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未至,药语堂新园已如死寂。
夜雾凝在青石板上,像一层薄霜。
中央那方由云知夏亲手布下的“反祭阵”静静蛰伏——三十六根断骨为桩,九株枯药为引,地脉纹路被银针刺入土中悄然勾连,仿佛一张沉睡的巨网,只等猎物自投罗网。
阵心处,一抔灰黑色的炉灰静静铺开,那是从千年药心根焚毁后的残炉中取出的最后一点余烬。
云知夏跪坐于阵眼之前,指尖轻抚过灰面,动作近乎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她取出一只玉盒,打开,里面是半片焦黑残符,正是昨夜从天而降的那一块。
墨迹干涸如血,咒文残缺,却仍散发着阴冷怨念的波动。
“他们想用我的血续命?”她低语,声音很轻,却像刀锋划过冰面,“那我就让他们看看——死灰,也能生药。”
她将残符埋入灰中,再取来一小撮赤金色粉末——那是她心头燃起的心火种,每一粒都蕴藏着她毕生对药道的执念与意志。
接着,她转向小药。
小女孩怯怯上前,抬起瘦弱的手臂。
云知夏执刀,轻轻一划,骨粉簌簌落下,混入灰中。
那一瞬间,小药全身剧烈一颤,仿佛灵魂都被抽离了一角。
“师父……”她咬着唇,眼中泛泪,“我不怕的。”
云知夏点头,目光微柔,旋即转冷:“这一炉,不是祭神,是弑神。”
她并指如剑,凌空一引,体内真气流转,心火自丹田升腾,化作一道金芒注入药灰。
刹那间,灰堆微微震颤,似有生命在复苏。
众人屏息凝望。
忽然——
一点嫩绿破灰而出!
那芽细若发丝,却顽强挺立,在惨白月光下舒展第一片叶。
叶片透明如泪,脉络清晰可见,竟隐隐映出人形轮廓,仿佛内里封存着某种久远的记忆。
“它活了!”有弟子惊呼。
话音未落,小药已扑了过去,双足猛地踩进灰土,整个人僵住。
她瞳孔骤缩,脸色煞白,嘴唇颤抖着,发出破碎的呜咽:“师父……它在说……‘终于等到你’……”
全场死寂。
云知夏瞳孔一缩,几乎立刻反应过来——这不是普通的药灵觉醒,而是回应。
这芽,认得她。
或者说,认得沈未苏的灵魂。
她不再犹豫,双手结印,心火再度升起,这一次,是直接渡入那株嫩芽之中。
金光顺着叶脉蔓延,整株小芽骤然明亮,宛如点燃了一盏魂灯。
而在那光芒深处,她的意识被猛地一扯——
千里之外!
地底深处!
一道扭曲的地脉正在缓缓搏动,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脏。
那里,有一具“伪药心炉”深埋岩层,炉身刻满逆转生死的禁咒,正以某种诡异方式汲取天地灵气。
而连接它的引线,赫然是萧临渊体内的毒脉!
更令她心神剧震的是——那炉中盘踞的,并非纯粹药灵,而是一缕残魂!
古老、腐朽、充满执念,正借“双命交契”之术,试图通过她与萧临渊之间因共情诊法建立的精神共鸣,强行夺舍重生!
“原来如此……”云知夏睁眼,眸光如电,“不是要救他,是要借他的躯壳,复活你自己?”
她冷笑,寒意彻骨:“想借我和他的命格完成逆天转生?那你得先问问我这药灰里爬出来的芽,答不答应。”
她起身,声如洪钟:“白枯禅!”
“在!”白枯禅一步踏出,解开外袍,露出半身溃烂的皮肉。
那些曾被视为耻辱的伤痕,此刻成了最坚固的药引。
“以药皮为引,感知怨气流向,镇东南位!”
“根僧!”
“在!”根僧拄拐上前,断腿处鲜血未干,却毫无痛色。
“以骨为桩,钉住地脉乱流,守西北枢!”
“小愈!”
“在!”小药赤足跪地,十趾张开,深深嵌入泥土。
“以足踏位,听大地哀鸣,控西南眼!”
三人各据一角,气息相连,残躯竟成阵眼支柱。
一股奇异的共振在地面扩散开来,仿佛整个药墟都在呼吸。
与此同时,墨二十四率最后七名暗卫现身,人人割腕放血,以铁链穿骨相连,围成外环。
血珠滴落,在地上绘出古老的“血引环”,锁住四方地气,防止阵法失控反噬。
云知夏立于阵心,掌中银刃一划,鲜血淋漓。
她蘸血为墨,在空中缓缓书写——
“云知夏,自愿为引,不为神祭,只为断轮回。”
血字未成,风已止息。
当最后一笔落下,整座阵法轰然震动!
