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他平日的为人、在同事和学生中的口碑、十年前与死者贺菲是否存在教学以外的密切交集等等,动机,始终是我们需要夯实的基石。”
“这些调查肯定要同步展开。”江立鹏肯定道,随即看向跃跃欲试的候兴辉,“兴辉,你的意见?”
候兴辉显然更倾向于主动出击:“江局,调查和正面接触可以同时进行,并不矛盾。
我建议,在外围调查展开的同时,立即依法传唤谢长坤,进行当面讯问,有时候,当事人的第一反应和陈述,本身就能说明很多问题。”
江立鹏略一沉吟,随即果断拍板:“好,双管齐下!兴辉,你亲自负责传唤和初步问讯。”
命令一下,效率极高。
不久,时年六十三岁的谢长坤便被依法传唤至北江区分局。
出于某种想要印证直觉的念头,章恒也来到了问讯室隔壁的观察室。
透过单向玻璃,他能清楚地看到问讯室内的情况。
谢长坤坐在椅子上,衣着朴素整洁,头发花白,一张国字脸上刻着岁月的痕迹,眼角皱纹明显,但坐姿端正,眼神起初有些茫然和紧张,随后在候兴辉等人的问话中逐渐变得恳切。
单从外表和初步举止观察,这人确实给人一种老实、甚至有些拘谨的印象,与想象中心狠手辣的凶手形象相去甚远。
章恒安静地观察着,听着扩音器里传来的对话。
候兴辉的声音沉稳而直接:“谢长坤,警方在涉案的一具头骨教具上发现了手写编号,经笔迹鉴定,这个编号是你写的,请你确认一下,是否有这回事?”
谢长坤愣了一下,似乎花了点时间回忆,然后才缓缓点头,声音有些干涩:“是……是我写的。那是……我想想,大概是四五年前吧,具体日子记不清了。
当时我还是教研室主任,整理教学用具的时候,看到那个头骨模型上的编号漆掉了,变得很模糊,我想着这是教学资产,编号不能没有,就找了笔墨,照着原来大概的样子,重新描了一遍,我描得很认真,想尽量和原来的保持一致。”
他的叙述细节清晰,语气自然,带着一种老教师特有的、对待公物一丝不苟的态度。
章恒的目光从他的面部表情,移到他不自觉微微摩挲的手指,再回到他坦然中带着些许不解的眼神上。
多年的经验形成的直觉告诉章恒:这个人,大概率没有说谎。
他可能真的只是出于责任,无意中做了一次“描红”,却覆盖了可能是破案关键的原笔迹。
一个清晰的推断在章恒脑中成型:真正的凶手,在抛尸替换头颅时,很可能已经用仿宋体写上了编号。
而几年后,不知情的谢长坤,又在这个编号上精心描摹了一遍。
新旧笔迹重叠覆盖,使得鉴定只能追溯到最近一次的书写者——谢长坤,而真正凶手的原始笔迹,可能已被破坏或掩盖。
为了进一步印证,章恒悄然离开观察室,再次来到了证物室。
那个白色的头骨静静地放在证物台上,在冷白的灯光下泛着一种无机质的光泽。
章恒戴上手套,小心地将其拿起。
虽然上次素描时已经反复观察过骨相,但当时的注意力确实不在这个小小的编号上。
此刻,他左手拿起高倍放大镜,右手持着强光手电,将光线斜斜打在编号处,俯身细细察看了足有十几分钟。
目光透过镜片,聚焦在那略显斑驳的“HB-017”字样上。
墨迹的浓淡、笔画的边缘、颜料与骨面结合的细微痕迹……
一点点细节在他眼中放大、解析。
果然,在一些笔画的起笔、收尾和转弯处,能隐约看到两层墨迹叠加的痕迹,下层的确有被覆盖的、更模糊的原有线条走向。
谢长坤“描了一遍”的说法,与物证呈现的状态基本吻合。
一丝微不可察的遗憾掠过心头。
覆盖……这意味着,即便技术手段能部分剥离或透视,想要清晰还原最初凶手的笔迹并进行有效鉴定,难度已经极大。
一条可能直指凶手的线索,就这样在时光和一次无心的行为中变得模糊不清。
他将头骨小心地放回原处,刚回到专案组大办公室坐下不久,门口便传来了脚步声。
候兴辉推门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未散尽的严肃,但更多的是审问后的平淡,甚至有些许疲惫。
一看他的神色,章恒心中便明了了几分:恐怕没问出什么突破性的东西。
还没等章恒开口,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江立鹏大步走了进来。
他显然是接到通知后立刻赶来的,进门后目光第一时间锁定候兴辉,带着明显的期待问道:“兴辉,情况怎么样?”
候兴辉轻轻摇了摇头,走到桌前,简单汇报了问讯过程和谢长坤的陈述,最后总结道:
“……他承认编号是他描的,但理由听起来合乎情理,时间点也和他描述的工作记录能对上。
问询过程中,他情绪基本稳定,除了开始的紧张,没有出现明显的破绽或抗拒。
从目前接触来看……他可能,真的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江立鹏脸上那丝刚升起的希望之光,明显黯淡了下去。
如果谢长坤这条线也断了,案子仿佛又兜兜转转回到了扑朔迷离的原点。
他有些不甘,沉吟片刻,沉声道:“先不放人,等外围调查小组的反馈回来,综合再看。”
章恒明白,江局这是还抱着一线希望,期待调查小组能挖出谢长坤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或者他与死者之间隐藏的关联。
他觉得有必要将自己刚才的发现说出来。
整理了一下思绪,章恒用尽量平和客观的语气开口道:“江局,刚才我去证物室,再次仔细检查了头骨上的编号。
从墨迹叠加的微观痕迹来看,确实存在二次描摹覆盖的现象,这与谢长坤的供述是吻合的。
这进一步降低了他是最初书写者的可能性,当然,这并不能完全排除他涉案,但至少,直接关联性弱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