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点的那场闹剧,就像这腊月里的风雪,刮得猛,停得也快。
陆江河前脚刚走,围观的社员们也就散了。
那议论声,却像是长了翅膀,没过半个时辰就传遍了整个红星大队。
“啧啧,真没看出来,这赵知青心眼这么坏,当初为了上大学把人家甩了,现在看人家发达了又想赖上?”
“可不是嘛!还要死要活的,也就是江河那孩子仁义,没真送她去派出所!”
大院里,原本还想看热闹的其他知青,此刻看赵芳的眼神都变了。
那种眼神里没了往日的同情,只剩下避之不及的嫌弃和警惕。
谁也不想沾上一身腥,更不想被这么个随时可能为了利益咬人的疯狗给连累了。
赵芳瘫坐在雪地里,听着周围那些或是嘲讽或是冷漠的关门声,她知道,自己在红星大队的名声,算是彻底臭了。
哪怕以后真的上了大学,这也会是她一辈子洗不掉的污点。
而此时的陆家小院,却是另一番景象。
陆江河推开屋门,带着一身风雪的寒气走了进来。
沈清秋正裹着被子坐在炕头,听见动静,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立刻望了过来,满是担忧。
“江河,没事吧?”她想要起身,却被陆江河快步上前按住。
“能有什么事?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
陆江河脱下带着寒气的大衣,在炉子旁烤了烤手,直到手掌重新变得温热,才钻进被窝,一把将沈清秋搂进怀里。
被窝里暖烘烘的,充斥着沈清秋身上特有的淡淡皂角香,那是家的味道。
“她……没死吧?”沈清秋趴在他胸口,小声问道。
她虽然恨赵芳的恶毒,但毕竟是个读书人,心软,怕真出了人命。
“她那种人,比谁都惜命。”
陆江河冷哼一声,大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沈清秋柔顺的长发。
“她就是看准了我这人重情义,想赌一把。”
“只可惜,她不知道,我这情义,如今只给你一人。”
这一句话,说得沈清秋心头一颤,眼眶微微发热。
刚才被打断的那股子旖旎气氛,此刻在温暖的被窝里又悄然滋生。
陆江河低下头,看着怀里女人那张红扑扑的脸蛋,喉结滚动了一下。
刚才那一腔怒火散去后,剩下的便是更深沉的渴望。
但他没有继续刚才未完成的事。
经过赵芳这么一闹,沈清秋虽然嘴上不说,但身子还在微微发抖,那是被吓着了。
这时候要是硬来,虽然也能成,但不够完美。
陆江河要做的是让她从身到心,都感到绝对的安全和幸福。
“睡吧。”他在沈清秋额头上亲了一口。
然后把她搂得更紧了些,像是在哄孩子。
“什么都别想,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等过了这阵子,咱们把生意做大了,我就带你进城。”
“咱们去买那种带院子的小洋楼,给你弄个大大的画室,还要装上那种落地的玻璃窗,让你想怎么画就怎么画。”
“真的?”沈清秋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向往的光。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陆江河刮了刮她的鼻子。
“到时候,咱们再生个胖娃娃,你在画室画画,我在厨房做饭,孩子在院子里跑。”
伴随着陆江河低沉而富有磁性的描绘,沈清秋在那温暖的怀抱中,嘴角挂着甜甜的笑意,慢慢沉入了梦乡。
这一夜,窗外寒风呼啸,屋内却温暖如春。
第二天一大早,吃过饺子,陆江河就把家里那张最大的桌子给清理了出来。
“既然不出门,咱们就在家干点大事业。”
陆江河把昨天从雷春雨那拉回来的几麻袋山货,还有那一大摞早就裁好的牛皮纸和红纸,统统搬到了堂屋。
“爸,清秋,咱们陆氏家庭作坊,今天正式开工!”
沈长林这几天喝了麦乳精,吃了好肉,气色好了不少,也不怎么咳嗽了。听到女婿这么说,老爷子那是干劲十足。
“江河,你说咋干!爸这把老骨头现在可是有劲儿没处使!”
“爸,您的任务最关键。”陆江河指着那几麻袋带着土的榛蘑和木耳。
“这粗加工的活儿得您来。”
“这榛蘑根部的泥,得用小刀一点点削干净,还不能伤了伞盖。”
“这木耳得挑去杂质,选那种朵大肉厚的。”
“这可是咱们产品的里子,里子不干净,面子再好看也是白搭。”
“放心!爸以前做学问那是出了名的细致,这点活儿难不倒我!”
沈长林戴上老花镜,拿把小剪刀,坐在一旁的小马扎上,像是在修剪盆栽一样,小心翼翼地开始处理蘑菇。
“清秋,你是咱们的面子。”
陆江河把笔墨纸砚在沈清秋面前铺开。
“这次咱们要画的,不是给钢铁厂那种清冷的雪松,而是给供销社的喜庆款。”
“雷春雨那人你也见了,风风火火的,供销社面对的又是咱们普通老百姓。”
“所以这包装,得热烈,得喜庆,得让人一看就觉得日子红火!”
“我想好了,咱们就画那红彤彤的挂灯笼,画那大胖小子抱鲤鱼,或者画那雪地里的红梅报春。”
“字也不用写那么文绉绉的,就写红星大队特产、供销社甄选,大俗即大雅!”
沈清秋是个聪明的,一点就透。
她略一思索,提笔蘸墨,稍微调了点朱砂,笔锋落下,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和几个欢天喜地的胖娃娃便跃然纸上,旁边配上一行隶书,既喜庆又不失格调。
“好!就是这个味儿!”陆江河一拍大腿。
一家三口,分工明确。
沈长林在旁边剪根去泥,那是流水线的上游。
沈清秋伏案作画,那是流水线的中游。
而陆江河则负责最后的组装、封箱和质检。
他动作麻利地将沈长林处理好的山货按照等级分装,再用沈清秋画好的包装纸包得方方正正,最后盖上那个私刻的“供销社甄选”的红印章。
屋内炭火烧得旺,偶尔传来炭火炸裂的噼啪声,混合着墨香和菌菇的清香。
这种男耕女织的升级版画面,在这个七十年代的农家小院里,透着一股子让人心安的踏实感。
这不仅仅是在干活,这是在堆砌他们通往未来的阶梯。
到了傍晚时分,堂屋的角落里已经整整齐齐码放了五十多盒红彤彤的礼盒,看着就让人心里欢喜。
陆江河直起腰,看着这一下午的成果,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这五十盒东西,在供销社的柜台上,那将是雷春雨的政绩,是供销社的面子。
但在他陆江河的账本上,这就是通往万元户的第一块基石。
“江河,这……这么多,那个雷主任能都要了吗?”
沈清秋揉着酸痛的手腕,有些不确定。
“她?”陆江河笑了,笑得意味深长,“她只会嫌少。”
“因为对于有些人来说,面子,比里子值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