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这令牌的用料是十分稀有的“星铁”,与炼器师的最爱天陨金都出自天外陨铁,只是颜色作纯金,用途更大,许多神器在铸造过程中都必须掺入,因此米粒大的一颗就价值三万灵石。
制作这么一整面令牌要耗去多少星铁,能抵换多少灵石?这么一换算,镜海王府的人面色都有些变了。这世间最令人敬畏的力量,一曰权,二曰钱,从令牌去推断其主人的身份,果然是隐流当中极尊贵的一位。
自隐流在大陆上挑起战争以来,这个原本隐世已久的宗派资料也开始被广泛研究。镜海王府中人,当然Zhīdào隐流当中使用的令牌分为六等,铁木最次,金色为尊,只有几位门主和传说中那位撼天神君,才具备掌管金令的资格。有这枚金令在手,当真是可以调动千军万马来相见的。
在隐流的地界内,他们可不认为有谁会傻到冒充隐流首领,挑|逗这个强大妖宗的底限。所以,这面金牌只Kěnéng是真的。
当先那名文士的面色不再轻松。修仙者对于力量的尊崇,其实和妖怪并没什么两样。他轻声道:“未知是隐流之中哪位首领驾到?”
宁小闲望了长天一眼,见他面色淡然,Zhīdào他根本无所谓身份暴露与否,于是转头朗声笑道:“撼天神君在此。”
她实在小看了这四个字的威力。
如晴天霹雳,如水入沸油。不单是这名文士,两岸听闻她话音之人,都不约而同退出了好几步。脸上变色。身后往复不息的水流拍岸声似乎也顿住了,那头巨妖同样呆若木鸡,僵在了水中。
它居然和上古神兽交过手,还从他掌中逃得了性命!所以这是当了几年水神时来运转,得了上天保佑么?巨妖眼里几乎要饱含泪水,对老天爷感激涕零。
对面的文士,表情更是精彩得很。宁小闲津津有味地看着他的脸庞若调色盘那样转换,心下略讶:“原来长天的名声重新又响彻南赡部洲了么?”
她毕竟沉睡了太久,不Zhīdào隐流这几年展露出的滔天凶焰。当真是由一条又一条的人命渲染出来的。其他宗派撕杀,不过是为了地盘、为了利益,隐流出手,为的却是取人性命和魂魄!而隐流的名头。永远会和一个人紧紧捆绑在一起。这就是上古神兽,撼天神君!
这名文士的镇定功夫Bùcuò,几个呼吸之后就调整过来。他走上两步,长长地鞠躬到底,恭恭敬敬道:“不知神君亲至,姚文远等唐突了,还望恕罪!”
长天淡淡道:“这头妖怪,我能带走了?”
姚文远额上冒汗。苦笑道:“您老说哪里话来?这头妖怪您只管收走,我们、我们这就离开了。回了镜海王府。府主大人若Zhīdào妖怪是被您收走了,想来也不会责怪我们的。”
长天唔了一声道:“既如此,你们自去吧。”他很老了么?夜风吹过,送来身前那人儿淡淡的发香。立在她身边,他无端就对“您老”这个称呼由衷感冒,也就更不喜镜海王府这几人。
这头巨妖对镜海王府来说,有大用。可是撼天神君在此,镜海王府再来多少人也一样折在这里,还不如乖觉一点,顺水推舟地卖个人情算了。
说什么滔滔罪孽,说什么绝不轻饶。隐流不就是个妖怪窝么,虽不Zhīdào撼天神君为何要替这头巨妖出面,但水中这家伙被带回巴蛇山脉,恐怕小日子从此过得滋润无比,还谈什么受罚?他们追踪了百万里之遥,最后竟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就这样两手空空回去,指不定府主大人要如何降罪呢。他心中苦笑,口里还不得不连应几声“是”,目光在伫立一侧的宁小闲身上扫过,脑中终于有灵光一闪。
“您,您可是宁小闲宁长老?”他迭声道。
这人看着她的眼神突然亮了。宁小闲眨了眨眼道:“我是。”对方这种如获至宝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她很不习惯。
姚文远欣喜道:“您气色真好,莫不是身体大好了?若能得知您醒转且康复的消息,我们少爷还不Zhīdào有多高兴……”
他这话刚说出,宁小闲立刻觉得身后传来了无形且浓厚的杀气。她赶紧轻咳一下,淡淡道:“你们该走了。”纤手放在背后,轻轻握住了长天的手掌。
他的手很凉。
姚文远被她这一打断,面上一愣,随后即警醒过来,再次行了一礼道:“我等告辞了。”轻轻挥了挥手,数十人重新隐入了黑暗之中,很快消失不见。
他失了这头妖怪,却给少爷带回宁小闲康复的消息,多少也能将功补一点儿过罢?临去前最后一眼,河边那两个人影在月下似乎重叠到一起,难分彼此。传说中撼天神君极疼爱宁小闲,如今看来也非虚言,他离她的距离,始终不超过一尺。
他们甫一消失,长天就反握住她的手,转头面对河妖。他用的力气不小,宁小闲觉得如遇虎钳,显然他心中忿懑。她聪明地不在这个时候触他霉气,也就乖乖任他抓握。
长天微一用劲,掌中的纤手就变作了棉软一团,柔若无骨。这触感好得让他想再加几分力气,却又怕捏疼了她。
他真想将她抓得更牢。
他垂眸,将这些思绪暂时驱出脑海,然后指着宁小闲对河怪道:“你先见一见她。”
河怪的目光,立刻落在她身上。他也是个有眼力价的人,长天和她站得很近,说明这女子在神君心目中的地位非同一般,因此他只草草打量了两眼就移开目光,不敢多瞧:“这位是?”
