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过奖了。”
“这东西不值钱,就是咱们长白山深处的一点蘑菇和木耳。”
“但我寻思着,礼轻情意重。”
“这每一朵蘑菇,都是我们厂特约采购员冒着大雪进深山,在几百斤货里一颗颗挑出来的,那是咱们工人阶级对领导的一片心意。”
“至于这画嘛……”
王德发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道:“也是找了下放的一位老艺术家的后人,专门为您绘制的,世上独一份。”
“这特供二字,不是特供咱们的嘴,是特供咱们这种懂文化有情怀的人的精神食粮嘛!”
“说得好!”
张组长一拍大腿,爱不释手地将那两个礼盒捧在怀里,甚至还特意把那张画朝上放,生怕压出了褶子。
“现在的风气太浮躁,送礼全是烟酒俗物,难得你有这份沉下来的心。”
“老王,你的工作做得细,有思想,有觉悟!”
“这份长白臻品,我就收下了,带回去也让市里的同志们看看,什么叫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什么叫文化自信!”
这句话,一锤定音。
王德发看着张组长那满意的神情,知道自己这一步棋,不仅走对了,而且走得极妙。
这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送走了心满意足的张组长,王德发回到包厢。
此时,桌上的残羹冷炙已经被撤了下去,只剩下满屋的烟味。
王德发坐在沙发上,手里重新盘起了那对核桃,脸上的弥勒佛笑容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算计。
他看着桌角剩下的那几盒陆江河送来的样品,眼神变得格外深邃。
这哪里是蘑菇?
这分明是他在官场上步步高升的敲门砖!
这画工,这创意,尤其是那种把土特产做成文化特供的思路,在这个年代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陆江河……”
王德发低声念叨着这个名字,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核桃发出咔咔的脆响。
“这小子,是个宝。”
“但这宝贝,要是让他到处乱送,那这特供就不值钱了。”
通过这几次的接触,他知道陆江河并不是一个甘心久居人下的人。
“疤脸。”
一直守在门口抽烟的疤脸听到召唤,立刻掐灭烟头,推门进来:“叔,您叫我?”
“你明天亲自去一趟红星大队,帮我给姓陆那小子带些话。”
王德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中山装的领口,恢复了那副威严的领导派头。
“叔,这小子最近和国营饭店老刘走得挺近,会不会有别的心思?”疤脸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王德发闻言,眼神里闪过一丝阴鸷,反而笑了。
“年轻人嘛,想多条路子,可以理解。”
“但是,路走多了容易劈叉。”
“疤脸,你记住,对付这种有本事的人,不能硬压,硬压会反弹。”
“得捧着,得供着,得让他觉得离了咱们这棵大树,外面的风雨他根本受不住。”
“明天你见到他,态度要好,告诉他,钢铁厂准备给他加担子,这特供礼盒,有多少我们要多少。”
“价格嘛……”
王德发眯起眼睛,语气温和得像是在谈论给晚辈发红包。
“给他涨一成。”
“涨价?”疤脸愣住了。
“叔,咱们不是要垄断吗?这咋还送钱!”
“蠢货,这叫金手铐。”
王德发拍了拍疤脸的脑袋,眼神里满是老谋深算。
“只有让他吃惯了咱们给的肉,他才会看不上别人给的草。”
“我要用钱,用面子,把他彻底锁死在钢铁厂这艘船上。”
“等到他把其他路都断了,这世上只有我王德发能吃下他的货时……”
王德发没有说下去,只是那一笑,笑得意味深长。
第二天,腊月二十七。
昨天收到王德发的指示,疤脸一大早就出发了。
县城西关的一条背阴胡同里,寒风卷着煤渣子,刮得人脸生疼。
陆江河双手插在军大衣的袖筒里,靠在斑驳的红砖墙根下,神情淡漠。
他是被疤脸派人“请”来的。
不过这次,不是威胁,而是“叙旧”。
没一会儿,几辆自行车停在了巷口。
疤脸带着三个小弟走了进来。
和上次在黑市见面不同,今天的疤脸脸上没有横肉乱颤的凶相,反而堆满了笑,甚至还透着一股子亲热劲儿。
“哎哟,陆兄弟!这大冷天的,辛苦你了!”
疤脸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从怀里掏出一包还没拆封的中华烟,也不管陆江河抽不抽,硬是塞进了他手里。
“来来来,抽这个!这是王叔特意让我带给你的,说是领导才抽的好烟!”
陆江河看着手里的中华烟,眉毛微微一挑。
这是糖衣炮弹来了。
“疤脸哥客气了,王叔找我,是有什么指示?”
“指示谈不上,是好事!”
疤脸搓了搓冻红的手,脸上洋溢着羡慕的神色。
“王叔说了,你上次送去的那个带画的礼盒,领导非常满意!那是给咱们厂长了大脸了!”
“所以王叔决定,要加大采购力度!”
“从今往后,只要是你这种带画的礼盒,有多少厂里收多少!而且……”
疤脸伸出一根手指头,比划了一下。
“价格在原来的基础上,再给你涨一成!现结!绝不拖欠!”
涨价?
陆江河心里冷笑一声。
这就是笑面虎的手段啊。
要是疤脸今天来压价,那说明王德发还没把他当回事。
可现在不仅给烟抽,还主动涨价,这说明自己的特供礼品是派上大用场了。
“那敢情好,替我谢谢王叔。”陆江河不动声色地收起烟。
“不过兄弟啊……”
疤脸话锋一转,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意味深长,甚至带着点推心置腹的味道。
“王叔对你可是真没得说,这也就是把你当自家侄子看了。”
“所以呢,王叔也有个小小的要求。”
“这礼盒既然是‘特供’,那就得有个特供的样子。”
“王叔的意思是,这东西以后就别往外流了。”
“咱们好东西自己都不够分,哪能便宜了外人呢?你说是不?”
“咱们厂里现在正在搞定点采购,王叔可是力排众议,把这个唯一的名额留给了你。”
“你要是还跟别人拉拉扯扯,王叔在厂里也不好做人啊,这要是让财务查出来你脚踩两只船,这事就不好办了。”
疤脸拍了拍陆江河的肩膀,语重心长。
“兄弟,做人得懂感恩,得专一,这大腿抱一条粗的就够了,抱多了容易劈叉。”
陆江河听明白了。
这是捧杀。
用高价和特权,把他和其他买家隔离开。
一旦他为了这一成的高价,断了老刘和其他路子,以后王德发想怎么捏他就怎么捏。
这是给他戴金手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