药芽金光暴涨,直冲云霄,竟在夜空中投下一道巨大的虚影——似人非人,似药非药,仿佛远古药神陨落前的最后一声呐喊。
大地深处,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嘶吼。
遥远荒庙之下,尘封千年的井口裂开一道缝隙。
而此刻,谁也不知道——那道蛰伏已久的黑影,正缓缓睁开双眼。
“沈家血祭……终归我手。”第283章 药灰里爬出新芽(续)
千里之外,荒庙地裂。
一道幽黑如墨的裂缝自干涸井口炸开,碎石飞溅,尘土冲天。
狂风卷着腐朽千年的怨气呼啸而起,仿佛地府之门被强行撕开。
那具深埋岩层的“伪药心炉”破土而出,通体漆黑,布满扭曲咒文,炉身微微震颤,似有心跳复苏。
黑影踏空而立,形如枯槁,双目却燃着猩红鬼火。
他仰天大笑,声如裂帛:“沈家血祭,终归我手!千年执念,今日——重临人间!”
话音未落,他五指成爪,猛地插入大地。
地脉翻涌,灵气倒灌,化作一道粗壮光柱直冲云霄。
他要以天地为引,以萧临渊体内毒脉为桥,逆夺云知夏心头那一缕纯粹心火种,完成夺舍重生!
就在此刻——
药语堂阵心猛然一震!
风止,雾凝,天地骤然陷入死寂。
一道玄甲身影自夜色中疾掠而来,披风猎猎如战旗,每一步落下,地面都渗出暗紫毒血。
是萧临渊!
他竟自行冲破封印,毒脉全开,面色青灰,七窍隐有黑线蔓延,却仍挺直脊梁,一步步走向阵心。
“你想借我的命格?”他声音沙哑,如刀刮铁石,“那就——用个够。”
众人惊骇未及反应,只见他反手抽出腰间匕首,寒光一闪,竟将利刃狠狠刺入自己心口!
鲜血喷涌,却不落地,而是顺着无形的气机牵引,尽数涌入那株金光熠熠的药芽之中。
他的身体瞬间成为一座“活祭桩”,以自身性命为引,反向抽取荒庙黑影的精元本源!
“你疯了?!”云知夏瞳孔骤缩,指尖发颤。
“我没疯。”他抬眼望她,嘴角溢血,眸底却是从未有过的清明与炽烈,“你说过……病人可以喊疼。可我一直不敢说——我怕你听见后,走得更快。”
这一瞬,云知夏心头剧震,仿佛有千钧重锤砸落。
但她没有退,不能退。
她咬破舌尖,逼回晕眩,双手结印,心火再度升腾。
这一次,不是温柔点燃,而是怒焰焚天!
“金焰为网,药灰为牢——给我困!”
心火自她掌心爆发,化作漫天金丝,交织成一张巨大火网,顺着药芽根系蔓延而出,穿透虚空,直扑千里之外的地裂核心!
药芽在风中摇曳,忽然——
它猛然绽放!
一朵璀璨金莲于虚空中盛开,花瓣层层叠叠,每一瓣都映着古老药纹。
中央浮现一行苍劲古字,如天道亲书:
“药非殉道,人不为祭。”
黑影发出凄厉嘶吼,身躯寸寸崩裂:“不可能!我乃药神正统!你们不过是蝼蚁——”
“正统?”云知夏冷冷看着那即将消散的残魂,“你早就在执念中腐烂。药之道,不在长生,不在控命,而在——救!”
最后一个字出口,金焰暴涨,将黑影彻底吞噬。
火光中,残魂最后一句飘散,带着无尽惊疑与恐惧:
“你……不是沈未苏……你是……药母……”
余音未绝,灰飞烟灭。
万籁俱寂。
药芽缓缓垂首,光芒收敛,重新化作一株细弱嫩绿,静静立于灰土之上。
而云知夏浑身脱力,膝盖一软,向前栽倒。
一只坚实的手臂及时揽住她的腰,将她稳稳接住。
她抬头,撞进一双终于融尽冰霜的眼。
萧临渊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却仍紧紧抱着她,仿佛一松手,她就会再次消失。
“你说病人可以喊疼……”他低声道,声音轻得像梦呓,“那我告诉你——我怕你死。”
风拂过残园,吹动两人衣角。
无人注意到,那株新生药芽的根须悄然探出,在萧临渊沾满尘土的靴底轻轻缠绕一圈,如誓约,如共生。
远处山道上,晨雾弥漫。
一辆囚车碾过焦土,缓缓驶来。木轮咯吱作响,压碎残灰。
云知夏被押其中,双手反缚,指尖却微微捻动。
她不动声色地将指甲划过掌心,鲜血沁出,悄然滴落在囚车木栏之上。
然后,她开始用血,在斑驳的木条上,一笔一划,缓慢刻下某个无人能识的符号——
像是某种古老的药纹,又像是一道……逆转之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