长天挑眉:“你不Zhīdào?”
河怪的声音听起来很惊奇:“我怎么……?我从来没见过这位……姑娘。”他犹豫了一下。不知如何措词。
长天薄唇一抿:“今日傍晚,她到你那水神庙中玩耍,印有水纹的签子掉出来。正好落到她脚边。”
“印有水纹的签子?”河怪的声音听起来更怪异了,过了好半天,他才恍然大悟,“哦,你说的是水神签!”
“……”宁小闲用力瞪着他,这家伙能将自己甩签领新娘的事儿忘个一干二净,也真是醉了。不过这也印证了一点。对凡人来说无比重要之事,放在“上仙”这里,或许就是芝麻绿豆大小的事情罢了。
现在。轮到河怪小心翼翼地打量她了。他没错看,神君一直紧紧抓着人家的小手。这么赤果果的占|有意味,这么浓厚的奸|情,他要是再没眼力价儿。也活不了这漫长的年岁了。所以他赶紧一拍脑袋道:“真是该死。那是上一任水神留下来的玩意儿,我接手这里之后,再不曾去管那等小事,哪Zhīdào今儿居然摇出了水神签。”
上一任?她眨了眨眼。
“那一筒里头可有一百八十八支签子,这位姑娘居然能一下子摇出水神签,这也真是……”他讪讪道,“这水神签的陋习是上一任水神留下的,那是条鲈鳗精。我本就无意承袭这习惯来娶什么新娘。这位姑娘既是大人的道侣。我先向你赔个不是!”说罢,立在水面上。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她一向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眼见这水神向她赔礼,又见身边的长天没有其他反应,显然也有化解之意,于是也回了一礼,微笑道:“我自是无妨的,只是凡Rénmen追了我一路,想将我五花大绑回去。”
河怪赶忙道:“我稍候便托梦给庙祝,让他从此以后不再这般行事。”说罢,眼巴巴地望着长天。
长天轻哼了一声道:“便饶了你这一回。你之前受过了重伤,现在伤势还未痊愈?”他之前和这家伙战斗,已经能感觉到对方疲态百出,打起来无甚乐趣可言。
河怪喜道:“神君高明,赤牙好生佩服。”新主人既如此说,想来是要给它治伤了。它的伤势有些古怪,但撼天神君若愿意出手,它痊愈的机会立刻增大了不Zhīdào多少倍。
宁小闲望着它本体满口交错的血红色长牙,心想“赤牙”这名字倒也十分贴切。
长天却不理它,只伸手揽住宁小闲的细腰,将她一起带到了河心中央,站到了这巨怪身上。这种潜伏在大河之中的鲸形巨兽,身上一定是滑溜无比,幸好她下盘扎实,站住并不费劲。
随后,长天抓住她手,按到巨兽的皮肤上:“你我神力同出一源,你且试试,看看能察探出什么Wèntí?”
她Zhīdào这是长天又借机指点她功课了,赶紧收敛心神,将神力送到巨兽体内,细细检查起来。这头大妖怪也明白长天的用意,静止不动,任她施为。
才察看了一会儿,她就暗自腹诽:这妖怪的个头也太大了!她送入对方身体的神力就像泥牛入海,连个水响都听不着,只觉得这副皮囊空空落落地,要察出Wèntí来可是真难啊!
