙不忙。”叶不败狡黠笑笑，谈笑间却从怀中摸出一个紫色香瓶，“宝贝女儿你有如此好的见识，想必也该记得我们家的这一种‘花寒’咯？”随那木质瓶塞吧嗒落地，瞬时便有浓郁香气锁住众人。
“花寒”，“花寒”，毒人心神，是香是毒，尚有一说。不论是紫，花寒，抑或楚离，都决计没有料到眼前的这一款浓重香料与叶家市面上所售的“花寒”全然不同。淡紫色的烟雾好比催泪弹般来势汹汹，较之花寒自制迷迭神香的迷幻作用竟然更加剧烈。
紫虽然拥有非人能力，但他落世已久，终究未能保全超凡，此时被这意料之外的毒香袭中，竟然自保不能。至于楚离，早在他二人昏睡之前便已厥倒，更别提护花寒出庄。（楚老大仅得在梦中完成这一心愿……花寒心道：“根据作者大大的构思，果然不能靠他……”话说，马先生一定极其郁闷中……）
冬末春近，清晨的风虽不似往日凛冽，却也能夺窗而入，逼寒于人。微凉气息扑面而来，花寒在迷蒙间睁开双眼，博山炉内将尽未尽的帐中香渺渺而来。
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美好，可为何她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啊！”她竟失声叫出，慌慌张张地掀开被褥夺到桌前。古色古香的博山炉通体金黄，温暖的火光伴着缕缕烟熏恍人心神，而那温暖却叫她全身发毛。
为何，为何什么都嗅不到了？没有香味，没有烟味，没有，什么都没有，便是这冬日空气里本该留存的一丝梅香，那一种她独爱不变的幽幽气息，那一种嗅香天赋似她才得在百里之外判辨出来的淡然味道，此时此刻，荡然无存。
此番寻识，未得神识，反倒失却已有。
但她不是只懂暗自神伤的柔弱女子，虽然突遇重大变故，却也终究冷静下来，以那妙眼神识环顾四周，脑中则思量起那些细碎的线索：如今虽然受制却没有被囚禁花寒待，难道前世生父当真发掘自己便是我无疑？是识香时露出的破绽么？
十几岁的我，纵然天才，却还不曾有自己现在的能力才对。紫同楚离也不知现在何处，以紫的能耐，纵然不能逃出，也该无甚大碍。楚离，倒是他，罢了，今时今日，于他还有什么可以记挂？
正思索间，吱嘎一声，一绝色妇人推门而入。
如诗如画是她。明明是脉脉含情一双眼，却不带一丝妖媚世俗气；雪貂绒衣裹住姣好身形，却独露隐约锁骨勾人心魄；端庄高贵这样小气的词汇在她身上全都黯然失色，就好比萤虫光彩于那日月辉煌般相形见绌。如诗如画是她，拥有这样面庞的女子，这世间，怕是仅此一人。
花寒的心在震动。猛一刹那，她差点就要喊出那个多少年来缄封心底的温暖称谓，却在张嘴的瞬间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簪儿。”是母亲呼唤孩子的声音，沧桑在脸，伤怀在眼，丝毫作假不得，而万千感受同那万千言语在这时间都不及这一声叫唤，“簪儿，你终于回来了。”
她不禁落泪。“你认错人了，我叫花寒。我，已经死了。”字字句句出自己口却犹如刀割，将两个人的心都要片片刮去。
那妇人眼眶内早已噙满泪水：“簪儿你不认我也是应该。”她痛楚地叹一口气，徐徐又道，“那一年，你不过十三岁……”花寒愣愣站立，听她娓娓道来。
“十三岁就将你父亲那一套学得通透。不光如此，还时时显露异能……”她仿佛在回忆一桩不久之前才刚发生的趣闻异事，说到我往事的时候面上竟微微有了笑容，又见花寒注视不语，便拉起她双手，再次感叹，“样子虽然变了，可那手心的感觉，还有你那不服输的眼神，我这个做妈妈的，十三年的朝夕相对，又怎么可能忘掉？”
她再也不能心安理得地做她的花寒。她内心里决然不能原谅眼前的女人，如此在意的人却任她独自飘零在这凄凉的世界里。天下间哪有如此心狠的母亲？又哪有心狠过后到如今又来惺惺作态的母亲？她越想越气，越是感怀身世，急不可耐地从母亲掌心抽出手来。
可她毕竟再也不能心安理得地做她的花寒。许久之后终于哽咽出声：“前尘往事说来有什么意义？既然你丢下她，那孩子，便再也没有这个母亲。”说的是“那孩子”，却已然将埋藏心底的秘密道了出来。
博山炉内尚有余辉，举世倾城的两个人，就这样缄默对视，心中各有思量万千。那妇人面色涨红，唇角欲动，却仿佛迫于眼前少女威慑，竟久久说不出话来。
门外一紫色身影突然闪入。“笑笑！！！”不用说，也知道这声音的来源。
“你没事吧，死老头子有没有把你怎么样？”他好像猴子一般绕过挡门的那个人，蹦将过来拉住花寒双臂，紧盯她双目许久后一字一句问道，“笑笑，你，还能嗅出什么么？”
