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西头,陆家小院。
屋内,陆江河正陪着沈长林老爷子包饺子。
沈清秋在一旁擀皮,动作娴熟,一个个圆溜溜的面皮在她手下飞快成型。
“江河啊,我这右眼皮怎么一直跳呢?”
沈长林手里捏着个饺子,眉头紧锁,眼神里透着股子惊弓之鸟的不安。
他这辈子经历过太多的风浪,对危险有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
“爸,那是您昨晚没睡好。”
陆江河笑着把一颗洗干净的硬币包进饺子里。
“今儿给您包个财运,谁吃着这硬币,今年谁就发大财。”
话音未落,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且杂乱的脚步声。
“砰!”
院门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脚,发出痛苦的呻吟,整个门框都在颤抖。
紧接着,赖三那变了调的嗓音隔着墙传了进来,带着极度的惊恐。
“陆爷!快跑!”
“李保田带着县里的纠察队来了!领头的是那个活阎王刘强!说是有你的举报信,来抓人了!”
屋里的气氛瞬间凝固。
沈清秋手里的擀面杖当啷一声掉在桌上,脸色瞬间煞白。
“举报信?纠察队!”
沈长林更是浑身一哆嗦,手里的饺子被捏扁了馅。
他太知道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了,那是抄家、批斗、游街的代名词。
“别怕。”
陆江河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上的面粉,站起身来。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惊慌,只是眼神变得无比幽深。
“清秋,扶爸进里屋,把门插好,不管外面发生什么,护好你自己。”
“江河……他们有枪!”
沈清秋拉住他的袖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手抖得厉害。
“听话。”陆江河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不容置疑。
“我是这个家的男人,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安顿好父女俩,陆江河披上那件军大衣,从门后抄起一把磨得锋利的柴刀,别在腰后。
然后点了根烟,推开房门,大步走进了风雪中。
院子里,已经被三十几号人围得水泄不通。
这阵仗,比上次杀猪分肉时还要大得多,也凶险得多。
站在最前面的,是县纠察大队的人,一个个穿着统一的制服,胳膊上戴着红袖箍,手里拿着胶皮棍,腰间别着手铐。
而被簇拥在中间的,正是李保田和刘强。
此时的李保田,手里挥舞着那张信纸,简直就是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陆江河!你个反动分子!你的事儿发了!”
李保田指着陆江河,对身边的刘强点头哈腰。
“刘大队长,就是他!我信里举报的就是他!”
“他家里藏着资本主义尾巴,雇工剥削,还殴打村干部,简直无法无天!”
刘强穿着军大衣,嘴里叼着烟,手里也捏着那封举报信,眼神像看死人一样上下打量着陆江河。
“你就是陆江河?”
刘强吐出一口烟圈,冷笑一声,扬了扬手里的信纸。
“有人实名举报你投机倒把,搞资本主义复辟,红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另外我听说你挺狂啊?在红星大队这一亩三分地,连支书都敢打?”
陆江河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群人,深深吸了一口烟,神色淡漠。
“这位领导看着面生,你是来执法的,还是来给李保田当打手的?”
“就凭一张别人瞎编的纸,就要抓人?”
“放肆!”李保田跳着脚骂道。
“陆江河,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县纠察大队的刘大队长!专门来治你这种坏分子的!这信就是证据!”
“刘大队长?”陆江河嘴角勾起一抹讥讽。
“原来这刘队长就是李支书的大靠山啊,怪不得这么大火气。”
“我看你是找死!”
刘强被当众戳穿了关系又被嘲讽,恼羞成怒,猛地拔出腰间的驳壳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陆江河的脑门。
“陆江河,我不跟你废话!这封举报信就是逮捕令!现在人赃并获!”
“来人!给我搜!把屋里那些资本主义的玩意儿都给我翻出来!把人给我铐了!”
随着刘强一声令下,身后的纠察队员如狼似虎地冲了上来。
“我看谁敢动!”
陆江河一声暴喝,反手抽出了腰间的柴刀,寒光一闪,直接砍在了面前的木柱子上,木屑纷飞。
“刘强,你既然是来执法的,搜查令呢?批捕文件呢?就凭李保田一面之词?”
陆江河眼神森寒,死死盯着刘强。
“没有文件,你们就是私闯民宅,就是土匪!”
“我这就是正当防卫!今天谁敢迈进这屋一步,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得拉两个垫背的!”
这种不要命的气势,让刘强也愣了一下。
但他毕竟是见过血的,很快就反应过来,脸上的表情更加狰狞。
“文件?老子手里的举报信就是文件!老子手里的枪就是法!”
刘强咔嗒一声打开保险。
“陆江河,你还敢暴力抗法?信不信我现在就毙了你!”
“你毙一个试试!”
陆江河往前跨了一步,用胸膛顶着枪口,眼神里满是疯狂。
“我陆江河是钢铁厂的特约采购员!是供销社的合作伙伴!”
“我给国家送物资,给工人送福利!这举报信纯属诬陷!”
“你今天开这一枪,打的可不是我,打的是工农联盟!是破坏生产!”
“我就不信,你刘强一个纠察队长,能大得过钢铁厂?大得过县政府?”
陆江河这番话,句句诛心,把这事儿的高度瞬间拔高到了政治层面。
周围原本还在看热闹的村民,此刻也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吓住了。
刘强的手指在扳机上动了动,心里确实犹豫了一瞬。
王德发和雷春雨虽然他不怕,但真要闹出人命,确实麻烦。
李保田见刘强犹豫,急了,连忙在一旁挥舞着举报信煽风点火。
“刘哥!别听他忽悠!他就是扯虎皮做大旗!”
“这信里写得明明白白,他搞的是私人作坊!”
“只要搜出来,那就是铁证如山!”
“到时候王德发为了避嫌肯定会踢开他!咱们这是为民除害!”
“对!为民除害!”
刘强眼中凶光一闪,再无顾忌。
“给我上!谁敢拦着,格杀勿论!给我往死里打!”
一群纠察队员再次围了上来,胶皮棍雨点般落下。
陆江河挥舞着柴刀,护在门口,但这毕竟是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对方手里还有枪。
“砰!”
混乱中,一声枪响震彻云霄。
陆江河只觉得肩膀一热,鲜血瞬间染红了棉袄。
“江河!”屋里传来沈清秋撕心裂肺的哭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