话说回来,若是轻易就能办到,长天也不会借此考较她了。她皱了皱眉,毫不犹豫地调动起内丹中的所有神力,化作了十七、八股,再次钻入了巨兽赤牙的皮下。
十余道神力层层铺开、交织如网,将这巨兽的身体划分作几十个区域,来回检视。这对神力操控的手法要求极高,她的施为也极精微,不到几个呼吸的功夫,她就已经觉得有些气喘了,后力难以为继。给这巨兽检查身体,可比连续不停地操纵玉舟两、三天还要累。长天说得Bùcuò,她缺乏耐力。
幸好在她精筋力尽之前,巨兽的身体当中突然传出了一阵异样的感觉。这是位于它下腹部,近丹田位置,宁小闲检出了一小股古怪的力量,凶蛮、阴冷、精纯,似乎从它存在的那一刻起,就带着无穷无尽的毁灭与破坏之使命。这一道力量大概被巨兽自行压制到轮胎大小。放在如此庞大的身体里面,当真是沧海一粟。她能这么快寻到,也算是靠了几分运气。
被她的神力一激,这股原本已经蛰伏下来的异力。突然像打了鸡血一般兴奋起来,无形的劲道似乎都张牙舞爪起来,竟要冲破巨兽的压制,与她的神力一竞高下!它这一作怪,宁小闲就能感觉到身下的巨兽一声长嗥,声如骏马,同时浑身都轻颤起来。显然是顾虑到她和长天两人还站在它背上,因此强忍着剧烈的痛楚不敢动弹。
通过内视之法,她能清晰地“看”到。这股古怪的力量虽然被压制到了这里,然而它每时每刻都不忘往外蠕动扩张,凡是被它污染过的肌肉和筋脉,都会腐化变黑。只是巨兽自身恢复力强大。过不多时这些伤口又重新变回了血红的本色。
这是一场领地的争夺战。巨兽的生命力虽然庞大。但无时不刻与这凶险的力量为战,恐怕连夜里静静吞吐月华的时间都没有,并且是以自己的身体为主场,原本就有许多顾忌,所以估计也是被这团力量折磨得难受极了。
对这股力气,宁小闲却不觉得陌生。因为无论是她还是长天,都曾从一个人身上清晰无误地感受过:
皇甫铭!
这孩子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就展露出强大的煞气。可她只察觉过他曾将煞气外放,却从未想过煞气也能这样埋入他人身体当中。同时造成如此可怕的破坏。这团煞气,应该不会是他亲手所为吧,但与他或许脱不了干系?
她才略事思虑,身体就有些乏力了。她赶紧将神力撤了回来,先做了几个调息,才转头对长天道:“煞气。”
她用的肯定语气,而非疑问。他虽然心情不佳,却也是满意她交上来的功课,嘴角微勾道:“Bùcuò。你能记起什么?”
她能想起什么?她茫然地转动眼珠,好半天才怔怔然望着他。除了皇甫铭,她不记得什么有用的线索啊,可是说那小子能对付这么大一个妖怪,打死她也不信哪。
她少有这般呆萌的模样,看起来又是全副心思地信任他,长天心里的怒气忍不住就泄去了一丝半缕,很想拉她入怀,使劲儿捏拉她滑嫩嫩的腮帮子,直到她哇哇喊疼为止。不过,现在这里有外人。
他咳了一声,面色淡然:“哨子。”
哨子?这和哨子兄有什么关系?咦,慢着!
脑海中有灵光一闪而过,她蹙眉细思,面上终于露出了恍然之色:“水神,原来你便是那时的上古妖怪!”
在中京时,押运灵茶入京的哨子曾对她说过,商队在白涛大江的下游江边驻扎时,曾看到无数修仙者围攻一头体型巨大的上古妖怪。当时哨子还听闻,这些修仙者自报家门,称自己来自镜海王府。
眼前这个大家伙,莫不是当时被围攻的那头悲催巨妖?镜海王府的家伙们,也不Zhīdào用了什么法子,将煞气凝成实质,打入它身体当中,想必当时想借此令它屈服的,大概没料到它妖力如此深厚,居然能将煞气压制到身体的角落之中。
这家伙也是了得,竟然能令镜海王府也失手了啊。
长天见她记起,也点头道:“它是上古时期也很罕见的一种妖类,名为虱鲸。其实早在三万年前,我就见过它一面,当时它还只是幼兽,现在却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待我回去再与你细说。”
虱鲸赤牙自然是恳求他的帮助。长天也不再耽误时间,和宁小闲一样将手按在鲸皮上,神力递了过去。他的本事和宁小闲不可同日而语,神力甫一入体,赤牙就颤抖得更厉害,显然那股煞气在它体内感应到长天的神力,疯狂挣扎,赤牙也因此更加痛苦。不过这家伙果然是个能忍的,居然硬挺着一动不动,只是从口中发出了长长的马嘶一般的痛呼。
幸好这样的痛苦虽然剧烈,却不必持久。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长天已经收回了手,掌心平摊,一团漆黑如墨的气团在他白晰如美玉的肌肤上翻滚不休,似是还想要尽力挣脱。长天怎会让它逃走,翻出一个琉璃瓶子将它装了进去:“倒是有些年头没见过这东西了,带回去仔细看看。”
这团煞气在赤牙体中还有轮胎大小。到他手里就被压缩成一个小团子。祸障离体,虱鲸的痛苦立去,立刻变得平稳起来。
长天知机。拉住她返回了岸边,随后两人就看到虱鲸的身体猛地扎入水中,再浮起来时,已经化作了人形。这一回,却不是幻象了。
那煞气,当真是好生厉害。宁小闲吐了吐舌头,不过是一点点煞气。就令赤牙受了百般折磨,连化作人形都不能够,这样可怕的东西到底是哪里来的?
