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叹了口气,看着那一望无际的大兴安岭。
“这山深林密的,她这一钻进去,想抓到人,难如登天。”
陆江河接过烟,没有点燃,只是死死地捏在手里,直到烟丝碎裂。
他看着远处那苍茫的林海雪原。
那个疯婆子跑了。
带着一身的罪孽,带着对他陆江河刻骨铭心的仇恨,变成了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
但这反而让他更加清醒。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这笔账,早晚要算。
“陆家这回算是完了……”
“谁说不是呢,家底都烧光了。”
周围围观的村民们开始骚动起来。
大家看着这一地狼藉,眼神复杂。
有同情的,有惋惜的,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掩饰的焦虑。
“以后谁还收咱们的山货啊?这财路算是断了。”
村民们只是供货拿现钱,倒没有债务纠纷,只是可惜没了这么个爽快的买家。
但是,站在人群前排的几个知青,脸色却难看得很。
他们互相推搡了几下,最终还是一个女知青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那个……江河啊……”
女知青搓着手,一脸的为难,眼神躲闪着不敢看陆江河。
“你看这房子也烧了,货也没了。”
“咱们知青点这一个月起早贪黑的,那工钱……”
这话一出,其他几个女知青也跟着红了眼圈。
她们原本指望着拿了这笔钱回趟城,或者置办点年货,现在看来是要泡汤了。
“是啊江河,咱们也不想落井下石,但这日子难过啊,大家都等着米下锅呢。”
赖三一听这话,气得浑身发抖,跳起来就要骂。
“你们还要不要脸!”
“陆哥家都烧成这样了,老爷子还在卫生室躺着,你们就来逼债?”
”当初陆哥供你们吃喝,带你们赚钱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
“赖三,闭嘴。”
陆江河喝住了想要动手的赖三。
他看着这些年轻稚嫩的脸庞。
他太了解这年头大家的不易了,知青们背井离乡,手里没钱心里就慌,这是人之常情。
陆江河走到废墟前的一块大黑石头上站定。
寒风吹动他那件沾满烟灰的军大衣,他就像是一座屹立不倒的大山。
“各位知青兄弟姐妹,大家担心的,无非就是辛苦钱。”
陆江河的声音不大,却穿透了寒风,清晰地钻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他从怀里掏出那个一直贴身带着的黑色小包。
这是他此前给供销社和钢铁厂卖货结算的钱。
“哗啦。”
拉链拉开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刺耳。
陆江河伸手进去,掏出一叠叠崭新的大团结。
“啪!”
第一捆,重重地拍在石头上。
“啪!”
第二捆。
……
足足十几捆大团结,整整齐齐地码放在那块被烟熏黑的石头上。
那崭新的票面,在这满目疮痍的废墟背景下,显得格外刺眼,也格外震撼。
全场瞬间鸦雀无声。
那些知青们,眼睛都直了。
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现金。
“房子烧了,我陆江河还有手!”
“货烧了,我还有本事!”
陆江河抬起头,目光如炬。
“但我陆江河的信誉,烧不毁!”
“当初说好的,跟着我干,绝不欠大家一分钱!赖三!拿账本来!”
“就在这废墟上发钱!该给的工资,现在就发!”
这一幕,深深地震撼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那些刚才还担心拿不到钱的知青,此刻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半个小时后,钱发完了。
知青们拿着厚厚的信封,一个个都不愿意走。
“陆哥,我们不走了!我们帮你盖房子!”刘建国喊道。
“对!我们帮你重头再来!”
陆江河摆了摆手,看着那片废墟,又看了一眼远处围观的村民。
“不用了。”
他点燃一根烟,深吸了一口。
这红星大队,水太浅,妖风太大。
而且家也毁了。
但也正因为如此,那一根拴着他的绳子,彻底断了。
“乡亲们,我知道大家担心以后山货没处卖。”
陆江河对着外围的村民大声说道。
“大家放心,我陆江河不是不干了,而是要干得更大!”
“以后,我会定期派车来村口收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规矩不变!”
村民们一听这话,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安抚好众人,陆江河转头看向赖三。
“赖三,收拾东西,去把老爷子接上。”
“咱们不盖房了。”
“啊?不盖房咱们去哪?”赖三一愣。
陆江河把烟头扔进雪地里,狠狠踩灭,目光投向了县城的方向。
“进城!”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从今天起,红星大队的陆江河死了。”
“咱们去县里!去那个更大的舞台!我要在县城里,建一个烧不毁的商业帝国!”
紧接着,赖三去村部卫生室将沈长林搀扶着走了出来。
陆江河见人没事,只是受了点惊讶,心里的大石头也落了地。
“爸,咋们进城。”
说完,他牵着沈长林一起坐上了吉普车的后排。
赖三坐在了副驾。
吉普车轰鸣着碾过村口那道被压得结结实实的雪棱子,发出一声沉闷的颠簸声。
车后窗的玻璃上,那团冲天的黑烟越来越远,最终被茫茫的林海雪原彻底吞没。
沈长林裹着两件军大衣,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飞逝的枯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陆江河,则在心里默默盘算着。
这一个冬天,靠着钢铁厂、供销社这两条线,尤其是过年这波旺季,他总共回款了三千多块。
再加上王德发借给他的五千块,他现在身家已经直逼万元户。
在这个普通工人月工资只有几十的七零年代,这是一笔足以让任何人疯狂的巨款。
但在陆江河看来,这仅仅是一张进城的入场券。
要在县城立足,买房、租厂、重新铺货、打点更高级的关系,这八千多块钱,并不经花。
“陆哥,咱们直接去医院?”
赖三看着陆江河冷峻的侧脸,小声问道。
“嗯,去接清秋。”
陆江河目不斜视:“然后去找雨姐。”
吉普车一路疾驰,很快便停在了医院门口。
县人民医院,三楼病房。
沈清秋正坐在床边,看着窗外融化的雪水发呆。
“吱呀。”
门被推开。
沈清秋回过头,看到门口站着的三个满身烟火气的人,手中的梳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江河?爹?!”
她惊呼一声,顾不得手上的纱布还没拆干净,跑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你们怎么弄成这样?出什么事了?”
陆江河一把抓住她的手,放在嘴边哈了口热气,脸上挤出一个并不好看的笑容。
“我回了一趟红星大队,走的时候怕你担心,所以没和你说。”
“清秋,我现在要告诉你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咱们没家了。”
“桂婶那个疯婆子放了把火,把咱家房子和仓库都烧了。
“王老蔫被她锁在屋里,也烧死了。”
“什么?!”
沈清秋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
“那……那以后咱们……”
她看着年迈的父亲,又看着狼狈的丈夫,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别哭。”陆江河伸手替她擦去泪水,粗糙的指腹划过她细嫩的脸颊。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红星大队那个浅水坑,本来也养不了咱们这条龙。”
他拍了拍怀里的包,发出沉闷的声响。
“人都在,钱也在,咱们这次进城了,以后就在县里安家。”
“只要你们没事,睡马路我也跟着。”
沈清秋看着丈夫那双深邃的眼睛,原本慌乱的心,奇异地安定了下来。
她反手握住陆江河粗糙的大手,把脸贴在他带着烟火味的掌心里,眼底满是生死相随的坚定。
陆江河心中一暖,刚想伸手把妻子揽入怀中,好好安抚这受惊的魂魄。
但这医院的走廊外,突然传来一阵如同雷鸣般急促且豪横的脚步声。
那动静大得仿佛连走廊的地板都要被踩穿。
紧接着,一股子风风火火的煞气直逼病房门口而来。