她苦苦一笑，摇头问道：“你竟也一样么？”
“……你别急。我自然没事。我有办法的……”他语无伦次，左顾右盼地似要寻找什么。
“你，你，你是怎么出来的？”一孱弱女声幽幽传来。花寒闻言看去，叶母原本红润的双颊此时已然血色全无，细密香汗自她颈间隐隐渗出，她仿佛全没料到紫衣男子为何会在这里出现，紧张的神情自秀色眉目间传达出来。
“紫？”
“恩？什么？哦……要不是昨天发了下愣又怎么会被那小子算计，要不然就凭他那点能耐，还能把我怎的。”先前还是“老头子”，“老头子”地称呼，此刻一经脱险，便大言不惭地叫起叶不败“小子”来，也不知道若让他本人听见又要作何感想。
紫对那慌张妇人仍然置之不理，转而有些兴奋地对着花寒说道：“笑笑你不知道，你家的‘花寒’不过就是一次花寒的破玩意儿。我刚一起来，他们就都被我闷晕了。门口的臭小子还想再用毒香，呵呵，当真活该。”
“你说什么？”叶母神色更添慌张，跌跌撞撞中夺门而出。花寒不解随往，只见院子前后东倒西歪地躺着不少家仆，再往前走一点的地方，白衣素装的无一不是叶家弟子，也尽无例外地躺成一堆，人人面上黑气阵阵，叫人看过厌恶不已。
她略一皱眉，转身质问身边之人：“你做的什么？”
紫见她不悦，支吾道：“我没弄死他们。你看。”说完便拿石子掷向某人小腹之处。只见那人微微抽搐，初时动静不大，到得后来却近乎癫狂，一面抽搐，一面吐出黑色苦水。许久之后，方奄奄一息地再次睡倒。
“看吧，睡一觉就好了。”他轻描淡写地说道，“帝女香最是好用，早知他们一个个如此不济，我就不用浪费那么宝贵的东西了……”
“归儿，你醒醒啊，别吓我。”女子的哭喊声一并传来。
“这名字真是好笑。归儿，归儿，不是龟儿子么，这老太婆是在骂自己儿子呢。”听到喊声，紫哈哈大笑，复又说道，“对拉，笑笑，那九种香料的凝香我已经做好，还差一味引导香便可以制成开神香料了。到那时候，你的鼻识不但可以回来，还可以……”
花寒如若无闻，固执地甩开他手，径直走向那个原本她就不该原谅的女人。母亲怀中的清瘦男孩不过十几，卷翘的睫毛及着净白的面庞倒像极了他的父亲。只是他眉宇间多些英气，不全似父亲那般娇柔儒媚。那男孩面上也同众人般黑气浮沉，除此之外，在那神识之下，她俨然看出他的气息最是微薄，全不似其余众人般尚有回魂余地。
她深深叹一口气，从怀中摸索出那一瓶琉璃冰蓝。
“你，你不是要用绝世香救他吧？”紫大惊失色道，“笑笑你别想不开啊，绝世香就那么一丁点了，用完了你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叶母见花寒有救伤神药，想到孩子或有转机，便全不顾形象地向她跪了下来。“簪儿，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梨花带雨的样子便是连鬼神见了都要随她掉下泪来。“我这一生没资格求你什么，你认我也好，不认也罢，但求你能救我孩儿一命，我来世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于你。”
天下间最深之情莫过母子之情。为救孩子，做母亲的可以放弃一切尊严，可以由懦弱变为坚强，由善变恶，亦由恶变善。这道理，从前花寒不曾发觉，如今感受到了，却让她愈发痛楚。
“你起来。由你跪着，我又怎么担当得起。”她终是不忍，伸手欲将母亲扶起，而后者则以为她故意讽刺，不愿施救，害怕地不断求着情，并仍是坚持着往下跪去。
“笑笑，这臭小子屡次害我，想用毒香锁住我的七魂六魄，叫我不能见你。还有刚才他居然下狠招想置我于死地，还好我聪明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香’（……破东西）逼转药效去他身上才没大碍。他是死有应得我们为什么还要救他？”紫极为愤愤地叙述着这个事实，一边说着眼中杀气又起。若不是刚才急欲找到花寒，他定然要他尸骨无存。
她却对他的论调置若罔闻，执意将那瓶盖打开，将最后一点冰蓝液体全部倒入男孩口中。绝世香本来就含有药仙神药，拥有疗伤还命的神奇效力。此时随那旷世香味萦绕周身，男子果然缓过神来。紫大感不快，但也不得发作，悻悻侧身，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