赤牙对着长天恭敬地拜了一拜。沉声道:“多谢神君,赤牙这就循水而上,前往隐流。”他是水生的妖怪,可以纵横于江河湖海之中。但受天道守衡之限。却没有腾云驾雾的能力,因此借着水遁而行,Sùdù反而比走陆路要快上许多。
除了龙这等上天的宠儿能够畅行海陆空三界之外,这也是多数水中妖怪天生就受的限制,最多修出了陆地行走的能力,却休想凭一己之力遨游天空了。
长天对他这一要求并不惊讶,显然两人早已说好。他丢出一面令牌才沉吟道:“若嫌巴蛇森林中的河流不够宽广,你可去森林左边的无尽之海栖身。”虱鲸的身体太大。和巴蛇真身一样,若长时间不能舒展本体。也极不舒适。
赤牙喜道:“如此甚好,赤牙这就去也。若是路上再遇些水中的旧友,也会邀请他们一同前往隐流!”他生性似是不喜拖泥带水,拜过长天之后,似是想了想,又向宁小闲也行了一礼,这才扎入水中,再不复见。
这一礼却是有深意,宁小闲面色微红,赶紧侧身让过,不肯受礼。下一瞬,巨怪已经不见了,它下沉时掀起的湍急浪花一阵阵冲打着河堤,过了好久才渐渐平息下去。
她无言地瞪着黝黑的河面:“水神就这样走了?”
“你道他愿意在这里做水神了?”长天已经转身而行,闻言轻嗤一声,“镜海王府之人出奇不意,赤牙受了重伤,从白涛大江一路逃到了这里来,已经是筋疲力尽,连缩小身形都很难了。再往前的水域皆不宽阔,它这般大的体型游不过去,只好滞留在这里。”
她快步跟上,这时恍然:“原来你说要找的人,就是它?咦,那上一任水神又是怎么回事?”
“事有凑巧,你在这镇上停留下来之后,我就感受到了它外放的妖气。”这镇子太小,赤牙重伤之后掩不住妖力,被他轻而易举地察觉了,一路跟过来,才发现竟是故人受了伤,“上古之时我就见过它了,当时只不过是虱蚤大小的一只小妖怪,如今却已经长成这般大了。”
她失声道:“虱蚤大小?”胎生的动物,怎Kěnéng生下来就这样小?
他斜睨她一眼:“少见多怪。这种妖类生下来时都是肉眼难见,活过几年才有虱蚤大小。此后生长得虽然也不快,但体型会随着年岁而越来越大,没有上限。它虽然出生时渺小,但最后却生长得比巨鲸还要庞大,才有了虱鲸这个名字。它既能平安活过这三万年,长成现在这般体型也不奇怪。”
“我查过了,这河中的上一任水神是一条六百年道行的鲈鳗精。它是这河中道行最高的精怪,赤牙游到这里之后就将它当成补药,一口吞掉了,结果居然继承了它的水神之位。”妖怪之间互相吞噬不是什么稀罕事,尤其赤牙身受重伤,亟需大补,“鲈鳗这种生物天生好|淫,既当了小镇的保护神,不好强迫女子,大概是它托梦给镇上的人,弄出个水神签选新娘的噱头也不足为奇。”
算起来,水神上一次挑选新娘已是三年之前了,恰好和哨子在江边见到赤牙的时间符合。从这个角度来说,赤牙没有说谎,当然他也没必要说谎。因此,水神选新娘这事儿的确也怪不到他头上。以大妖怪们的性格,不来寻人类的晦气已是很Hǎode了,又哪里会特意去解开水神签这样的小事?
赤牙对人类本无好感,只是接管了鲈鳗精的水神之位之后,发现接受人间烟火供奉也对它的身体有些好处,这才在江中屈尊蹲伏,也偶尔显显灵,做几件对镇民有益之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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